“我听说，矿场每天都会死人。”方茹压低声音，让整个房间的气氛莫名紧张起来，“不是因为贡献点不够吃不上饭饿死的，就是因为争夺贡献点互相打架打死的，还有一些是偶遇感染者被咬死的，很少有能在那里生活两年以上的。”
“很少又不意味着没有。”宁欣不以为然，她当时看到矿场的实时监控画面，就想象得到那里的生活，肯定不会好。
章益加看了方茹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其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基地每三个月就会举行一次异化觉醒试验，矿场里的很多人为了改变悲惨处境，就会来参加这个试验。但是，如果不能在试验中觉醒异化的话，就会失去生命。”
“什么！”宁欣猛地起身，带翻了她身后的椅子。
木椅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咣当”声。
与这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电子设备里传出的滴滴声。
这个时候，没人再关心倒地的椅子，章益加对宁欣比了个安抚的手势，打开屏幕下方的通话开关，方茹则是倚在屏幕旁，惊讶地看着反应如此大的宁欣。
队长的声音跟电流一起传来：“确认通讯良好。”
“确认良好。”章益加说着，又拨开了几个开关。
“确认车载监控连接。”
队长甫一说完，屏幕上原先黑着的两块立刻显出了影像，一个是显示的是车内的五人，另一个则显示着车库缓缓打开的大门，露出外面焦黄的土地和湛蓝的天空。
“确认完毕。”章益加又调试了几个按钮，让画面更加清晰了一些。
“出发。”队长对坐在驾驶座的林默说了一句，便伸手在通讯设备上按了按，“随时保持联络。”
“实时监控已开启。”章益加说完，关掉了话筒，转过头对两人说，“从现在开始，我们三个要轮流盯着屏幕了。”
方茹应了一声，那边兀自站着的宁欣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像是没听到章益加的话。
宁欣还在消化着章益加之前说的那句话：不能在试验中觉醒异化就会失去生命。她只觉心口发紧，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
她想起来，当她在那个巨大的白色建筑里醒来的时候，那几个来迷晕她的研究员确实透露过类似的信息。
他们说：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他们说：这是个千人试验。
他们说：再确认一遍。
竟然，竟然是这样——宁欣不敢去想，在那个白色的巨大的建筑内，跟她一起倒在地上的，竟有近千条人命，而且，更可怖的是，那里，不知埋葬过多少人的性命。
“喂，你还好吧。”方茹走到宁欣面前，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宁欣抬眼看她，眼底翻滚着谁也读不懂的波澜。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为，为什么？为什么要有那样的试验？”
章益加叹了口气：“我一开始也很不理解，可在感染者逐渐增多的情况下，我们也要尽可能多的增加异化者的数量。”
“异化的获得有三种方式，一是父母遗传，二是感染病毒却没有变成感染者，三是剧烈的磁场电场变化。对基地来说，第一种短时间难以得到足够的战斗力，第二种风险太大，弄不好就会造出许多的感染者，第三种方法显然是最有效的。”
“可是，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宁欣语声激烈。
“基地内的觉醒试验都是自愿报名参加的。”方茹苦笑着解释，希望这句话能让宁欣心里舒服一些。
宁欣眼里的寒意更盛：“自愿？我不相信会有一千个人都自愿参加这样的试验。”
听到宁欣提到“千人”，方茹也收起了笑容，她的眸子一暗，说：“你觉醒的那场千人实验，确实不都是自愿的，因为有人在矿场组织罢工，想要为砖工们取得更多的权益，结果得来的却是，基地的这样一场试验。现在，矿场那边消停了许多，基地内的能源供应也能及时供应上了。”
“罢工——”宁欣从未想过，她的觉醒背后，竟是这般不平静，“千人试验的主意，是领主下的命令？”
方茹点头：“当然，没有领主的同意，谁敢进行这样大规模的试验。”
想到那个故作神秘的剪影，竟会同意这样的“镇压罢工方案”，宁欣直接给他划到了人渣的行列。
“就没有人阻止吗？”宁欣不甘心地继续问。
这次，是章益加接的话：“若是矿场不能恢复生产，基地的能源供应不上，让感染者趁机攻进来，整个基地的人都会没命，两相比较之下，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方茹看到宁欣眼里的光暗了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们虽然给安了个好听的‘尘纪元’名字，但是你别忘了，这依旧是末世，不管是在基地内还是基地外，人命都是不值钱的。”
宁欣垂着眼帘，面无表情，所以两人谁都看不懂她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想了什么。
几秒之后，宁欣突然转过身，将她撞倒的椅子扶了起来，摆正。
“我没事了。”即便再说些什么，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亦或是找到领主理论，都没什么用处了，那些已死之人，再也回不来了。
末世吗？宁欣走到训练室的窗户前面，看着外面照进来的些许阳光，心想，这就是末世，这就是为了自己活命，可以毫不犹豫牺牲他人性命的末世，这就是为了能活下去，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末世——她好厌恶这样的世道啊。
这是训练室里唯一一间能接触到阳光的房间，每天的光照时间能达到三个小时，在这样的阳光照耀下，一时间倒显得这里像世外桃源一般。
房间里没有安静多长时间，盯着屏幕的章益加突然出声：“好像有些不对劲。”
宁欣和方茹顺着他的视线向电子屏幕上看去，只见监控隔离室的画面上，已经乱了起来，很多人在走廊上跑来跑去，神色间既紧张又焦急。
“能联系上隔离室那边吗？”宁欣问。
章益加指着一个不断闪动的小指示灯，说：“已经拨过去了，但是没人接。”
三个人对着指示灯看了几秒，方茹说：“这里不能没人盯着，你们俩留在这儿，我下去看看。”说着，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方茹就传回了消息，宁欣打开通讯设备。
“情况已经探明，新来了一批从张家堡基地过来的人，隔离室已满，负责人劝说他们离开，有些人不肯走。”方茹说完，语气明显轻快了一些，“看起来没什么事，基地会处理好的，我先上去了。”
“等一下。”宁欣突然对着通讯设备说，“我去找你。”
方茹似乎又在那边说了什么，但宁欣已经手快的把通讯设备关掉了。
“你要去做什么？”章益加奇怪地问。
“我能看到蓝核。”宁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有我在的话，他们就不用隔离48小时了，这也是一个锻炼异化的好机会。”
章益加这才想起，队长说过她的异化是透视。他说：“那你注意安全。”
隔离室并不属于基地的任何一区，它算是独立的一个区域，但从M层的人工通道可以直接乘坐轨道车到达那里。
轨道车类似矿车，单独的一个车厢能装五人，连接的车厢越多，一趟搭乘的人数也就越多。但由于资源有限，可供使用的轨道车最多只有十节。
因为宁欣是紫徽的关系，她可以单独征用一节车厢，只是，她没想到，她到发车地点时，轨道上已经有一节车厢待发了。
她急忙冲了上去，一踏上车厢才发现，车厢内还有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他还戴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沿压得极低，在这昏暗的轨道内，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色。
宁欣只能借助昏黄的矿灯打量他，即便他极力的营造出一种融入黑暗的感觉，但他暴露在光线下的下巴和脖颈，却好像自带荣光，只一眼，宁欣便觉眼前的黑暗都变得虚无，仿佛此刻在她眼前的是一颗莹润的珍珠，不，说是她从未亲眼见过的夜明珠也不为过。
这时，一道电子女声传来：“准备就绪，启动推动器。”不用想，这肯定是AI的声音。
车厢“吱呀”的移动起来，宁欣一个没站稳，撞到身后的车沿上，轨道里吹来的阴风让她从刚才的状态清醒了不少。
她记得，能单独调用一节车厢的权限，至少是红徽。
不知道这人是什么级别，这样想着，她装作不经意的，视线向他的领口扫去——太黑看不见——宁欣移回视线，向他那边挪了一小步，转了转眼睛，又向他的领口看去。
“看够了吗？”黑衣人突然出声，宁欣视线一顿，吸了一口凉气。
☆、折中的法子
她承认，她的目光确实有些不礼貌，可这里这么黑，他是怎么知道她在看他的？是她的视线太热切的缘故？
宁欣尴尬地解释：“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徽章颜色。”
却不想，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完，从对面那人身上立刻生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你，最好安静点。”一字一字说的切齿清晰，仿佛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双隐在鸭舌帽下的眸子，冷意涟涟，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犹如利剑。
宁欣慢慢向远离他的方向挪了两步，视线也挪了开，心里的那股压抑感才稍稍减轻了些许。
这人，有毛病，宁欣百分百确定。
亏她之前还把他比作绝无仅有的夜明珠，这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哪里跟珠圆玉润扯得上半点关系。
车轮在轨道上滚动，发出陈旧不稳的“当当”声，一车两人就在这样的伴奏声中，来到了隔离区域的车站。
站台上一个人都没有，显然大家都在忙碌隔离室房间不够的问题，没人在意他们这零星从2区过来的人。
车厢在AI的控制下逐渐减速，最终撞到缓冲垫，停了下来。
宁欣打开通讯设备，与方茹联络：“你在哪？我已经到了隔离区的站台。”
“我马上到。”话筒里的声音方落，不远处的一扇铁门就被人推开，穿着斗篷的方茹从里面走了出来。
宁欣能看到门后宽敞明亮又干净的走廊，相比之下，被几只昏黄灯泡照亮的站台，就显出年久失修的破败感。
一脚迈出车厢，不等她与方茹打招呼，一个风一样的黑影就从她的身侧掠过，飞快地冲向那扇铁门。
黑影的速度很快，没有任何停顿，等他完全通过铁门，方茹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从她身边经过了，她惊讶的瞪大眼睛。
“他是——”方茹看到宁欣若无其事的走向她，略带疑惑地问她。
宁欣随意地说：“跟我坐了同一趟轨道车来的，一个怪人。”说完，她看到方茹的表情有些许不自然，便接着问她，“怎么，你认识他？”
方茹顺着“怪人”消失的方向看了看，复又看了看宁欣：“你觉不觉得，他的身影有些熟悉？”
熟悉？宁欣哑然，整个基地内她认识的人一共都没几个，这人，她若是熟悉，刚才在矿车上就不会那样尴尬了。
“他的速度很快，我没看清他的样貌，但是你不觉得，他跟屏幕里领主的身形有几分相似？”方茹不太确定，基地内能达到这种速度的人，一只手掌就能数过来，如果这人不是领主，难道是她还不知道的，隐藏在基地内部的高手？
“没看出来。”将屏幕里的剪影与车内生人勿近的黑影叠合到一块，想象他们俩是同一个人，宁欣承认，她的想象力还没这么丰富。
不过说起来，也确实有个相似之处，他们都喜欢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如果这个怪人真是领主，他现在来隔离区域做什么？
“我也觉得领主不会出现在这里，不管他了。”方茹看着宁欣，“倒是你，你突然要跑来这里做什么？”
“带我去找这儿的负责人，我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宁欣说。
方茹狐疑：“什么法子？”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宁欣决定先卖个关子，反正她的透视异化又不是什么秘密，她早晚都会知道她要做什么。
*
十分钟后，隔离室房间的所有房门都被打开，在里面已经待了十多个小时的人都被带了出来，他们被要求进入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以前是被当做探视隔离人员使用的，一堵水泥墙从中间隔开，墙的中间开了个一米见方的窗口，里面用手指粗细的铁栅栏挡上，以供两边的人交流。
因为隔离室的房间实在不够的缘故，这里之前也关了人，现在将人清出去，正好能让宁欣进行透视。
这里的负责人叫钱百跃，不过二十出头，看着却像已经奔四的中年大叔，有些人的年纪确实不好单单通过外貌判断。
他竟然跟方茹是同一种异化类型，不过异化等级只有绿级2加。
在听到宁欣说出的折中办法后，他眼前一亮，立刻就拍手同意了，连忙让人按照宁欣的要求去准备。
间隔出的房间，宁欣和方茹占一间，另一间由隔离室的人员带着人进入，并要求他们将双手握到铁栅栏上。
这个时候，宁欣早已靠在墙上发动了透视，她和方茹都会站在视线死角处，以免有些人看到她们的存在而不配合。
以三分钟准备时长发起的异化，宁欣有自信，她能持续输出三个小时。
异化唤醒的时间越长，她脱力昏迷的时间就越靠后，当然，能坚持三个小时，也与她这几天的强化训练有一定关系。
钱百跃跟她说，滞留的人数不到一百人，所以，如果她能确认一百个人感染与否，就会有足够的房间余出来。
一百个人，按三个小时极限算，平均每个人的用时不到两分钟，加上进出房间的时间，宁欣只能要求那边有人计时，如果一分钟后她没有出声，就可以判定此人不是感染者，可以安全放入基地了。
房间门口在工作人员的组织下，很快排起了长队，大家都不知道要进那个房间做什么，虽然被严令不能说话，却还是有人小声嘀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