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悦似乎看懂了她的想法,却因为说不出话,只能用全力去看她,期望她能读懂她的目光里所包含的含义。
半跪在旁的释舟,看到这样的齐美丽和这样的高悦,不知不觉,就松了拽人的力气,两人交汇的目光太有力量,有力到仿佛除了这场对视,旁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释舟,快带人走。”宁欣终是抵挡不住了,她卸掉一只手臂的力量,单手握刀,借势向前一划,如一道银光,在潜种的身上划出一个极深的口子。
这一次,她听到了尖锐到几乎破音的嗡鸣声,有黑色的油一样的物质从她划出的刀口处流淌出来。
宁欣看了看沾染上这种“黑油”的刀尖,随手抖了一下,试图将“油”抖掉,可是却发现,这种黑色物质的黏度很高。
这是什么东西?潜种们的“血”吗?奇怪的是,她怎么会闻到一股类似车用汽油的味道?
流出“黑油”的潜种没有给宁欣太多思索的时间,它现在已经不去管最初看中的“猎物们”了,它只将攻击目标锁定了宁欣,被一个“弱小”的人类伤成这样,让它很是愤怒。
宁欣看到这只潜种明显放弃了攻击释舟他们,她忙拖着它跳向其他的方向:“前面都被堵死了,从后面走。”
小院中唯一一间房屋的门已经被许九劈开,青山、孤岛、禾泱泱他们且战且退,目的就是退到那间破败的屋子里去,那里,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是唯一可能逃得出去的出路。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就是几个眨眼的时间,释舟却觉得像是已经过了几分钟,他看到高悦终于闭上了眼睛,彻底陷入了黑暗,便再次拉起齐美丽,加大手上的力度,以不由分说的气势和取物钳子般的强硬,将齐美丽拖拽向小屋。
看到释舟只带了齐美丽,而置高悦于不顾,一直忙于战斗的宁欣才意识到,高悦躺在地上,她僵硬的身体不是她还没醒来,而是她永远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果然过了毒发的时段,她的血依旧没办法百分百发挥作用吗?
手臂上忽的一痛,她愣神的刹那,挨了那只潜种的一击,摔飞出去十几米,紧握手中的长刀也在这一击中脱手。
不过,不得不说,人在极其愤怒的时候,总是会犯一些低级错误,看来,潜种也不例外。
这只潜种因为生她的气,这一下没控制好方向,直接将她摔到了小屋附近。
宁欣爬起来,“看”到他们几人都已经进了小屋,她也不再准备继续与它战斗,飞快地跑向小屋,将愤怒的潜种晾在了外面。
出乎几人意料的是,这间塌了一角漏风漏雨的小屋后面,竟连着一条窄窄的干净巷子,看那宽度,仅容一人通过,巷子长且直,能一眼看到通向远处的明亮。
只要他们进入窄巷,以潜种们的“宽度”,它们绝对无法直接追踪,只能绕路去堵他们,那时,就是他们顺利逃跑的机会。
几人互相看了看,心里都有了共同的计议。
即使是还在抹泪的齐美丽,此时也冷静了许多,她的视线还在拴着高悦,但这并不耽误她被释舟推入窄巷。
许九打头,之后便是齐美丽和释舟,紧接着是孤岛、宁欣和青山,禾泱泱最后。
宁欣本打算她因为有精神力异化,想来殿后的,结果禾泱泱从身上摸出了两盒火柴,眼里闪着冷清的光说:“你们先走,它们害我损失了那么多人,我总要给它们一点好看。”
于是,结果就是,一行人一边穿行在狭窄的巷子里,一边觉得身后的火光温度灼人。
跑在最后的禾泱泱神色沉静,只顾跑着,仿佛身后的无数冲天火焰与她无关。
即便后来冲出了巷子,宁欣还是能听到身后传来的痛苦的嗡鸣声,她不由偷眼打量禾泱泱,禾泱泱这是,放了多大的火?烧了多少的潜种?
窄巷的尽头,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从一边的视线绝处起,绵延过来,再一直铺到另一边的视线极处,拼凑出一条条笔直的线,上面还残留着光剥的痕迹,长年无人修缮,石缝里长出了不少的野草,而有些石板不知是被什么压过,已经完全碎裂了。
四周没有潜种,宁欣的精神力和禾泱泱颈前的宝石都这样提示,加上偶尔吹过的清凉微风,至少,现在的这里是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代言(一)
紧张的神经一得到短暂的放松,悲伤便开始变得不可抑制。
释舟从身上抽出几块裁好的布条,将他依旧挂着腐败液体的手臂包扎上,动作熟练,单手和牙齿配合的极好,一看就是包过许多次。
他一边包扎,一边看着身边的齐美丽不断抽动的肩膀,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出声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齐美丽没有理他,依旧大把大把的抹着眼泪,声音哽咽:“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只是从未想过,有,有一天,我会这样,失去高悦。”
“她让我好好活下去,连同她的那份也一并好好活下去,可我就是放不下,无论如何也放不下。”
她垂眼看着砸在地上的眼泪,一滴滴,声微不可闻,却模糊了视线,让她想起了过往。
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生在到处都是感染者的世界,但她从来没有害怕过,因为她有父母的保护,她的父母亲都是异化者,虽然只有绿级,可一家人在一起总是能安全脱险。
直到那年,她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他们遇到了进化型的感染者,为了保护她,她的爸爸妈妈都被感染者咬死了。她听话的跑了又跑,跑了又跑,终于跑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她被送进了收容所。在那里,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丑恶,也是在那里,她遭到了强*奸。
时隔多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去回想当时的情景,愤怒依旧像疯长的野草般将她包裹缠绕缩紧。
她止住了泪,想到后来——
后来,她把强*奸她的人杀了,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她从不知道,原来,复仇是有快意的。但她更不知道的是,在那样混乱的世道,法律和道德并不总是缺席,她获蓄意杀人罪被投入监狱,判处终生□□。
人们都指责她不该杀人,却没人说那个强迫她的男人该千刀万剐。
她很不甘,很愤怒,认为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亏欠了她,她立了誓,如果能活着从那栋监狱里出来,定叫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
然后,没过多久,监狱就被感染者袭击了,她被感染者咬伤,觉醒了异化。因为有了异化,她活了下来,也因为有了异化,她的“罪名”豁免,可她的恨她的不甘她的愤怒却没有消散。
她是准备要杀人的,但却遇见了高悦,她阻止了她,还对她说,这个世上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阴暗,当她们还弱小的时候,无法避免,可等她们强大起来,她们可以选择,是被阴暗吞噬迷失自我,还是斩断与阴暗的联系开始新的人生。她已经手刃了罪魁祸首,不管他人怎么评价怎么说,她都早该放下了。
又是放下。
齐美丽握上她绑在腰间的短刀,黯然的闭上双眼,心说:抱歉了高悦,不管是哪件事,她都学不会放下。
*
“你们看,那是什么?”青山指着右手方向石板路的尽头。
别看齐美丽回忆了这许多,但对其他人来说,不过刚刚过了片刻,青山出声的时候,释舟堪堪打好布条的最后一个结。
几人向他指的地方看去,先后傻了眼。
石板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锥形建筑,那是个巨大的三角,上面镶满了蓝色的晶莹亮片,映照着空中斜挂的红色夕阳,远看如画。
这个巨大的三角正在不断变大,速度很快,明显是在快速接近着他们,它的底边宽度几乎能占满整个石板路。
释舟跟他们一样惊讶,它虽是生活在潜种占领区域的感染者,但他一直处于潜种们的控制之下,能够自由活动的时间很少,对于眼前的建筑,他不要说见到,便是连听都没听过。
他摇头:“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能出现在这里,肯定和潜种有关。”
说话的功夫,巨大三角已来到几人面前,“咔嚓”一声停下,又“咔嚓”一声打开了门,显露出一段通向它内部的通道,像是无声的邀请。
“走吧。”首先迈步的是禾泱泱。
她清楚,身后的远处天空还在不时轰隆作响,而眼前的道路都与身后背道而驰,短时间内,她无法回援基地。
她趁乱带人出来是与南瓜教授的计划,主要目的是找到并救出那些被潜种抓走的异化者,额外的,若是能发现潜种的其他弱点便再好不过。
而既然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那走便是了。
“我虽然不清楚高悦老师和你的情谊,但我想,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落在最后的宁欣安慰了齐美丽一句,也跟着他们走进了看似安静实则步步危机的通道。
没走几步,宁欣听到齐美丽也跑了进来,眼里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现在情况不明,处处透着诡异,门里面不知有什么,但外面的危险程度也不低。他们聚在一起,遇到什么危险,也好应对。
通道没有多远,尽头处摆着一个棕色的案几,白色的聚光灯打在上面,空空如也,展现着案几的平静和四周的黑暗空旷。
“欢迎你们来到这里。”有声音传过来,带着生硬的卷舌和晦涩的发音。
“是潜种!”禾泱泱握上颈前复又散发出光和热的宝石。
释舟捂着包扎过的胳膊,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那个声音又说:“不用怕,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只是想改变一下你们对我们的敌对态度。”
“你是潜种?”释舟震惊地出声。
他从没见过哪个潜种能如此流利的使用人类的语言,只是偶尔会听到他们发出类似“比萨”的音调,所以他便称他们为比萨人。
但现在听这声音的语气口吻,它似乎是潜种们的代言。
“是的,我是,你们说的潜种。”那声音平平地响起,听不出情绪变化,“但实际上,我们不是这个星球上的新物种,我们来自比萨,那是个跟地球类似的生命星球。”
几人此时的内心是震惊的,这种看不见的生物,百安基地里记载的潜种,竟然是外星人?这个声音所说的,有几分可信?
“你说你们来自比萨,为什么不回去?”孤岛冷声问。
那声音本在等他们慢慢消化掉“潜种是比萨人”的事实,没想到孤岛会这么快开始反问它,隔了一会儿,它才回应。
“唉。”它竟然会叹气,“我们也想回家啊,可是遇到星际乱流迫降到这里,能源耗尽,没有足够的能源,飞船无法继续航行。”
“等等,你先说说,你是怎么会讲我们的语言的?”释舟看它似是要讲一个很复杂的故事,他实在没耐心等它讲完再问出这个令他纠结的问题。
那声音竟然还会苦笑:“我们到达地球的第一天就在试着学习你们的语言,可因为文化差异太大,直到现在,也只有我能掌握与你们沟通的技巧。”
“我的名字按照你们的发音,叫萨德,接下来的时间,你们可以叫我萨德。”
“你要给我们讲故事?在潜种们攻占百安基地最后一块领土的时候?你究竟想做什么?”禾泱泱毫不客气的问它,敌意没有半分减低。
“这个……”萨德显露出愁绪,“你们也能理解的,每个有思想的生命个体,都有他们自身的想法,有想法就会有分歧,那些去进攻你们的比萨人是主战派,而我,是主和派。”
“你说的主和派,不会是只有你一个?”青山来回走着,变换了好几个方位和角度去看聚光灯下的案几。
萨德的声音这次更显尴尬:“你们地球人,总是这样聪明。别看了别看了,我确实坐在案几上,更多的能源都被他们拿去用于战斗,我这里只剩了一些光源。”
宁欣看到身边的人跟她一样,都不觉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被萨德夸奖“地球人”聪明,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你们尽管放心,我已经和主战派的代表达成协议,不会将基地的人都杀光。”萨德继续说,“而你们能来到这里见到我,更是说明了你们的实力,我会全力保住你们的,现在,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将人杀光?力保他们几人活命?这种不要脸的条件,可以拜托这位叫萨德的潜种不要以做了好大一件功德的口吻讲出来吗?让人听了心里就犯恶心。
什么主战主和,说得好听,不赶尽杀绝?那不久前他们遭遇的神经毒素攻击是在做梦?潜种们已经推进到基地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在做梦?
“你……”孤岛正要反驳它,却被宁欣出声打断了。
宁欣刚刚与禾泱泱交换了一下眼色,俩人都觉得可以暂时利用一下眼前的形势。
只听她说:“既然如此,那么感谢萨德先生了。只是,不知萨德先生知不知道,我们被你们抓住的人都关在哪里?”
“确实,你们确实该好好感谢我。”萨德有些得意,“我听说,你们之中有人打破了实验室的防壁,还带走了几个人,真是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