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国侯伏跪于地,朝陆朝宗请罪。“老臣有罪,看管粮窖不利。奏请彻查此事。”
“这事嘛,自然是要查的。”陆朝宗搂着怀里的苏阮,旁边刑修炜上前,跪在地上用手中白帕替陆朝宗清理皂靴。
“老臣……”
“哎。”陆朝宗打断武国侯的话,脸上显出几分笑意,“武国侯年老体弱,定然不堪此重任,本王还是让大理寺彻查此事吧。”
说完,陆朝宗一挥手,那混杂在一众官员里的大理寺钦哆哆嗦嗦的上前,猛地一下朝着陆朝宗磕头道:“臣,臣,不堪重任……”
自乔夫人一事毕,这大理寺钦新官上任,年岁尚轻,却处处畏缩不敢冒头,生恐得罪他人落得跟前大理寺钦一般下场,但没想今日打个捶丸竟也能被当成摄政王和武国侯之间的夹芯板。
“赵大人,你身为大理寺钦,任职后却无所建树,本王特将此案交与你,你竟还敢推脱?可是不想要这脑袋上的官帽了?”陆朝宗压低了声音,在寂静的粮仓内尤其清晰,悠悠荡荡的带着回响。
“臣,臣奏请,告老还乡……”那大理寺钦朝着陆朝宗深深叩拜,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此案已十分清晰,他一个什么背影都没有的大理寺钦夹在摄政王和武国侯府之间,任由他得罪哪一方都没好果子吃。
“呵。”听到那大理寺钦的话,陆朝宗冷笑一声道:“赵大人,你才二十有五,年少有为,竟就要告老还乡,那本王这年近三十的,还不得早早的回去喂鱼养鸟?再像武国侯这般的垂垂老朽,早就要被盯在棺材板里头了。”
“臣,臣……”大理寺钦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被陆朝宗不耐烦的打断道:“兹事体大,本王特设东厂与赵大人一道彻查此案。”
“东厂?”大理寺钦惊恐抬眸,似乎不是很明白这东厂的含义。
陆朝宗抬手招过刑修炜,缓慢开口道:“刑修炜任东厂督主,东厂可审大案,拷重犯,执掌诏狱。”
陆朝宗话罢,众大臣皆惊。这东厂的权势竟能与锦衣卫相媲美,看来像刑修炜等佞幸之人怕是要开始兴风作浪了。
“王爷,东厂之事,怕是有不妥之处。”武国侯憋着心内的一口气,哑着嗓子开口道:“自古以来,戚宦涉朝,可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啊,王爷。”
武国侯字字珠玑,一副大义凛然之态,“若是王爷真设东厂,那老臣只能以死进谏了。”
苏阮嫌弃的看着那唾沫横飞的武国侯,提着裙裾微微往侧边避了避。
陆朝宗拉住苏阮的手,双眸含笑道:“若是武国侯能以死进谏,那还真是省了本王不少事。”说完,陆朝宗也不再多言,径直便转身而去。
武国侯一口气返不上来,硬生生的撅了过去。众官员赶紧上前帮忙将人抬至通风处。
大理寺钦赵大人一脸颓丧的坐在地上,掩面抽泣。
哎呦,他这是作的什么孽呀!
刑修炜随在陆朝宗身后,纤细的身子套着宽大的太监服,面容阴柔,姿态恭顺。
苏阮提裙踩着马凳上马车,却在马车壁上瞧见了那被打碎的角球,结结实实的嵌在马车壁上,四分五裂。
苏阮用手抠了抠,没有抠出来,只能作罢。
坐上马车,苏阮侧眸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陆朝宗,然后伸手托住下颚道:“满意了吧?”
“甚为满意。”陆朝宗递给苏阮一碗温茶,毕恭毕敬的道:“请王妃用茶。”
苏阮摆足架势,接过陆朝宗手里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然后压低了几分声音道:“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设这什么东厂的?”
“自古皇权争斗,手里头攥着的权当然越多越好。”东厂一设,刑修炜便能做陆朝宗的手,将陆朝宗不好插手的一些宫闱内事处理干净,并将宋宫外松散的权利归拢在一处。
苏阮不懂这些朝廷事,她偏头瞧了瞧马车窗子外下落的日头,声音嗡嗡道:“今日也未好好的打捶丸,过些日子你再陪我打捶丸吧。咱们在院子里头挖几个洞便能打了。”
“好。”陆朝宗颔首,轻手轻脚的捏住苏阮的手,然后用帕子一点一点的帮她拭去手上的泥沙道:“傻阿阮,做甚自己去扒那封土?”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有些开裂的指甲,面色微红。“我这不是瞧着那武国侯要过来了,心急嘛。”
陆朝宗叹息一声,轻亲了一口苏阮的指尖,然后从宽袖内取出一把小巧的金剪子。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金剪子?”瞧见陆朝宗手里的金剪子,苏阮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防身。”陆朝宗一边说着话,一边替苏阮修剪裂甲。苏阮的指甲续的长,幸亏没伤到皮肉,剪掉指甲之后显出圆润指尖,更显一双手小巧干净了许多。
苏阮喜滋滋的盯着自己的手看,然后和陆朝宗的手摊开在一处瞧了瞧。
“你的手怎么这样大?”
“那是因为要好好的抓着阿阮的手呀。”陆朝宗伸手扣住苏阮的手。
苏阮垂眸,瞧了一眼陆朝宗穿着皂靴的脚。黑色缎面皂靴上的糠已然被刑修炜清理干净,苏阮拉高自己的裙裾露出一双小巧小脚。
精致的绣花鞋和陆朝宗的皂角靴并在一处,几乎是他的一半。
“你什么都比我大。”苏阮软着声音,小脑袋轻歪。
陆朝宗的视线落到苏阮胸前,细薄唇角轻勾。
没察觉到陆朝宗的目光,苏阮晃了晃他的手道:“我想吃樱桃肉了,你晚间给我做。”
“好。”陆朝宗点头,抬手把苏阮搂到怀里。
劳累了半日,还费了苏阮平日里午睡的时间,苏阮打着哈欠靠在陆朝宗身上小憩。
刑修炜的马车赶得很稳,苏阮靠在陆朝宗这个人肉垫子上,不多久便昏昏欲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马车已然停驻在摄政王府的内宅门口,苏阮撑着身子起身,只见四周昏暗暗的一个人都没瞧见。
平梅听到马车内的动静,赶紧提着手里的红纱灯笼掀开马车帘子。
“王妃。”
“陆朝宗呢?”苏阮就着平梅的手从马车内走出。
“王爷有事去御书房了。”平梅道。
“唔。”苏阮蹙眉,却是并未多言。
不远处有提着琉璃灯急匆匆赶过来的内宅婆子,毕恭毕敬的与苏阮行礼道:“王妃,老夫人和奶奶们在膳堂等您一道用膳。”
听到这婆子的话,苏阮才隐约想起自己刚才在马车上睡得迷迷瞪瞪的时候陆朝宗那厮说让自个儿回摄政王府一趟,大房和二房还有三房的人在等自己一道用晚膳。
“知道了。”苏阮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抬手整理一下自己头上的发髻便让那婆子引路。
时辰已晚,苏阮也就没回南阳殿梳洗,反正她衣帽整洁,也不算失礼,而且也只是一顿家常便饭罢了。
回廊内挂起了宫灯,氤氲流光罩下一片晕色。有虫鸟溪潺之声从一旁的小园内传出,甚为清幽。
婆子规规矩矩的提着手里的琉璃灯走在前头,平梅提着手里的红纱灯笼搀扶着苏阮的胳膊跟在后头。
苏阮刚刚睡醒,整个人还有些恍惚,她瞧了一眼面前的婆子,转头与平梅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听是老夫人的寿辰。”平梅道。
“寿辰?也不大办?”苏阮奇怪道。
“老夫人不喜热闹,说大家一道吃顿便饭就成了。”
“嗯。”苏阮点头,想起那去了御书房的陆朝宗。这个人明知今日是他老母亲的寿辰,怎么还去御书房了?
膳堂内,老夫人等人已久侯。
恭顺媳妇陪在老夫人身旁,瞧见苏阮来了,赶紧安排人上坐。
孙玉宁摆弄着手里的绣帕,斜睨了苏阮一眼,在看到她脸上未消的睡痕时,语气嘲讽道:“王妃真是好大的架势,要咱们好等。”
苏阮没理那孙玉宁,只是朝着老夫人盈盈行礼道:“给老夫人请安。”
“嗯。”老夫人一向不喜这苏阮,自上次陆朝宗被苏阮用金剪子刺伤之后,便是更为不喜她。虽并未过分刁难,但秉持着眼不见为净之态,一直未曾多搭理她。
苏阮与其她二房三房的人一一行礼问候,然后乖巧落座。
“姑母,可用膳了吧?我这肚子都要饿扁了。”孙玉宁一边说着话,一边盯着苏阮瞧。
苏阮笑眯眯的开口道:“王爷还没来呢。”
老夫人拿起手边玉箸,缓慢道:“男子在外头吃,咱们吃咱们的。”
“是。”苏阮垂眸应了一声,孙玉宁发出一阵不明意味的嗤笑。
小家出来的人就是小家子气,一点都不懂规矩。
众人开始用膳,酒兮娘坐在苏阮身旁,将自己手中干净的绣帕递给她。
苏阮抿唇轻笑,接过酒兮娘的绣帕擦了擦手。
三奶奶抬眸看了一眼老夫人,然后又看了一眼苏阮,闷不吭声的用膳。自上次的事后,这三奶奶安分不少,虽心里头藏着恨,但瞧见苏阮都要绕道走。
膳桌上极静,只有隐约可听见的咀嚼声。
老夫人放下玉箸,众人瞧见了,皆跟着放下筷子。苏阮饿了许久,虽未用饱,但想着晚间还能再加,便也放下了玉箸。
“小嫂子,听说今日你与表哥去打了捶丸?可好玩?怎么不带我一道去?”孙玉宁刚刚放下筷子,便与苏阮说道开了。
苏阮抬眸瞧了她一眼,用茶水漱口后道:“下次再带你。”
孙玉宁不依,笑眯眯的道:“下次是何时呀?”
苏阮掀了掀眼帘,软声开口道:“不知。”
孙玉宁被苏阮的话气红了脸,她死命绞着手里的绣帕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放下茶盏,“王妃,你与宗儿成亲许久,这肚子也没动静。”
苏阮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转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继续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宗儿通房妾室皆无,你这个正妻肚量是太小了些。”
“那老夫人以为,该如何呢?”苏阮不怒反笑,将手里的茶盏递给候在身旁的平梅。
“应当给宗儿纳妾室,娶侧妃。”老夫人面无表情的看向苏阮。
苏阮笑着颔首道:“老夫人所言甚是,此事待夫君晚间回来了,我便与夫君提。”说完,苏阮盈盈起身道:“今日老夫人寿礼,我却未备什么好礼,待明日再补上。”
说完,苏阮转身离去,背脊挺得笔直。
孙玉宁轻嗤一声道:“姑母,您瞧这苏阮狂的,还真当咱们拿她没法子了。”
老夫人坐在原处不言语,孙玉宁又道:“姑母,依我瞧,这苏阮还是得要您来治,您瞧瞧,您就几句话,她心里头呀定然气得牙痒痒,但这面上还是得受着。”
☆、第 172 章
孙玉宁说完话, 众人皆不搭腔,她撇了撇嘴, 转头瞧向三奶奶。
“三奶奶, 这苏阮可是欺到您头上过,您就这样忍着这口恶气?”
三奶奶自然是忍不下这口恶气的, 但她忍不下也得忍, 整个摄政王府内,谁敢跟陆朝宗作对, 就是老夫人都要看着那陆朝宗的面子说话,即便那是她的亲儿子。
今日老夫人说出要陆朝宗纳妾一事, 意思也就是朝着苏阮开战了。三奶奶自然明白这个理, 这个时候就要好好说话, 表明自己的心意和立场。
“这苏阮因着背后有摄政王撑腰,一向嚣张。”三奶奶看向老夫人,面上带笑, “表姑娘说的对,咱们这摄政王府里头呀, 大嫂您若是再不出来治治,她这小蹄子都能爬到您的头上去。”
酒兮娘坐在一旁不言语,听罢三奶奶的话后掩唇轻擦了擦嘴。
三奶奶将视线转向酒兮娘, 酒兮娘垂眸,咽下口中的话。
二奶奶坐在老夫人身旁,穿着一套绿沉色的褂子,也是个少言寡语的。
女婢们将膳桌上的膳食撤下, 换上瓜果糕点,孙玉宁挑了一块百果糕入口,香甜滋润。
老夫人转头看向二奶奶,缓慢开口道:“韩秀年纪也不小了,婚事是该操心起来了。”
二奶奶应声道:“是。”
“别应下了不当回事,回头找媒婆来,将宋陵城内未出阁的闺女挑挑,把名册送到我这处来。”对于陆韩秀,老夫人是格外喜爱的,所以平日里也多操心些。
“大嫂。”二奶奶犹豫道:“韩秀这个孩子平日里自个儿便十分有主意,我觉得婚事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
“让他自己做主要等到何事?难道让他像宗儿一样娶个这样的女子回来,让咱们摄政王府不得安宁吗?”老夫人的眸色陡然凌厉起来,终于是外露的显示出了自己对苏阮的不满。
孙玉宁的脸上显出一抹幸灾乐祸的意思,酒兮娘颤了颤身子,似乎是被老夫人的怒气给惊吓到了。
二奶奶垂下眉眼,轻声应道:“是,明日就请媒婆来。”
膳堂外,陆朝宗穿着花衣蟒袍,缓步走来,身旁是提着红纱笼灯的引路女婢。
恭顺媳妇候在门口,瞧见人后喜滋滋的进门,朝着老夫人行礼道:“老夫人,王爷来给您贺寿了。”
老夫人面色渐缓,端坐在主位上朝门外瞧去。
陆朝宗进门,先是朝着老夫人拱手行了一礼,然后撩袍落坐到苏阮的位置上。
刑修炜随在陆朝宗身后,将手里的玉盒呈上来道:“这是主子特意为老夫人备的寿礼。”
恭顺媳妇伸手接过,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放到老夫人面前。玉盒内置着一只玉镯,成色上佳,一看便是好物,但也能一眼瞧出,这寿礼并未用心。
老夫人朝着恭顺媳妇挥了挥手,恭顺媳妇赶紧合上玉盒躬身退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