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冬枣初红,正是尝味道的好时候。
苏阮轻点了点头,洗漱过后换上裙衫,刚刚坐到绣墩上,就见陆朝宗提着手里的一篓冬枣进到屋内。
“又落雨了。”先是站在房门口拍了拍身上的宽袍,然后才提着篓子进到房内的陆朝宗把手里的冬枣递给月牙儿道:“去洗干净。”
“是。”月牙儿应了,抱着怀里的篓子出了屋子,脑袋上的双髻随着她蹦跳的动作四下晃悠着。
苏阮单手撑在圆桌上,看着陆朝宗走到一处圆角柜前从里头取出一套宽袍换了,然后才撩起后裾坐到她的身旁,“摘到一半落了雨,便赶紧回来了。”
苏阮歪头,把手里的绣帕递给他。陆朝宗没接,只朝着苏阮凑了凑脑袋,嗓音微哑道:“阿阮给我擦。”
捏着绣帕的手轻动,苏阮抬手,帮陆朝宗擦了擦脸上的雨渍。细雨微冷,浸透湿帕,沾在苏阮的指尖上。
轻捻了捻指尖,苏阮把手里的绣帕递给陆朝宗道:“懒怠擦了,你自个儿擦。”
陆朝宗轻笑,抬手握住苏阮的指尖道:“敢情昨儿个我帮你泡的脚,就没见着个影?”
“是你自个儿偏要给我泡的,关我何事?”苏阮挑眉,抽开自己被陆朝宗握住的指尖,转头看向那捧着竹篓子站在房间门口的月牙儿,“进来吧。”
月牙儿抱着竹篓子进来,小心翼翼的把冬枣放到圆桌上,然后面色踌躇的看了一眼陆朝宗。
陆朝宗目不斜视的盯着苏阮瞧,就像是她的脸上能瞧出花来似得。
“月牙儿,拿去吃吧。”苏阮伸手拿了几个大冬枣儿递给月牙儿,脸上笑容清浅。
月牙儿看着苏阮那张未施粉黛,却已桃夭柳媚的脸,当即面色一红,赶紧捧着冬枣儿出了房间。
苏阮垂眸,挑了一颗浑圆的冬枣递给陆朝宗,“你尝尝。”
“都是自家种的,味道定然不差。”陆朝宗看出苏阮的意图,也不戳穿,只伸手接过将那冬枣放入口中。
冬枣甘甜香脆,带着果香味,肉质厚实。
“怎么样?”苏阮拿着手里的冬枣,只等陆朝宗吃完了再用。
吐出嘴里的枣核,陆朝宗朝着苏阮点头道:“味道确是不错,不过你挑的这枣却不好。”
“哪里不好?”苏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掌心里的冬枣。小小巧巧一颗,看着就十分可爱。
“这枣要选皮色为半紫红的,外皮上皱纹痕迹浅少,果形完整短壮,才最是可口。”陆朝宗挑了一颗冬枣放到苏阮掌心,与那颗她自个儿选的放在一处。
苏阮选的那颗虽然好看,但是颜色却浅,一看就知没熟。
伸手把那颗自个儿选的冬枣递给陆朝宗,苏阮蹙眉道:“知道没熟还摘了来给我。”说完,她将陆朝宗选的那颗放进嘴里,果然肉质细致紧实,香甜脆口。
照着陆朝宗说的话挑了好几个冬枣,苏阮吃的尽兴。
瞧见这副模样的苏阮,陆朝宗轻扣了扣圆桌面,突然伸手给她从一旁的瓷盘子里头扒拉了根香蕉。
“香蕉,新鲜的紧,尝尝味道。”一边说着话,陆朝宗一边将那香蕉剥了皮递给苏阮。
苏阮不在意的伸手接过,咬了一口香蕉。
嘴里还残留着冬枣的脆甜味,香蕉软腻腻的味道一下添进来,让苏阮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一开始,苏阮还没觉出来,她咽下嘴里的香蕉,随手又拿了一个冬枣轻咬一口。冬枣入口之际,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一瞬弥散出来,就像是吃了什么秽物一般。
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苏阮扭身,赶紧去寻了地方将嘴里的香蕉冬枣给吐了出来。
陆朝宗依旧稳稳的坐在绣墩上,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苏阮的举动,他一双漆黑眼眸轻挑,大袖摆在圆桌边缘,轻轻抖动。
苏阮吐完回来,还在捂着胸口。她不知是刚才她吃的东西有问题,还是她自个儿的身子有问题。
面对面的坐到陆朝宗眼前,苏阮忙不迭的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漱口,然后瞪着他瞧。
陆朝宗勾唇,“阿阮,可是身子不适?”
苏阮眯眼。不对劲,这厮特别不对劲。
“你吃。”把刚才自个儿咬过两口的香蕉递给陆朝宗,苏阮手里用了劲,那香蕉直接就戳到了陆朝宗的唇上。
张口就着苏阮的手咬了一口那香蕉,陆朝宗点头,“嗯,香甜可口,软腻细滑。”
见陆朝宗毫无异常,苏阮又伸手把那自个儿咬了一半的冬枣递给他。
陆朝宗低头,咬了一口那冬枣。
苏阮收手,盯着陆朝宗的表情瞧。
慢条斯理的嚼着嘴里的香蕉和冬枣,陆朝宗看着苏阮,眼中带笑,眼尾散开,浑身都舒展开了,似乎是心情极好。
“好吃吗?”苏阮一手举着香蕉,一手拿着冬枣,对陆朝宗那闲适的表情十分不能理解。
难不成不是这两样东西的问题,而是她自个儿身子不适?
“月牙儿。”重新拿起一根香蕉和一颗冬枣,苏阮起身去寻月牙儿。
月牙儿正蹲在房间门口,听到苏阮唤她,赶紧推开门走了进来。
苏阮笑眯眯的将手里的香蕉和冬枣递给她道:“这是你主子给你吃的。”
月牙儿万分惊喜的接过,抱着东西就准备往外去,却是被苏阮给拉住了胳膊道:“在这处吃。”
“嗯。”月牙儿也是个没甚心思的,剥开那香蕉就咬了一大口,然后又喜滋滋的把那冬枣塞进嘴里,一张脸塞得圆圆满满的,看上去极为开心。
“唔……”突然,月牙儿身子一顿,圆溜溜的眼珠子盯住面前的苏阮,脸上显出一种难以表达的表情来。
苏阮稍稍往后退了退,“好吃吗?”
月牙儿闭着眼,使劲的把嘴里的东西给咽了下去,然后皱着一张脸笑道:“好吃。”说完,她打了一个嗝,一股味道直冲头脑,当即就捂住了嘴,整个身子都蜷缩着蹲在了地上。
看到月牙儿的表情,苏阮这才发现了陆朝宗在戏弄她,她扭头,恶狠狠的朝着他瞪了一眼,然后气势十足的将那框冬枣子给香蕉往他面前一堆,“吃,今日吃不完,你就给我继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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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阮作为一只纸老虎, 自然是吓不住陆朝宗的。只见那人勾着苏阮腰间的丝绦,就把人给揽在了怀里。
“古人云, 戒骄戒躁, 戒蕉戒枣,可不是说着玩的。”一边说着话, 陆朝宗一边伸手点了点苏阮的唇瓣, “你瞧,这嘴噘的都能放颗冬枣子在上头了。”
“哎呀。”苏阮伸手打开陆朝宗的手, 秀眉紧蹙道:“你总是戏弄我。”
“生气了?”陆朝宗低笑,搂紧了苏阮, “这可如何是好?要怎么哄呢?”
“你把这里头的冬枣和香蕉吃完。”苏阮微仰下颚, 声音细糯。
“这一大篓子, 我可吃不完,不过可以做成冬枣糕。”将下颚搭在苏阮的肩窝处,陆朝宗语调缓慢的道:“再配上一盏杏仁茶, 滋味定然极好。”
“冬枣糕?”苏阮一挑眉,抬手打开陆朝宗挑着自己丝绦的手道:“好啊, 你给我做。”
受宠的人,自然是那个最有恃无恐的人。苏阮自头一次在陆朝宗面前亮出自个儿的小爪子之后,便越发大胆了起来。
其实在茅草屋时, 陆朝宗也做过许多次吃食,但苏阮却没尝过他做的糕食。
“想吃?”陆朝宗挑眉,坐在绣墩上的修长身影微微拉长,宽大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滑到手肘。
陆朝宗的胳膊不粗不细, 乍眼一看甚是白皙,但只有苏阮知道,这好看的胳膊下头是怎样恐怖的力道。
“你给我做,我就吃。”苏阮坐在陆朝宗的身上,穿着绣鞋的小脚微微翘起,罗裙轻摆,显出几分女子的娇俏。
“好啊,给阿阮做。”陆朝宗伸手,轻握住苏阮的手。
对于这个样子的陆朝宗,其实苏阮是最无力反驳的。这个即将手握天下,杀伐果断的男人抱着她说要给她做冬枣糕吃,俊美的面容上是那让人醉心的笑意。苏阮觉得,只要是女子,都无力反驳吧。
一手抱起苏阮,一手拎起那篓子冬枣,陆朝宗抬脚就出了屋子。
屋外,细雨朦胧,月牙儿举着手里的纸伞,吃力的给两人挡雨。
苏阮被陆朝宗托在怀里,身上盖着他的大袖,迎面打来的是夹带着细雨的水风。垂头把自己的脑袋缩在了陆朝宗的脖颈处,苏阮微微歪头,看了一眼月牙儿。
月牙儿还小,身量都没有她高,掂着脚尖,使劲的给陆朝宗挡风遮雨。
“月牙儿,把伞给我吧。”苏阮伸手,拿过了月牙儿手里的纸伞。
月牙儿站在原处,看着苏阮给陆朝宗撑伞,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赤红色的伞柄上,贴着下缀的流苏,肤色雪白。
月牙儿知道,姑娘极美,配主子是再好不过的。
雨势越发大了几分,不过好在苏阮和陆朝宗已经到了一旁的小厨房。
小厨房内有一老媪正在煮东西,陆朝宗放下手里的篓子,把苏阮放到地上。
苏阮仰着脑袋收伞,却是不想傻愣愣的将陆朝宗的脑袋给收到了伞里。
纸伞上湿漉漉的带着水渍,苏阮赶紧斜伞把陆朝宗的脑袋从纸伞里放出来,然后看着他又湿了一半的宽袍,举着纸伞往旁边躲了躲,先发制人道:“谁让你要长这么大个子的。”
说完,她又道:“你都把我的伞给弄坏了。”
“真是委屈,这可是我的伞。”抬手把苏阮手里的纸伞拿过来挂到墙上,陆朝宗拿过一旁的巾帕给苏阮擦了擦脸上的雨渍。
苏阮面色微红的扭头,瞧见那老媪上前来给自个儿行礼。
“姑娘,想要吃些什么,老妪给您做。”老欧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身形佝偻,脸上布满皱纹,但看上去却十分和善,说话做事也尤其得体。
“不必了。”陆朝宗牵着苏阮的手走到橱柜前,从里面拎出一袋面粉道:“半个时辰以后再回来。”
“是。”老媪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苏阮踮脚,将下颚靠在陆朝宗的背脊处,“你在拿什么?”
“桂花蜜。”一手拎着面粉,一手举着一坛子桂花蜜,陆朝宗将其放到木桌上,然后朝着苏阮伸手道:“帮我把宽袖扎起来。”
苏阮上下寻了物事,没找见,就从腰间的丝绦上抽出两根系带,帮陆朝宗把宽袖扎到臂弯上。雅红色的系带衬在陆朝宗那墨绿色的宽袖上,尤其明显。
陆朝宗抿唇轻笑,净了手以后开始给冬枣去皮去核。
苏阮自顾自的搬了个木凳子坐在陆朝宗的身边,仰头看着他。
“陆朝宗,我现在‘失踪’了,大姐他们会不会很着急?”
攥着手里的小匕首,陆朝宗一手两个冬枣,快速的将它们去皮去核,扔到一旁的水盆子里。他垂眸,看了一眼搬着小板凳坐在自己脚边的苏阮,“不会。”
“为什么不会,是你偷偷告诉大姐他们我在这处了吗?”苏阮伸手,扯了扯陆朝宗的后裾,仰头时,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就连眼尾都撑开了,鸦青色的纤长睫毛轻眨,犹如散屏的孔雀。
陆朝宗轻颔首,“嗯,待宋陵城内陈郡王府的事了解,你就能回去了。”
“那我二哥和宜春郡主怎么样了?”
“无甚事。皆得偿所愿。”陆朝宗言简意赅道。
“哦。”苏阮点头,不再多问,觉得这种大事,陆朝宗比之她这种搅浑泥一样干不了大事的人,肯定更为懂些。
想到这里,苏阮不自禁的叹出一口气。
自个儿现下这么不欢喜动脑筋,总是赖着这厮,若是有一日脑子坏了,或是这厮突然不要自个儿的,那可如何的好?
“叹什么气?”听到苏阮那软绵绵的哀叹声,陆朝宗好笑的把手里刚刚削皮去核的冬枣给塞进了苏阮嘴里。
咬着嘴里脆甜的冬枣,苏阮抿了抿唇,“日后,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呵。”陆朝宗不答反笑。
听到陆朝宗的笑声,苏阮当即就从木凳子上站起了身,然后看着还是比自个儿高了一大截的陆朝宗,提着裙裾就站上了木凳子。
“你给我笑,你是不是心虚了?”苏阮伸手,搭在陆朝宗的肩膀上,却不敢用力,因为这厮还在削着冬枣。
“嗯,心虚了。”陆朝宗点头。
见陆朝宗点头,苏阮立时鼓起了双颊,真是不要脸,竟然就这样承认了!他,就不能哄哄自个儿吗?
“大姐说的没错。”苏阮瞪眼,“这人一旦得到了,哪里管先前许下的什么海誓山盟,到现下皆是……皆是这冬枣和香蕉!”
苏阮伸手,抓了一把篓子里面的冬枣就拍在了木桌子上,但因为力气太小,冬枣没拍碎,反而咯疼了自己的手。
“呼呼……”举起自己的手轻吹了吹,苏阮眼角都蕴上了眼泪珠子,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
伸手按着苏阮的手轻揉了揉,陆朝宗俯身凑到她发红的眼角处轻亲了一下道:“日后,自然会与阿阮,一生一世一双人。”
没有听出陆朝宗那一语双关的意思,苏阮闷着一张脸,觉得这厮似是在敷衍自个儿。
其实原本,苏阮的性子哪里有这么斤斤计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与这人在一处后,她就变的十分计较,连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得计较上一番,更别说那月牙儿了。
“好了,正要把冬枣碾碎混进面粉里,阿阮过来帮我。”抬脚将那地上的小木凳推到了自己身前,陆朝宗把苏阮抱到那小木凳上,然后将人揽在怀里。
苏阮使劲仰头,看向一副闲适面容的陆朝宗,眼睛只瞪着他,却是不说话。
陆朝宗瞬时轻亲了苏阮一口,被她嫌弃的拨开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