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杨家两“兄妹”总算明白过来,廖主任这是上门来邀杨小贝去参加文艺队。杨启民倒是很都兴趣,文化队除了一对舞龙舞狮的糙汉子,全是乡里最出色的大妹子,谁家的姑娘被选进去,可得好好炫耀一番。在乡里算是明星一样的存在了,那平时走出去,想杨启民这样的半大小子都是要偷偷去瞅了一眼又一眼,跟着队伍转转好几个村,很是吸引人。对于自己家小妹入选,他当然觉得与有荣焉。再说了,小妹这么好,被选进去不是理所当然是吗?
杨小贝就尴尬了。话说她从小也是凭着可爱的脸蛋在学校文艺队混过的。可是长大了吧,唱歌不是麦霸,跳舞更是没天赋。连人人都会的“小苹果”都学不会。当然五音不全倒不至于,只是要说有文艺细胞,她自己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如果是业余凑个数她肯定答应,可是人家找的是台柱子,专业人士,她还是不要去丢这个脸了。自己又不是老妈,一副好嗓子,又会唱京剧,又会黄梅戏,还能踩高跷……
等等!老妈!老话怎么说来着,想什么来什么!刚刚脱口而出的拒绝被杨小贝又咽下去了。这个不是天上掉下的机会,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吗?小的时候,老妈最热衷教杨小贝唱戏。动不动就炫耀她当年可是乡上文艺队的!下雨天农村人都在家休息不干活,老妈就一边纳着鞋底子一边唱戏,“红灯记”“女驸马”。老爸在外面上班,家里只有两个人,下雨的时候天地之间仿佛都安静下来。小小的杨小贝就依偎在妈妈身边,听着她金嗓子一般的歌声。屋外风雨飘摇,屋子里母女俩却安祥温馨。
听得多了,自己也能跟着哼上几句,虽然一直被老妈嫌弃唱得不标准……现在的老妈肯定已经在文艺队了,这个机会可不能放过,文艺队必须得进,一定得进!至于没那个技术——不是有老妈在吗?到时候撒撒娇,她肯定会帮忙的!杨小贝美滋滋地想着,浑然忽略了老妈现在年岁跟她差不多,还不知道她是哪根葱的现实。
不过话还是要先讲明白的,免得到时候被人诟病。“廖大妈,能参加文艺队我当然愿意了,不过你们排练的节目,我肯定是不会,到时候来不及学,怕耽误你们的演出呢!”预防针先要打好,然后混入队伍中去,伺机跟老妈搭上线。
“没事!现在咱们也不是口头上就能定下来的,你跟大妈先去乡上,咱们试试看再说!”廖主任虽然一眼就相中了杨小贝,可是她也没把话说死,要是给妹子压力大了,把人吓跑了咋办?至于不能胜任的问题,她可一点都没想到。哎呦杨家幺妹一开口说话,她就知道是付好嗓子,又娇又甜,说话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调调,好听的很。其实大妈你又错了,说话好听并不意味着唱歌能在调子上,杨小贝一直被人夸嗓音好听,可一唱歌就让人大失所望,气息不足,音调不稳……总之说起来都是泪啊!
这事就算是说定了。杨小贝同意去乡里,但是又提出自己一个人害怕,要“哥哥”陪着去。别人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起来都认识,她一个女娃初来乍到,一个熟人都没有,这个要求也很正常,廖主任没怎么想就同意了。嘿嘿,这下不是能让老爸提前认识未来的媳妇了吗?中间还有她这个神助攻,事成矣!
26 镇上
虽然事情已经敲定,但是家里的孩子们要出去还是要经过家长的同意的。时间紧张,廖主任得今天把杨小贝带过去,杨启泰赶紧收拾了一下,又去地里寻了爹回来,由廖主任解释了一下缘由。杨老汉当然不会反对。不让女孩子抛头露面那是老黄历了。再说,鄂北山区的人们天生就是能歌善舞的,还记得某年春晚的“山路十八弯”吗?那个妹子就是邻县的,他们那边是土家族,而白云县城则是汉族而已。
因为是公家的事,还比较着急,等廖主任带着杨家兄妹俩回到村部,村主任大手一挥,安排了一辆专车去乡里。你还别说,韩家冲到县城三十几里,到乡上也要三十几里,山里只有更难走一些。要是不派车子,凭他们几个两条腿走到天黑才能到。千万不要想多了,所谓“专车”,不过是一辆手扶拖拉机而已,是村里唯一的一辆机动车。一路冒着烟突突地颠倒镇上,也到了中午。杨小贝感觉自己的屁股都麻木了,五脏六腑差点没颠出来。还好吃过早饭有一会儿才坐上车,要不然早都吐出来了。
没办法,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县领导才坐老北京吉普呢,乡下除了拖拉机,就只有自行车了。而到镇上的山路骑自行车还不如走路——全部是五连发夹U型弯,还一个上坡连这一个下坡,就山顶上那么一点点平路可以走。除了拖拉机能征服这些大陡坡,再强壮的户外越野运动员也休想靠人力把自行车踩上去。所以大家平时宁可走路,也不想遭那罪——不知道是人骑车,还是车骑人。大部分路程都要靠推着爬坡,想想就算了。
杨启泰见小妹脸色难看,知道她不习惯如此颠簸的山路,忙过来问她有没有事,要不要休息一下。廖主任坐惯了的,此时自觉完成了领导交代的任务,正精神着呢,“哈哈!小妹真是从大城市回来的娇小姐啊,这么点路就吃不消了?要是咱们走路过来,你可不是要让你哥背过来啊?”杨小贝偷偷翻了个白眼,老娘我可是十一岁上初中就开始走这条山路,每个月往返一次,整整走了三年!只不过多年没有再走过了,而且现在的路况惨不忍睹,拖拉机一路都是蹦过来的,不难受才怪!
要死不活地冲老爸摆摆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杨小贝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先缓一口气再说。这一路可真够呛,不过廖大妈说的对,要是让她靠两条腿走过来,只怕更加不堪,走到的话估计爬都爬不动了。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啊!她一边休息,一般打量这个时代的乡政府所在地——徐店镇。
到杨小贝读书的时候,一条国道正好穿过徐店镇,因此还算是比较繁华的大镇了。镇上有商场、菜场、小学、中学、乡镇政府机关等等,配套设施都很完备。而眼前的徐店镇,就只有一条窄窄的街道,那头是政府,这头是中学,其余都是民房,饭店只有一家,兼卖早点。还有一个乡供销社,村民们一般日常用品都是在这儿买,就小小的一个门面,今天还没有开门。不过韩家冲的人们不怎么到这边买东西,除非正好到乡上办事情,或者给学校的学生买。因为韩家冲的地理位置比较尴尬,虽属徐店镇管辖,却反而离县城还更近一些。那边的路比较好走,所以大家平时赶个集什么的都是去县城。
看看时间,已经快一点钟了。问过廖主任乡里食堂这会儿已经没饭吃了,杨小贝决定先去找地方吃饭,之前颠得她都饿了!才不管廖主任要急着去复命,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她的和老爸祭祭五脏庙,顺便合计合计等会见了老妈怎么套近乎。杨启民知道小妹不差钱,之前给了他一些零钱,后来回家他想还给小妹的时候,她摸出一叠大团结给自己看,说的阿婆去世的时候留给她的。这些天在家里也没吃个好,既然她想下馆子也就由着她。杨家人虽然穷,过日子精打细算,但绝对不吝啬,一向大气得很。
镇上也就一家小馆子。杨小贝读书的时候也常去他家买早餐,一直到后世都开着,只不过老板从爷爷变成了孙子。哪怕门脸换了几趟,乡亲们到镇上都习惯去他家,老店面,老味道,吃得放心。于是一帮子人直接就奔他家去了,还没进门了,廖主任就开始吆喝;“老蒋!老蒋!给我们几个弄点饭吃,我们赶时间!”
因为到乡上开会来过几趟,廖主任又是个自来熟,早就跟老板混熟了。老蒋从后厨迎出来,一边用抹布擦手一边笑着打招呼,“是廖主任啊!几个人?吃点啥?”杨小贝没说自己请客,廖主任认为这钱得村里掏——这不是为了公事嘛!不过咱们可不能占公家便宜,顺便吃点填饱肚子就行。“一人下一碗碱面,赶紧的!”她合计了一下,除了拖拉机手,她和杨小贝都是女的,杨启民也是半大小伙,一碗面应该能凑和管饱。
碱面又称油面,加了碱做的面,呈黄色。一般店里卖的都是黄色的熟面,将生碱面条开水煮熟后晾凉加油拌匀防止粘团。放了碱面后面条会有一种特殊的香味,面条多搁几个小时也不会因发酵产生酸味。老家这边所说的面条,都是碱面,并不是挂面、拉面之类的。一碗清汤碱面,加上一勺肉汤,只要2毛钱。而店家都会在炉子上面炖着诸如牛肉、肥肠、鸡肉这些浇头。加上浇头就要5毛了,乡下人一般是不会花这个冤枉钱的。
“老板,有什么面?”杨小贝问道。意思是有什么浇头,如果你直接说面,店家就会给下清汤面。如果客人问什么面,自然是问浇头。蒋师傅一边手脚利落地把炉子开大火,一边回答,“今天有肥肠面,小姑娘要来一碗吗?”肥肠面好哇!馆子里的师傅用秘制酱料烧制,放在炉子上小火煨着,吃起来鲜辣软糯,十分入味,也没有肥肠的那股子怪味,自家烧起来总没有这个好吃。杨小贝闻言高兴地说,“肥肠面好吃!给我们来四碗!”
27 乡政府
廖主任有点着急,四碗肥肠面就是2块钱,这也太浪费了吧?出于礼貌这个时候总不能说太贵了咱们不要,可是……杨启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打算先把帐结了,免得人家再纠结下去。“这怎么说的!还让你们自己掏钱吃饭,大妈来给!”这样反而让廖主任不好意思了,是她上门去把人家拉过来,现在却还要别人破费。她起身非让杨启民把钱收起来,自己去付。于是面条还没有上桌子,两个人先为了饭钱推搡起来。
这种情形还老家随处可见。老家的人都是讲客气,讲面子。为了请客、送礼什么的一言不合就能争起来。以前在新闻上面看到两个人为了请客买单非要自己买而打了起来,杨小贝认为这对于老家这边来说简直司空见,。仿佛在这种时候不争一下不能表达自己请客的决心。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几个回合下来,老爸毕竟是小伙子,没有廖主任经验丰富,眼看就要落了下风,她才开口劝住两人,“廖主任别客气了,是我想要吃的,当然是我请客啦!就当答谢您帮我推荐进文艺队呢!”这话说的,廖主任爱听!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还是由杨启民付了帐。出门的时候小妹早就把钱都让他带上了,口袋里难得不羞涩,付钱的感觉就是好!
一会儿工夫面就好了。本来就是熟面,开水里稍微烫一下,碗里摆上调料,再加上浇头就得。于是几个人唏哩呼噜地速战速决,折腾到现在都下午了,冬天黑得早,今天还得赶回去,时间已经很紧张了。没时间去回味好久都没有吃过的肥肠面,因为桌上的其他人吃起来那叫一个风卷残云,杨小贝才挑了两筷子,他们的碗就已经空了。她平时吃饭就慢,吃面条更慢,这会只好用力地往嘴里塞面条——大家都望着她一个人吃,压力太大了。
“不着急,小心噎着!”看小妹吃得艰难,杨启泰赶紧劝她。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还没有成家,但是看见小妹就感觉像自己女儿一样,总忍不住去关心她,心疼她。家里其他侄子侄女也没让他有这种感觉。小妹也最黏他,平时有什么话就愿意跟他说,自己的财务也都交给他来保管。不得不说,老爸你真相了!父女之间的感应是无法被时间和空间改变的,如果杨小贝知道他的心声,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到他怀里去,把什么都跟他讲清楚。
可惜杨启泰只是模模糊糊有这个感觉,杨小贝也没有读心术。为了避免惊世骇俗,她还是明智地把秘密压在心底。好不容易吃完面条,几个人就直奔乡政府所在地。一个小小的镇子当然没有什么礼堂、剧场之类,平时文化活动都是在乡政府进行。天气好在院子里排练,下雨就在大会堂。条件艰苦,所有人却都乐在其中。
所谓乡政府,也就是一排两层的小楼,连个像样的大门都没有,反正也是开放式的,乡领导平时也都是卷着裤腿在地里干农活,乡亲们有事儿直接就过来找乡长唠唠嗑,说说事儿。哪像后世连个村部都弄得高大上得很,领导们更是高高在上,出入豪车,至于那个时候的干群关系,不提也罢。
一进院子,热闹的喧嚣就扑面而来。离正月十五就4天时间了,大家伙正紧张地在院子里排练。杨小贝他们在廖主任的带领下穿过排练的人群去找领导,好家伙!舞龙的,跳狮子的,踩高跷的,唱戏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杨小贝一边小心翼翼地穿过去一边在人群里找疑似老妈的人,却只见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哪里看得清楚。
走进东边小楼,廖主任推开一间办公室的木质大门,大嗓门叫道,“王干事,你瞧我带了谁过来!”乡里具体负责文化演出的宣传干事姓王,三十多岁年级,带个眼镜,倒是蛮年轻的样子。他正伏在办公桌上写材料,廖主任门都没敲就闯了进来。他都已经习惯了乡村干部这种大大咧咧,拿干部不当领导的做派,头都没有抬起来就回答道,“廖姐,你再用力点我的门都要被你扯下来了!”
可不是,廖主任大力推门的时候,杨小贝都能听见那扇破木板门发出的呻吟声。廖主任根本没听出人家的嘲讽,径自向王干事夸赞自己的功劳。“你瞧瞧!这个是咱们村刚从浦海回来的杨小妹,他哥可是高中生,一家子都是文化人!”王干事抬起头来,看见门口站着的一位小姑娘,顿时眼前一亮。
因为下定主意要进入文艺队,才气不够颜值来凑,杨小贝特地从箱子里翻出墨绿色的双面绒大衣,换上皮靴,脸上稍微上了点妆,头发没法打理出原来的效果就盘了一个发髻,因为怕冷,还特地围了一条大红的羊绒围巾,越发显得肤白赛雪,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的。见王干事看过来,她露出标准的微笑,落落大方地说,“王干事您好!我是杨小贝!”
“……哦,你好?!你好!”王干事有点被震住了,不太自然地回答道,赶紧站起来招待众人进来坐。送他们来的拖拉机手直接就没进来,在院子里看表演去了,叫他们走的时候去寻他。廖主任当自己办公室一样,找了个缸子去帮杨家兄妹到水去了。剩下杨小贝和杨启民被引到靠墙的椅子这边坐,王干事也一起坐下来,有点不知道怎么跟杨小贝搭话,场面一时间有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