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外公这个人,真是算是豁达、心宽之人。他一辈子并没有吃过多大的苦,因此也绝对没有什么阴郁的一面。再说了,谁规定风水先生必须仙风道骨,一本正经的?他的父亲更加风趣幽默,只是那时贫富、阶级差距太大,知道的人不多而已。
无厘头归无厘头,外公的专业知识还是毋庸置疑的。他了然道,“你这是有什么想法吗?”。要说乡亲们有要求很正常,别的不说,如今山上都分包到了各家,最多的要求就是,“葬在自己家山上。死了也帮子孙守好家业。”
你说这个要求过分吗?一点也不过分啊!按照国家的政策,这片土地祖祖辈辈都是归自家所有,那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的农民们,自然是睡在自家的山头上安心些。易先生碰到这种要求也往往都会同意,拿着罗盘在指定的山头上找好合适的位置。
当然有些人对这些不在意,反而会有其他要求,比如“自家的山太远了以后儿女过来看我不方便”,“要和我家老头子在一起之类的。”爷爷的墓穴也是外公看的,他的要求就跟奇葩了,不仅要在儿子们的山上,还要在山上的田里……
黄阿弟提出的问题,外公觉得很正常,反而他自己不淡定了,“难道我可以指定位置,那不是不用你们风水先生了吗?”
“不能这么说。”易先生正色说道,“风水本来就是阴阳调和,强调的是人与自然环境生气的和谐。阴宅学说认为,只要穴地有生气,死者就会安逸,就会给生者带来吉祥,否则有凶。怎样才能得到生气之地呢?那就要我们风水先生去看,贵命不得葬穷穴,不能葬绝地,否则会给子孙带来灾难。”
“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寻找最好的位置。而是选择最适合的位置。既然你有要求,那我就在你要求的范围内寻找。哪怕在很小的范围里,朝向、高度、择吉时、挖金井也都是地师的工作,怎么能说没有用呢?”
涉及到专业的问题,易先生还是很犀利的。黄阿弟一脸不觉明历,就连小毛子也是一脸的崇拜。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易先生还是有一些“地师”的风范的。不过……
“话说你还没有说想埋在哪儿?我都没有看,也不知道啊!”说了一大通,发现还没有问人家的要求,很尴尬的说。
“呃……其实我就是想离我哥近一点。”黄阿弟一头黑线,还好他已经习惯了易先生的风格,没事,靠谱就好。
“哦!那不要紧,待会儿我上山看看。找个离得近,风水又好的地儿,到时候窜门子也近不是?”易先生觉得没毛病。
“……对!”黄阿弟被打败了。他想的的确是这样。哥嫂的墓穴早就看好了的,他们也没有什么“生同裘死同穴”的概念——乡下没有人又这么浪漫的思想的,都是地师说了算,有时候距离很远。但是他还是想离哥哥近一些。这个世上就这么一个血缘亲人,只是短暂了相聚了一些时日,又会阴阳相隔,他不甘心。
第250章 风水
黄阿弟还有一个隐秘的心思,他能回到家乡,以后落叶归根、入土为安已经是非常庆幸的了。但是他没有后代,义子远隔重洋也不可能经常来祭拜,将来享受的香火就很少了。哥哥那边,继子说了到时候会给他祭拜——毕竟也是把他拉扯大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自己呢?
他们没有任何情份,如果离得近的话,说不定会看在他带回来的财产上偶尔来上个坟。就算是他不来也没有什么埋怨的,不是还有哥哥可以依靠吗?哪怕最坏的结果,人死道消,没人记得他们俩,兄弟俩也能做反而伴,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
当然,这点心思在哥嫂面前就不能说得出口了。所以他找准机会在路上向易先生提出。“没有问题,你哥那片坡上位置不错,我等会好好帮你找个位置。”易先生不介意他之前的质疑,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两个老人一生的际遇天差地别,但正因为这样,倒是有不少的话题可聊。易先生当年也差点被抓壮丁——要不是本地的保长力争,这易家的传承早就丢了,毕竟他可没有杨老汉的本事,可以从国军的手里逃出来。
本地人对地师都比较敬仰,很少有人会有兴趣跟他们谈论关于这方面的问题。黄阿弟却十分好奇,也许经历太过坎坷,也许是没有后代,他没有那么多的忌讳,所以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我听说不能葬在死地、绝地是吗?”他和哥哥都没有后代,相当于黄家这一脉就是绝了,这点要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闲话说起来的时候,乡亲们也在说他们的祖先是不是埋的位置不对?要不要请地师看一下?但是当年大饥荒的时候,一家家死绝都有的,他们兄弟俩年纪小,也就勉力埋葬了亲人,经过那么多年的变迁,连坟头都没有了。
阿大每年祭拜的时候,也就是随便找个差不多的地方烧点纸。解放后大搞建设,特别是大跃进时期,凡是稍微平整一点的地方都被开垦出来,连山顶上都变成了水田,那样的浩大声势下一切都会变成齑粉,何况是两个小小的坟头呢?所以这一点无从谈起,黄阿弟却一直耿耿于怀。
“没有理论上的绝地,有时候风水变化,福地也会变凶地。”易先生说道,“咱们这边,真正算得上凶地的,一个阴阳界,一个赶人碑,你都知道吗?”
这两处地方,老一辈的人都知道,但是黄阿弟却不清楚。他离家的时候还小,也没有在意过这个。现在易先生说起来,他十分感兴趣。正好也走到家了,易婶子听大哥说起这两处地方,淬道,“你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看看我孙子还在呢,说这些是让他晚上掉魂吗?”
嫂子二话不说抱着孩子走了,黄阿弟迷茫地望着易先生,这是咋了?
易先生也有点尴尬,哈哈一笑说,“是啰,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了。那两个地方邪门得紧,孩子太小怕吓着了。
还有这事?连孩子听了都要吓着,那是怎样邪恶的存在?黄阿弟的好奇心被彻底的勾起来了。这时易先生接过阿大泡过来的茶,也不着急说,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才问道,“阿大,你也知道赶人碑吧?”
阿大点点头,嘴巴却闭得紧紧的,看来连提都不愿意提。这时耳边响起易先生慵懒的、轻描淡写的声音,“那块地方才是真正的死地。明明很肥沃的土地,但是种什么都收成不好。也没有人在那边居住,到了晚上,另可绕远路也没有人从那边经过。”
“不只是晚上,那块碑白天也出现过。”阿大纠正了一下。“碑?什么碑?”弟弟追问道。
“一块无字碑,那里本来应该是快福地,山水秀美,前照后靠,所以大概是很久以来墓穴聚集之地。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两边的山谷被削平,后来又被栽种的树木完全遮蔽,生生变成了凶地。”易先生说,“地势的变化,当然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原因,现在那块地变成了极阴之地,也容易催生一些冤魂什么的。”
“那块碑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出现的,反正只要有人在那边呆的时间过长——比如在地里劳作,它就会出现,一直跟着你离开地界为止。虽然并没有发生过伤人等不好的事情,但是也把人吓疯了好几个,久而久之,那边就越来越荒芜了。”
也就是说,有一块碑,把那块地给占了,谁都不能去?黄阿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并没有什么可怕啊?而且他们说的那个地方,离主路并不远,每天都有人从哪里经过,真要恐怖的话,谁敢从那边走?
易先生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你要看重点!重点是这块碑白天都能够出来,说明它的能力已经超越了某些界限了。”不可怕?你试试大白天的一回头,一块灰扑扑的石碑漂浮在你身后的感觉吗?再说如果你只是经过,它是不会出现的,只有在你试图在那里停留(不管什么原因)它才会阴魂不散地跟着你。因此得名“赶人碑”。
可以,这没毛病。黄阿弟几乎以为那是一个占山为王的碑老大了。“那阴阳界又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算是正常。你知道的,有些极阴之地,会成为去阴间的入口。那里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到了晚上还会有“百鬼夜行”,所以午夜过后绝对不要去那里,白天却是正常。”易先生说道。那里附件甚至有人家居住,这么多年也没有问题,但是绝对不适合阴宅,生气全无,没有风水可言。
黄阿弟浑浑噩噩地听着,他怎么觉得这是在讲鬼故事……
好吧,这都是题外话。坐了一会儿易先生就上山了,他的兜里随身携带着罗盘,那是吃饭的家伙,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在之前说好的山头全部走了一遍,嘴里嘀咕着别人都听不懂的口诀。
易家祖上传下来的书籍,开门即说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生二十四山。风水分为为:龙、穴、砂、水、向、意、形。所有的风水师,都是按这些理去做,但还要结合人的命理,本性去计算;以前的一句发家名言是: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风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易现在掐指算了半天,终于给黄家弟弟选择了一块地,就在哥哥墓穴的前方左侧,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弟弟表示很满意,还特地包了一个大红包给他。虽然他注定没有后人,但是如果能福泽一下义子,自身死后也能得到安宁的话,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吧。
第251章 生死
人的生命无常,在经历过那么多是亲人去世后,杨小贝已经有了充足的认识。但是黄阿弟的去世,仍然让人感慨。
在外公帮忙堪好墓穴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黄叔去世的消息。明明前一天他还照常遛弯,并且带着毛子到诊所转了一圈。第二天早上没有起来,易家人才发现他已经在睡梦中去世了。
也许是所以的安排都已经做好,所以的愿望也都已经实现了吧,黄叔走得很安详。他的哥哥尽管非常悲伤,但是也只是守着弟弟哭了一场。大家心里都非常清楚,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撑了那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关于葬礼的一切早就备好了,给远在R国的义子发了消息过去,就马上开始了葬礼的流程——路途太远,手续也太过繁琐,不可能等到他的儿子过来。黄叔已经没有亲人,除了易婶子一家,也只有易家的几户亲戚,还有村里的邻居参加,场面不算十分冷清。
作为一个叶落归根的老人,哪怕他回来的时间不长,大家对这个出手大方、和蔼可亲(?)的老人印象还是不错的。人们都是善良的,像他这样重病缠身,也没有子女徬身给人的感觉的很凄惨的,他们也都过来参加了葬礼,现场看起来还是很热闹的。
当然,这些是老妈回来说的。准确地说是外公回家说,然后老妈转发的。杨小贝跟黄叔无亲无故,只是在当天被请过去确认了一下,顺便悼念一番就回来了。老家的规矩,无亲无故不要在丧事上门,邻居们也是作为帮忙的来的。老妈则是出嫁女,加上有身孕也没有去。易家却是全家都去了的。
因为离得不是很远,站在诊所门口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凄婉的唢呐声。作了两天法事,第三天才送上山去。黄叔没有子女,还是由他继侄子捧灵摔盆,身上穿的寿衣也是易婶子亲手缝制的。寿材都是选的上好的材料,弥补了时间不足的缺陷,在易家人的打理下,这场葬礼也挑不出错来。
送上山的时候由村里的八个年轻力状者抬着棺木,叫做“八大金刚”,按照风水先生选定的吉时上山,一番祭拜后,才放入掘好的金井,最后是起坟茔。这中间的讲究比起其他更加繁复,就不一一赘述了。
葬礼结束后一个礼拜,黄智义才赶到。他风尘仆仆地连直接提着行李上了山,看到一座修饰得整整齐齐的坟茔时,心里是五味复杂的。
平心而论,义父收养他的时候,他已经快10岁了,有自己的判断,也对义父并没有那么亲近依赖。而义父则只是为了可怜自己,或者是想找一个相依为命的人吧,就像捡个小猫小狗一样的,把他拉扯大了。
作为监护人,义父给他提供了富足的生活,享受了高等教育,并在生命的尽头,没有任何意外地把所以的财产都继承给他,这些看起来,哪怕是亲子也不过如此。但是他们之前的确没有父子间深厚的感情,一直都非常平淡地相处着。
这次回内地,黄智义已经做好了失去义父的准备了,在他坚持让自己回去,独自一人留在这里的时候,他也做好了再也见不到的准备。但是在接到国内发来的消息,他还是黯然失神。
义父没有亲人,他也没有。他们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可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义父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他非常开心、满足,分别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做任何交代,只是告诉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由他继承,因为很明显,义父不会回去了。
在黄智义的心目中,义父最终还是抛弃了自己。在养大了以后,把所以的一切留给他以后,觉得没有什么牵扯地离开了。他虽然已经快30岁,也自觉和义父的感情不深,在这个时候仍然非常失落。离开以后,工作的确很忙,回来也很不便,但这都不是他不回来看义父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也许义父并不愿意见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