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师娘脸上看着平静,但是那双饱含沧桑却一直散发着神采的眸子此刻却十分黯淡,景绣知道她心里难过。
“师娘,你是不是在怪师父?”她握住毒娘子的手轻声问道。
毒娘子抬眼迎上她担忧的双眼,叹息一声,整个人仿佛老了好多岁,“我不怪他,我只有逸儿这一个孩子,他却有多个孩子,逸儿最小和他相处的时间也最短,我怎么能要求他和我一样的爱逸儿呢?”
她眼中闪烁着晶莹,嘴唇也微微颤抖着,景绣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的脆弱悲伤过,心里也跟着难受。
如果师父师娘能够早一点认识多好,在师父还没有娶妻之前就和师娘相识,那么大概就不会发生司马明逸的悲剧和这么多纠葛了。
毒娘子见她心疼地看着自己,心里安慰,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拍了拍她的手,道:“师娘没事,你先躺下休息会儿,师娘让人端饭菜进来。”
小心地扶着她躺下后,毒娘子便去开了门,叶寻和清竹进来,均是一脸关心地看向景绣,青霜也跟了进来,看着她说道:“王爷刚才让人传话回来,他可能要晚些回来,让王妃不要担心,注意休息。”
景绣点头,让她扶自己到桌子前坐下。
“玄一和瑞安怎么样了?”她看着叶寻问道。
叶寻给她和清竹分别倒了杯水,说道:“死了。”
见景绣一脸好奇,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解释道:“地下通道里有毒气,他们事先吃过解药不怕中毒,而司马濬就不同了。他们大概是打算带着司马濬的尸体去见圆空,却没想到司马濬根本没有中毒,司马濬将他们打晕之后便顺着通道到了那个院子出去了,而他们,大概是时间久了解药的药性消失,中了毒气身亡了。”
面目青紫,耳鼻流血,死相也算凄惨了。
而且,可以看出来,他们不是在昏迷中死去的,应该是昏迷过后又在地上爬了一段距离才死的,多行不义必自毙,不值得同情。
景绣疑惑,“他为什么没中毒?”
叶寻困惑地摇摇头,这个只有司马濬自己知道了。
“或许王爷是吃了小姐的解毒丸。”青霜插嘴道。
三人点点头,都觉得有可能。
景绣看向清竹,圆空的死他肯定也听说了,应该很难过吧?
清竹苦涩的笑了笑,知道她在关心自己怕自己因为师父的死而伤心,其实比起伤心他更觉得震惊,师父已经和十多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了。他尊敬的师父是个心胸宽大慈悲为怀六大皆空的僧人,和他这些日子听到看到接触到的师父完全不一样。
是师父变了还是他从来不曾了解过师父呢?
他沉默着,景绣温声道:“师兄看开些,这是圆空大师应付出的代价。”
清竹点头,抬手竖在胸前,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希望师父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吧。
毒娘子和如意领着几个丫鬟端来了晚饭,大家都有些食欲不振,景绣和叶寻有意调节气氛,不时说起一些开心的事,毒娘子和清竹也忍不住笑了好几次。
☆、第47章:绣儿第一百姓第二
司马濬一夜都没回来,因为司马明朗驾崩了,青铜传回来的消息,青霜立即告诉了景绣。
景绣听了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屋内燥热,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吩咐丫鬟将门和窗户都打开,外面不时有微风吹进来,送来不少的清凉,景绣倚在床头望着桌上的一簇灯火怔怔的出神。
皇上驾崩,她理应立刻赶去宫里的,可是青铜说司马濬让她乖乖留在府上哪儿都不用去。她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发呆,他应该忙坏了吧?
毒娘子和叶寻、清竹也得到了消息,心里虽然没多大的感觉,但却也无法入眠。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宫里忙做一团。
孙后望着床上已经紧闭双眼的司马明朗,眼睛仿佛瞬间由璀璨的夜明珠变成了黯淡无光的石子,她刚才问了“皇上到底有没有一个瞬间对臣妾心动过”,他明明还有时间和力气来回答的,可是他没有开口。
“皇后娘娘——”徐女官见她起身离开,身子摇摇晃晃的,忙紧张的去扶住她。
孙后走到门口,微微偏头,对司马濬道:“一切就交给濬王了!”
她用力的抓着徐女官的手,迈着沉重的步子颤颤巍巍的离开了,心里纵然有再多的恨,可当他在自己面前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竟然会觉得那么的心痛,这个男人从来不曾对她温柔过,从来不曾将她当成他的妻子过,她既不是他唯一的女人也不是他最爱的女人,可是他却是她唯一的男人,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他,但是她知道,自己是为他活着的,他走了,她的生活好像就完全没有了意义一样。
地上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临时召进宫来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们也都跪在地上,大家都是一脸的哀戚,唯独司马濬稳稳的坐着,脸上淡漠如常。
孙后走了一会儿,屋外进来一个孔武有力的太监,原本急切的步伐忽然顿住了,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便落在床上的司马明朗身上,面向床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头然后转身看向司马濬,恭敬的说道:“启禀濬王殿下,李公公说要誓死追随皇上,先一步到黄泉路上等着皇上了。”
地上跪着的大臣宫女太监们都有些愕然的抬起头看着他,都没想到李德庸竟然对皇上如此的忠心,反应过来的众人既觉得唏嘘又心生敬佩,他们本来几乎都对李德庸没有好感的,可是此刻却都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他们哪一个不是自诩对东旗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可是真的让他们追随皇上而死还真是做不到。
司马濬望着那个太监,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探询,那太监和他对视了一眼,便恭恭敬敬的低下头去。
翌日一早,皇后父亲孙国公亲自当众宣读了圣旨,司马濬为新君,择日便登基。
消息传出去,整个东旗上下哗然一片,众人先是震惊等反应过来后却全是欢欣鼓舞的,新君的确立,冲淡了百姓们因为司马明朗驾崩而引起的恐慌,甚至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他们无比信任新皇,相信他能让东旗国力更加的强盛,能够让他们的生活更加的美好。
登基大典举行的前一天晚上,司马濬窝在沁园的房间里,只着中衣的坐在床上而景绣头枕在他的腿上,手指随意的绕着自己的头发。有些好奇的说道:“我听青铜说李德庸跟着皇上一起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李德庸不是那样的人,倒不是怀疑他对先皇的忠心,只是觉得他应该是个十分珍惜生命的人。这样追随先皇而去的做法实在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至少也应该活着看着先皇入殓之后再自杀才对。
司马濬低头看着她,“你相信吗?”
景绣愣了愣,摇头,“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也不信。”司马濬若有所思的望着桌上跳动的火苗,叹了口气道。
景绣好像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她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司马濬过了一会儿才重新低头看她,嘴角溢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有些歉疚的说道:“这些日子没能陪你……”
景绣摇头,这些日子他虽然大多数时间待在宫里,但是每天都会派青铜或是临飞回来嘱咐自己吃饭,询问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恢复情况,宫里那么多的事情要忙,虽然先皇驾崩前留下了圣旨,又由国丈大人孙国公亲自当众宣读,他登基名正言顺,可是终究还是免不了被人议论,皇子们也都心有不甘背后小动作不断……她知道,这些日子他一定累坏了,可就是在那么多事情缠身的情况下,他也每天记挂着自己,夜里总会偷偷回来看自己,实在不能回来的也会让青铜或者临飞带话回来,她真的已经很感动了。
“你瘦了。”她摇摇头,抬手摸着他瘦削的下巴,心疼的说道。
司马濬抓住她的手紧紧的握住,问道:“明天,准备好了吗?”
登基大典过后便是封后大典,这两日已经有大臣想方设法的要将女儿塞进宫了,私下里也有很多人在议论绣儿为后的事,反对的声音很多,但是还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提出来,因为绣儿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他既为帝她自然为后。那些大臣们将各自的女儿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他自然一概不会搭理,但他没想到他们竟然将注意打到绣儿头上,让自己的夫人们带着女儿直接来见绣儿,让绣儿做主同意那些女子进宫。
不过还好,青霜以绣儿需要养伤为由将上门的夫人小姐全部都打发走了,但也因此让众人对绣儿更加的不满起来。明天,封后大典,虽然不一定会有人公然的站出来说什么,但是众人不一定会诚心的跪拜绣儿,他担心绣儿会觉得委屈和难堪。
这一切他没有隐瞒她,她和一般的女子不同,他不用担心告诉她会影响她的心情会让她难过,虽然他也知道她不会真的对这些不介意,但是他相信她会勇敢的面对,不会自寻烦恼。
“嗯!”景绣微笑点头,“放心吧,我没事的,倒是你,明天那么忙,早点休息吧!”
本来今天他们就要搬进宫去的,只是她舍不得这里,他便也留下来陪着自己了。所以他们必须明天天一亮就起床入宫去,他辛苦了这些天今晚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可不能顶着两个黑眼圈受群臣和万民跪拜。
司马濬点头,低头凑近她,在她唇上浅啄了一下,眼神逐渐迷离起来,哑着声音道:“我看看你肩膀上的伤。”
说着便伸手去解她的衣服,景绣一惊,双臂紧紧的交叠在胸前,急切的说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我看看!”司马濬不由分说,将她的手臂掰开,扯开她的衣服,目光直视着她肩头上结痂的伤口,看着仍然触目惊心。
景绣脸上发热,偏开头不看他。
他伸手轻轻的摸上她的伤口,动作轻柔的像是抚摸易碎的珍宝,伤口这几日本就有些发痒,他的指尖像是羽毛般落在上面,景绣感觉酥痒的厉害,刚要去抓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就感觉一道阴影罩了下来,肩头的伤口处传来一阵软软的温热的触感。
身子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转过头来就看到他黑色的头顶。浑身都热了起来,伸手无力的去推他,却感觉到他的唇一路往上,攫住了她的唇,带着如火的热情,瞬间便将她吞噬。
奋战了一夜,司马濬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脸上也不见了疲惫,可是景绣就不同了,浑身酸软萎靡不振,尽管想赖在床上不起来,可是今天这样的日子不允许。
洗澡,梳妆,穿衣,忙活了快一个多时辰才准备好,凤袍华丽而端庄,雍容而大气,上面的刺绣精美而栩栩如生,青霜如意和其他几个丫鬟都一脸惊艳的看着她,一直都知道王妃是美丽的,可一个人怎么可以美丽到能适应任何的妆容和服饰呢?并且每次还都能让人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每一次都像是展现了新的美丽的一面。
景绣没有心思去在意她们的眼神和想法,她望着身上的风袍,心里莫名的多了一层使命感和责任感,感觉原本轻飘飘的肩膀上好像多了些沉甸甸的东西。
经过师娘的开导,她以为她可以看淡“皇后”这个身份,司马濬答应过她不会娶别的女子,那么后宫就只有她一人不会有什么莺莺燕燕也就不会有勾心斗角的烦心事需要她处理,“皇后”只是他的妻子,只要努力做一个好的妻子就行了。可是穿上这身衣服,她又觉得她不单单只是他的妻子这么简单了……
“王妃,你怎么了?”丫鬟们都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面面相觑,如意上前来担心的问道。
景绣摇摇头,头上沉重的头饰扯疼了头皮,她眉头一皱不敢再动,嘴角溢出一丝笑,视线在她们几个人的脸上转了一圈,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叫‘在其位谋其政’。”
身为皇后,便要去做皇后该做的事情。皇后的职责也不只是单单的只是去处理后宫的莺莺燕燕的,她应该尝试着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能帮助司马濬将这个国家治理的更好,让百姓的生活更加美好的事。
*
天灵看着眼前一身明黄龙袍,神采奕奕年轻睿智的孙儿,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他有四个儿子三个已经离开了,剩下的那个从来只知道侍弄花草吃喝享乐心思从不曾在政事上,又因为当年陈贵妃的死他一直对自己心存芥蒂,因此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很淡薄。孙辈之中,也只有嵘儿和濬儿和自己有接触,可嵘儿不成器不是帝王之材,他也曾经花心思尽力培养过,可事与愿违。放眼望去,东旗也只能交到濬儿的手中。
他的能力自己从不怀疑,可一个称职合格的帝王除了要有出色的政治才能外,还应该将开枝散叶当成是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而濬儿……他的脾气秉性自己清楚,认定了绣儿便不会变了,绣儿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自然乐意看到他们和和美美的,他做不出破坏他们感情的事来,而且如果他那么做了,老婆子是更不会原谅自己了……
算了算了,他年纪也大了,不操心这些事了,既然从今天开始东旗就交到濬儿手上了,东旗的传承和稳固就都是他的事了。
他只有一个要求。
他目光直直的盯视着司马濬,“为师相信你是个好皇上,会将东旗治理的很好。”他欲言又止,司马濬目光锐利的看着他,“师父想让我放了司马峻嵘?”
天灵叹了口气,“你们毕竟是亲兄弟,为师不想看到兄弟相残的事情发生。”
司马濬没有直接承诺他什么,嗓音有些淡漠的说道:“我也不想,只是如果有人逼我,我就不会手软,他们没人拿我当过兄弟。”
天灵心口一噎,望进他幽深的眸子里,讷讷的点点头,有些疲惫的摆摆手,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们该进宫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能做的都做了,濬儿和明朗不一样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只希望嵘儿他们能够看清形势安分守己了。
司马濬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说道:“师父,坐上那个位子后我会尽到身为一国之主的责任和义务,绣儿希望我成为一个受人敬仰和称颂的帝王,我不会让她失望。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我先是她的丈夫然后才是帝王。”说完他便抬脚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天灵愣了一瞬才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这是在告诉自己,在他心中绣儿第一百姓第二啊!自己似乎应该感谢绣儿,如果不是绣儿,或许濬儿根本就不会乐意坐上那个别人趋之若鹜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