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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机嗡嗡嗡的作响。窗台边休斯太太买的鸢尾花沐浴在阳光中,舒展着枝叶,像少女柔软而美好的身姿。
苏淮有些懊恼自己的直白,但并不后悔展开这个话题。他不懂得爱情有多伟大,他只知道,这样的感情会让人受伤。
十年前,怀音只有十四岁。第一次见面她穿玉白色的连衣裙,像一朵瘦弱的玉兰花,失去了水分。瘦小而嶙峋,眼睛里充满着不安与恐惧。苏淮站在台阶上看着她略显局促的站在客厅中央,咬着一块酒心巧克力,想这个小姑娘真可怜啊,像pizza hut门口那只流浪的小猫,警惕的注视着周围,一不小心就会逃跑。
手心里还有最后一块巧克力,他想了想,摊开手递给她。
她迟疑了一会,从他手掌接过。抽回手的时候指甲刮到了他的掌心,她有些受惊,但还是冲他笑了笑,乖巧的说谢谢。
那一刻,苏淮想,这个小丫头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十年相伴,无关风月。他把怀音当妹妹,虽无血缘,却牵绊至深。他无意掺和到怀音的感情中去,毕竟这里面牵扯的两个人,对他来说都是如此重要。
他能做的就只有提醒她,如果可能,尽早抽身,不要受伤。他太清楚现在的陆沉想要做什么,他可以给怀音一切,除了感情。
昨天那种被扒光了的羞耻感再度涌上心头,怀音想,粉饰太平的日子过的久了,她真的以为生活会按着她预想的轨道前行。如同她对陆沉的那点执念,自以为藏的小心翼翼,其实一举一动早就清晰的落在了他们的眼中。不说,是因为他们愿意照顾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手中的矿泉水瓶因为剥离的冰箱的温度,开始在表层凝结一层细密的水珠。怀音将瓶子换了个手,看向苏淮。她没有回答他之前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很认真:“苏淮哥,我是不是已经给他带来了很多困扰?!”
“我不是沉哥,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怀音,”苏淮认真的组织着措辞,尽力温和的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希望你能多出去走一走,多去交往一些朋友,或许你会有新的发现。”
这个世界上不止一个陆沉,还有王沉、赵沉和周沉。如果可以,让你的生活多一些元素,而不是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因为当有一天他执意抽身离去,你会发现你的生活一片狼藉,到时候,怀音,你该怎么办?
等待她回答的时间很长,又很短。苏淮听到她轻声说:“好,我知道了。”
漂亮的眼睛里有柔软的波影,像河底生长的青荇。苏淮想,如果她真知道就好了。
一连几天,陆沉都没有回家。住在金棕榈顶层的总统套房里,与贝涟漪隔着几个楼层。
他那样不爱热闹的一个人,这几天陪着贝涟漪,走过了全城最热闹的所有地方。将过去二十八年拒绝的热闹,悉数赠送给了贝涟漪。
苏淮汇报完工作准备离开,这几天他不跟在陆沉身边,而是酒店和家两头跑。
陆沉叫住他,声音很淡,问:“她怎么样?!”
“很好。每天按时起床,吃饭睡觉上班,还给家里添置了些花。”适时的默契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谁也没有提及这个她是谁,但又彼此都清楚。
陆沉闭了闭眼睛,点点头,示意苏淮可以出去了。
但也就只有几步,苏淮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陆沉,说:“沉哥,我和怀音谈了谈。”
他睁开眼睛,眼底落在一片光影,流光绮丽,如同他人一般:“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告诉她。这个世界并非绝对,她还很年轻,以后还有很多可能。”苏淮说:“她答应我了。”
“很好。”
如同长久所求,终于到了尘埃落定的一刻。但为何觉得她的同意会如同晨钟暮鼓一般落在心头,令他惴惴而难安。
怀音这几天有些心不在焉,走楼梯的时候晃了一下神,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好在没有几层,没有折断脖子,但是卡在高跟鞋里脚腕却剧烈的疼起来。她扶着扶手挣扎着站起来,强撑着走了几步,只能无奈的给Amanda打电话。
姑娘来的很快,看到她狼狈的样子瞪大了眼睛,无奈的将怀音的胳膊搭在自己的颈子上,一手搂着她的腰肢带着她往前走,期间还不忘嫌弃她:“告诉了你不要自己到安全出口来,你看现在,出事了吧?”
金棕榈里的荷官与其他赌场并无二致,人人眼中盯着的,除了美钞还是美钞。人情淡薄,习惯了也就觉得没什么。但是这世上总是有些变数,如同Amanda第一眼看到怀音的时候就想,这个娇小的姑娘有些不一样。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是对的,后来怀音果然成了她在这里仅有的能说得上话的人。
Amanda很高,净身高有一七五。怀音比她矮了整整十公分,缩在她的怀里像一只,唔,Amanda想了一下,小鹌鹑。
扶了怀音回更衣室,又找了领班给怀音请假。她那双脚站着都是困难,怎么可能工作。最后,亲手将怀音送到了每天接送她的那辆黑色的车子上。
怀音缩在后座,盯着车窗外不停闪过的景色,目光骤然一停,然后对司机说停车。
车窗徐徐降下,有风顺着缝隙拂到她的脸上。LV一月的风干燥中带着些微冷冽,乱了她的头发,也让她的呼吸有些紊乱。
修长的身形斜斜的倚靠着车门,微垂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神,或许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扬起头来。四目相对,陆沉眼神微动。
他走了过去,居高临下的看她。张了张嘴,觉得嗓子处有些干哑。
“在等贝涟漪?”反倒是怀音,和往常一样的问他。
她微扬着下巴,脖子的弧线流水一般轻柔,穿了一件小V领的衬衣,露出精致的锁骨,很美,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嗯。”他点头,忍不住解释:“她今天回国,我送她到机场。”
贝清辉是个尽职的哥哥,他看出了贝涟漪心中所想,所以非常识趣的在三天前就飞离了LV,并适时地,将贝涟漪托付给了陆沉。
“哦。”怀音点头的时候,落在肩上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映着落进来的日光,光影一般的滑动:“我不耽误你,先回家。”
“好。”
贝涟漪提着行李出来,一眼便看见了背对着她的陆沉。她提起了行李,小心的走到他身边,想吓一吓他,但是他很快的转过身来,打破了她的意图。
他左眉微挑,拿目光询问她。
贝涟漪放下行李箱,笑着道:“本来想吓你一下的,可是你动作太快,没有实现。”
“我不喜欢这样,没意思。”他说完,拎起她的行李箱安置在后备箱,转首看她:“走吧。”
一瞬间,贝涟漪心头涌上了一股怪异。但是对上他微微含笑的眼睛,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也是,好看又成功的男人,怎么可能没点脾气。可是越这样,得到他的时候,才越有成就感。
几天没有回来,宅院里一切照旧。只是客厅里多了几支花,除了休斯太太爱的鸢尾,多了百合与铃兰,还有,一只医用药箱。
陆沉脱了外面罩着的风衣扔到一边,靠在沙发上,揉了揉不适的后颈,问:“谁受伤了?!”
“怀音把脚扭了,Dr Hodges过来看过,说没有什么大事,按时喷药用喷雾,养几天就能下床了。”顺便的,苏淮将喷雾放进药箱里,想着待会要把喷雾给怀音送上去。
“怎么搞的?什么时候的事?”他心头一滞,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见过,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在金棕榈的时候,没法上班,所以就回来了。”苏淮摊手:“啧啧,肿的很有艺术。”
隔着虚掩的门,怀音在讲电话。
声音软绵,带着撒娇的鼻音,软的厉害。偶尔会笑起来,脆生生的,像风拂过风铃发出的清脆声。
陆沉在门口听着她的声音,眼前浮现的是她此时的脸庞。定然唇边带笑,两颊染绯,活色生香。不同于在他面前时的距离,和小心翼翼。
他等了许久,等到怀音挂了电话,等到她躺下,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然后,悄无声息的推开了房门。
此时天光尽退,房间里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院子里的夜灯透过缝隙落下一线光影,散落在被子上。她平躺着,黑色的长发波浪般铺散在枕头上,有几缕垂在脸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一动。
手边散落着那本她看过无数次的《小王子》,眼见有垂落到地上的可能,陆沉将它拿起来,被她着重标注的那一句,是小王子和狐狸的对话。小王子对狐狸说,正是我为我的玫瑰花费的时光,才使我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陆沉心头重重一跳,有什么东西好似要穿过藩篱挣脱他的桎梏。他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她的脸。
往日里总是微蹙眉心,像一个满腹心事的小老头。如今淡淡的舒展着,露出了秋水眉本该有的细长如泓。睫毛微垂,紧闭双眸。但是那双眼睛,亦喜亦嗔,笑的时候入夏日星子坠落,不笑的时候平静无波却也氤氲生香。越过她秀气的带点肉肉的鼻子,再往下是她柔软的唇瓣。
伸出的手在碰到她唇瓣的一刻骤然停止,陆沉如梦方醒一般倒退两步,大口大口的呼吸,眼睛里有着清晰可见的狼狈。
片刻的静默之后,他将那本《小王子》放置怀音的床头柜,转身离开。
带门的时候小心翼翼,可是如果那个时候他能稍微抬一下头。他会发现,那双舒展秋水眉,不知何时,又轻蹙了起来。
第9章 小荷官
1月30号是农历中国春节,即便是在异国他乡,他们仍旧会做一桌像模像样的年夜饭,聚在一起守夜到凌晨,互道新年好之后去休息,迎接新年的到来。
陆正明沐浴在加州的阳光中给他们打来视频电话,对他不能回LV过节表示深切的哀伤,并表示他回去的时候会给他们带礼物。
怀音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其实刚才那双若有若无抚摸他肩膀的纤长的手指已经出卖了他。他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因为加州有阳光,最重要的,还有美女。
他不回来,对于陆沉来说刚刚好。无仇不父子,可能说的就是他和陆正明。一个年过五十依旧不知收敛到处拈花惹草丝毫不知羞耻为何物的老男人,如果这个老男人不是他血缘上的父亲,他根本不想和他沾上一点关系。
吃过了饭,三个人转移去了小客厅。
今夜风有些大,隔着窗户呼啸而过,发出尖锐的声音。陆夜与苏淮坐在长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怀音窝在小沙发上,下巴抵着抱枕,对着手机吃吃的傻笑,引得陆沉若有若无看了她好几眼。
苏淮悄悄的起身到她身边,一把抽走她的手机:“和谁聊天这么开心?!”
手上陡然一空,怀音瞪他:“你干什么,还给我!”
苏淮看了一眼聊天页面,撇了撇嘴:“也就你,能和我哥那个闷葫芦聊到一块去。”
苏淮口中的哥哥,是他的双胞胎哥哥肖秦。兄弟两个长得不像,性格也不像,连姓氏,都是一个随了爸爸一个随了妈妈。他们两个六岁那年在国内被陆正明收养,而后就在LV长大。
苏淮性格随和张扬,肖秦要更内敛沉稳一些。但很遗憾的是,彼此都对对方的性格不大顺眼。肖秦瞧不上苏淮张扬外放的活跃性子,苏淮也不喜欢他一板一眼老干部作风,哥俩的生活除了互怼,再无新意。
“肖秦哥碍你什么了!我和他聊天,乐意。”怀音夺回手机,以手支颐侧撑着下巴,唇角翘起来,带着点小得意和小开心:“肖秦哥刚才和我说,他给我买礼物了,新年礼物。其实今天就应该到的,可是被南部大雪挡住了,要过几天才能到。”
她今晚喝了一点酒,又因为提到了亲近的肖秦,眼底就有了层层温软的笑意,绽放的时候像水波一样,潋滟生辉。
“他那个人,惯会哄人,假模假样!”苏淮不满意的瞪怀音:“我也买了啊!”
“你买了什么?!”
“今晚,你吃的对虾,还有鳕鱼松茸,哪一样不是我去买的!”苏淮理直气壮道。
怀音笑了,捧着脸看他:“是啊是啊,都是你买的,你可棒了!”
她这样笑着,山温水软的明净,像是笼着一城半川的细雨。陆沉不自觉的抚上左胸,那里挤挤攘攘藏着一个小秘密。纠结而犹豫,但始终没有拿出来。
这样安静的时光总是过得比想象中快,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怀音站起来,覆盖在腿上的毯子逶迤落下,她笑着说新年快乐,然后打了一个哈欠,准备上楼去洗漱睡觉。
陆沉站了起来,视线追逐着她的背影。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停止了上楼的动作。
他走到一侧接起来:“喂?”
“陆沉,新年快乐!”那端,是贝涟漪清亮的声音,借着电流穿透耳膜。
陆沉看了一眼墙角的落地钟,道:“北京时间,新年已经开始了!”
“是啊!可是我没有等到你给我的新年祝福,幸好有时差存在,让我有机会和你说新年快乐!”她笑着说。
“你是在抱怨吗?!”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淡淡的喑哑。
“哪敢啊?!”贝涟漪靠着阳台的玻璃门,在黛城沁凉的空气中弯了眉眼:“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仅此而已。”
“怎么会?!”驾轻就熟,深情如斯:“涟漪小姐的美,过目难忘。”
一场似真似假的寒暄,藏了多少试探与衡量,最后的结果是两相愉悦,皆大欢喜。上楼的时候,她房门紧闭,灯光已熄。
陆沉在怀音门口站了片刻,那个被他捏的近乎变形的盒子,也被他扔到了抽屉的最深处,蒙灰蒙尘,不见天日。
新年伊始,万象太平。但是对贝振铎来说,这个新年,注定不怎么太平。
年后天启集团第一次董事会,贝振铎尝到了迎头一击的味道。董事会的最终投票结果否定了身为董事长的他属意的所有提案,贝清远到市场运营部的计划被搁浅,最后被安排至公关部做见习。更重要的是,董事会通过了一项整合集团子公司的计划,将几个盈利性较差的子公司重新按市场资源整合,辞退了经营不善的管理人,通过了新的人事计划。
而那些被辞退的管理人,身上无一都有一个鲜明的烙印:亲贝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