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点点头,笑吟吟地接过茶盏,蔻丹轻轻刮蹭着玉色盏杯,眉目舒展地望向座前人,声音宁柔舒畅:“好,好。喝茶。”
说着,她便拨开瓷盖,低头笑抿了一口,转望向赵祯,无限宽慰地喟叹了句:“官家也是成家了。以后需记得,帝后和谐,方为万民之福。”
赵祯面色泛起些微薄红腼腆,垂眸欠身,恭声回应道:“是,母后说的是。儿臣谨记在心。”
太后动作轻浅地点点头,深深地看一眼赵祯,才对座下的舒窈说道:“皇后也一样,身为国母,肩秉宗庙之重,衍嗣之责。以后统领命妇,淳源教化要尽心尽责,不可曼心懈怠。”
舒窈再次叩跪,伏低身子口称儿臣遵旨。
刘太后这才满意颔首,叫人扶起舒窈,赏赐诸物后,目光清明犀利地在舒窈与赵祯之间仔细端详打量了片刻,随后似放下了心,缓舒口气对赵祯说道:“这就对了。阿瑶与你自幼相识,知你良多。如今,她已是你的皇后,你的妻子。既然官家立了她,那就当善待她。至于立后前那些不愉,就让它过去吧。”
她讲话轻描淡写,声音不大却带着长居上位者那般不容拒绝的淡淡威势。甫一说出,就让舒窈与赵祯暗暗僵了僵身形。
刘太后笑叹了口气,走下凤座,从书案上捻起那本奏章递给赵祯:“带着阿瑶从你小娘娘那里请安回崇德后就把这个看看。瞧瞧这党项人到底是想搞什么门道。”
赵祯困惑地蹙起眉峰,手拿疏奏后,与舒窈一同对太后行礼告辞。
舒窈跟在他身后,看他来不及等到回转崇政殿,就在去往淑太妃寝殿的路上,便展了奏折,一目十行迅速浏览起来。
待览阅完毕,赵祯将疏奏“啪”的一合,薄唇抿起,面色微凝。
“可是出了什么棘手之事?”舒窈侧转头,目露担忧地看一眼赵祯。
赵祯转看向她,神情稍霁,空着的手握了她的手,另一手则负在身后,与她一道边走边说:“昨日宫宴,党项使团因席次与高丽使团起了争执。”
“座席之争?”舒窈秀眉轻挑,疑惑道:“难道礼宾院的安排出了纰漏?高丽使团中有人错入了党项座次?”
按照惯例,宫宴诸国卿使位会分两班。
一班以大辽为先,面东而坐,其后依次排大理、回纥、于阗等藩国。另一班以高丽为先,面西而坐,其后排党项、真腊、大石诸国。高丽与党项坐席相邻,忙乱之中若真出现错入邻席者,也算情有可原。
哪知赵祯却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有人错入,而是党项使团不满于礼宾院将他们安排在高丽人之后,愤而离席了。”
愤而离席?
在大宋天子的喜宴上,党项使团明明有西平王子赵元昊坐镇,竟还能行出如此举止?
这番作为,到底是在落大宋的脸面,还是在试探大宋的忍耐心?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爱爱什么的,阿舒属于清水流,只求香艳旖旎,不求露骨XX。应该没有妹纸看这章看得饥渴难耐,哈喇直流吧?(希望妹纸们看完本章不会有一种:“特么作者你这么婉约,是在写洞房啊”的坑爹感。)
关于本章李元昊的事,事实上,在李元昊还是王子的时候,就一直在怂恿他老爹尽早跟大宋SAY 拜拜,然后厉兵秣马,跟大宋来一场PK,就算啃不下整个大宋,吞下一口也是好的。
私底下,李元昊一直在密切关注大宋,利用一切机会试探虚实。最最搞扯的是,李元昊用来得到大宋皇宫和朝廷情报的间谍不是旁的什么大内红人,而是被大宋皇宫适龄放出的那些宫女们,她们之中一个人知道的事情可能不会太多,但是一群人知道的东西绝对不会很少。所以,人家在反宋以前,对大宋皇宫和朝廷那点事基本是摸索个七七八八的。不过本故事里,因为某人的存在,西平王子估计行不通这法子了。
☆、新弦琴瑟奏合鸣
“那,你是想怎么办?”舒窈眸波柔亮望着赵祯,手指被他牵握在掌中,暖意融融。
十月上旬的天气,露白霜降,风中已有料峭寒意。赵祯站在廊檐外侧,用身体庇拥着妻子不受风气吹侵。
听到发问,他也悠悠地扬了扬眉,不疾不徐地回道:“这事恐怕确是礼宾院的疏漏。今年党项与回纥开战,党项大胜而归。在诸藩国中,地位已是胜于往昔,座次自然也要跟着调动一番。”
“这么说,你是想在今日宫宴上让人给他们重新安排喽?”
赵祯颔首,转看向对此面有不赞的身边人,倾身低头,笑问道:“怎么不高兴了?是在恼党项人昨日闹了喜宴?”
“难道不该恼吗?”
舒窈摇摇他胳膊,两腮带上新妇的薄羞睨眼赵祯,似嗔似怨曼声道:“你倒是大度。他闹上一闹,要个座次,你就给了。若是他日,他看中其他东西,有样学样,再闹腾一番,你也一样纵容?”
赵祯抬手轻刮了刮她秀挺的鼻梁,柔声笑哄道,“哪有你说的这样的万一?西平王子咋逢新胜,正是春风得意时,会想从诸国邦交中争上一口意气也是情理之中。让礼宾院依他便是。何苦为此闹得两家盟好不愉?”
“可是姑息会养奸。”
舒窈皱皱鼻子,拉下他作怪的手指,力道绵柔地回握一把。仰起头,眼光澄澈,口吻清浅地提醒赵祯,“西平王生了个好儿子,今日能暗示使团在你我喜宴上愤而离席,明日就可能暗示兵马在大宋边界滋扰生事,你好歹还是上心堤防一把。”
赵祯听后朗声而笑,覆掌牵握着舒窈,眉峰扬起,不以为意地说道:“他们爷儿俩敢吗?西平王疆内所辖诸土上,臣民日用茶丝布帛,米粮瓷香,盐铁漆器全仰大宋鼻息。他若是敢动异心,朕立刻断了他的商贸榷场。”
这声回得断然,言下自信凿凿,显然并不把西平王父子当做隐忧。
舒窈动动唇,眼望着丝毫未将使团坐席事挂在心上的皇帝丈夫,一时心头翻涌,欲言又止。
她嫁给了天子,天子生于汴京,久居繁华,从来不曾见识到边陲陕陇之地,三邦交接之所的寒武悍彪。朝廷呈报给他的边关塘报多是臣下官员修饰一新的奏禀,他眼前看到的,与她幼时在故乡看到的,总是存在着三分差别。而这差别恰恰就造成了今日里,他与她对赵元昊所为事截然不同的态度。
是息事宁人还是姑息养奸,这二者看似结果迥然,实则始因只在一念之间。
舒窈垂下眸,纤细的手指仍被赵祯牢牢地握在掌中。
二人自离开太后寝宫,便放弃肩撵,一路携手向着慈寿殿而行。
路上赵祯见她默然,当她是将见太妃,胸怀忐忑,不由低下头,放缓步速,细致温柔地交代她:“等会儿见了小娘娘,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叫太妃,直接跟着我唤小娘娘就好。”
舒窈点点头,手在他掌心中施力翻转,牢牢扣交上他的手指。
赵祯侧过身,扫一眼二人相扣的十指,目露宠纵,悠悠然地弯起了俊逸眉眼。
舒窈微微一笑,勾唇随在他侧旁,由他牵着手缓缓前行。
她不着急。来日方长嘛。眼下二人才是新婚,她着实不必因党项事与他起下分歧。以后,她有的是机会在他枕边丝丝渗透呢。
踏足慈寿殿时,淑太妃早已接到消息,正带着阖殿上下出门而候。见到帝后夫妻相携行来,淑太妃面含欣慰笑意地点点头,目光温柔慈爱地望向二人。
按规矩,先帝的太妃,见了当朝的国母本应行半礼示敬。
可淑太妃于天子有养母之恩,地位超然,舒窈更是自幼见识过她与赵祯母子情谊。故而甫一近身,不待太妃行礼,她已先敛衽福身,脆生生对淑太妃道了句:“阿瑶问小娘娘安。”
淑太妃微有错愕,随即便回过神来,嗔视了一眼赵祯,“定是你来前交代了这丫头。到了小娘娘这里,哪里来这么多繁文缛节?”
说着淑太妃便弯下腰,伸手亲扶了舒窈,“快起来,快起来,孩子。这里不必拘礼。来,到这边。你跟小娘娘说说,是不是官家欺负你,看你软和,所以在来殿之前故意刁难你了?”
“小娘娘!”
赵祯声音一扬,看看身边的妻子已为养母调侃话语所羞地低垂下了头,不由望着太妃急急说道,“您在说什么呢?”
淑太妃眉宇隐笑,手拉着舒窈徐徐走向坐榻,一手则回指指赵祯揶揄他:“我是在问阿瑶。官家你着什么急?莫不是娶妻以后,知道心疼人了?”
赵祯登时一噎,无奈又没辙地看着前方一老一少,唯有缄口默然。
例行请安毕后,淑太妃着宫人将行赏交予殿外内侍。回身后就将舒窈的座位安置在了自己贵妃榻边,而对于请安叙话后仍旧安坐的赵祯,淑太妃则纳闷地凝了凝眉梢。
“官家今日不用去崇政殿了?”
赵祯怔了怔,扫一眼被太妃留在座下的妻子,不确定地问道:“那……儿子跟阿瑶这就告退?”
“干嘛要带阿瑶?”淑太妃淡秀眉梢诧异挑起,“你去你的崇政殿是面会卿臣,关阿瑶什么事?让她且留在我这里,陪小娘娘说说话。”
赵祯站起身,面带踟蹰,略有为难。
淑太妃好笑地望他一眼:“难不成我还能把你的娘子扣下来?你放心吧,只是我跟她说几句体己话,说完话就放人,行不行?”
赵祯这才不情不愿告辞出了殿门。等殿中人完全看不见他身影,淑太妃才拉起舒窈的手,目光释然地望着舒窈,语重心长说道:“能看到你们这样,小娘娘很是欣慰。”
舒窈惊讶地抬起眉,眸色柔婉地望进淑太妃眼底。
太妃笑了笑,唇角抿起一个怡人的弧度,“瑶华宫那么多小娘子,官家牵挂的独独是你。可偏偏在选后时,他放出了王七娘子那样的风声。我知道,任何一个当选的女子都不会对这番前事毫无芥蒂,你也一样。可是阿瑶,官家是天子,他身在其位,有许多不得已的苦衷,现在,展露在你眼前的只是冰山一角,以后还会更多。你已成了他的妻子,如今,他亦是诚心待你。小娘娘也希望你能同样回报他。放下之前的顾忌,与他夫妻交心。”
“小娘娘。”舒窈目色盈盈望着面前的太妃,沉声缓缓道,“这算是您对阿瑶的要求吗?”
“不。”太妃摇摇头,脸色平和可亲,“这不是一宗命令要求。这甚至不算一个太妃对新婚皇后的规劝。它只不过是一个母亲心底里最质朴的愿望罢了。”
舒窈笑了笑,垂下头,声音低低地答复她:“好,小娘娘。我答应你,阿瑶答应你便是。”
以情换情,以心换心。
不论帝王凡夫,只要他倾心待她,她便也诚心待他。
永不相负这样的话,于帝王家来说,出口容易践行难。承诺太过奢华,反而不显真实。眼下她能给太妃的,正如赵祯能给她的,不是天长地久,只是一日复一日。
慈寿殿中,叙话完毕,舒窈告辞出来,正要赶步登肩撵,却不防自己被角廊里迈出的赵祯一下握住了手臂。
舒窈惊诧地睁大眼睛:“你……你怎么还在?”
“在等你出来,一同回去。”赵祯勾弯着修俊眉眼,笑若薰风地重牵了她的手,“小娘娘都跟你说了什么?可有提到过你入宫前的事?”
他记得他曾经央小娘娘试探过母后,让母后不要在他立后前为他往承明殿放教引宫女。只是详谈隐秘,除了他和小娘娘,并无第三人知道。而眼下,他已然得偿所愿,立阿瑶为后。这就难保小娘娘会好意为之,为促他夫妻二人情谊和睦,把前情悉数告知阿瑶。
有些事,做时是一种心情;让当事者知道,却是另外一种心情。赵祯新婚燕尔,正是与娇妻情浓恩重时,丝毫不想在此刻于阿瑶面前提及以后必然将面对的纳妃选秀事。
舒窈不知他别有推敲,只是侧转了头,清澈眼睛一瞬不瞬望定赵祯,目光在他面上久久流连,似夏日的方塘菡池,又似秋日的映月湖水。
“怎么这么看我?”赵祯被她瞧得脸色微赭,极不自然。
舒窈笑了笑,倾身欺近赵祯,在他耳畔吐气如兰:“真想知道小娘娘跟我说了什么?”
“那是自然。”
舒窈眼睛眨眨,嘴角微微绽出一朵狡黠明慧的梨涡笑容,“小娘娘说,要你我帝后和谐。还说要你知我懂我,疼我宠我,凡事让着我,你心里头要有我。”
赵祯错愕失笑,眼望近在咫尺犹自面不更色,喋喋利口的纤美小人儿,弯身一把将人拥起,抬步上了肩撵。
舒窈猝不及防,低呼一声,双臂扣揽,牢牢环住赵祯脖颈。
肩撵明黄纱帷垂下,四周宫人悄然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不见帝后亲昵作为。
御撵中,赵祯拥揽着舒窈,温凉柔软的薄唇贴在她耳后,声音诱人蛊惑:“小娘娘只说了让我如何,就没说让你怎样?”
舒窈转头看了看宽大的撵座,将脸埋入赵祯怀中,理直气壮道:“没有。”
赵祯胸膺溢出一声好听的低笑,倾身吻在她鬓间,屈指敲了敲她额头:“梓童竟然不欲学前人让撵之德?”
舒窈这才从他怀中抬起头,撑身坐直,仰面郑然专注望着赵祯,一字一顿答道:“臣妾不欲学她班婕妤,臣妾亦不愿意陛下成那汉成帝。此二人中,为后妃者徒有令名,却结局可叹。为帝王者,有史书留艳,却为后人轻慢。这般凄凉之果,怎可为我辈效仿?故此,阿瑶不愿自己成她,六郎亦不要成刘骜,好不好?”
赵祯听罢悠悠愣怔,待伸手将舒窈重新拽入怀抱,他才以下颌摩挲着她顶发,沉声喟叹:“有这番话,阿瑶纵是没有让撵之举,亦有让撵之德了。”
舒窈在他怀中蹭蹭,一手牵引他的手掌护在她腰际。温暖掌心蕴藉了肌肉的酸楚倦乏,让她身体不由舒缓,软软偎靠在他肩头。
“怎么了?”赵祯撩帐看一眼行程,柔声关切道,“是身子疲累了?”
舒窈点点头,似恼还嗔瞪了把赵祯,手放在小腹处,声如蚊蚋:“酸疼酸疼的,有点难受。”
赵祯伸手覆上她手背,力道温和适中,徐徐揉释着问道:“要不要紧?用不用召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