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救下徐泮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与他在灯会之上过招的那位武总旗,徐泮之前未曾以权谋私,阻他前途,冥冥之中,是该有此一报。
武总旗向他匆匆抱拳,转身没入战场。
周遭厮杀声传来,徐泮眼睛扫过,默了一时,忽的扬声喊道:“兀那贼匪,停止杀戮,放下屠刀或可留下一命,继续杀人者,全家死无全尸!”
徐泮趁机大喊,话音一落,便听另一熊状声音嘶吼道:“不要听他们胡说,朝廷不会放过咱们,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此人嘶吼声震天,刀下却是不做停留。喊话之间鲜血喷出,徐泮隐隐探出他的方位,猛然眼迸寒光。
此人,定是秦九无疑!
他刚想飞身前往,擒贼擒王,可一个错身,却瞬间失了秦九的方位。
徐泮再去寻他,却忽的听他又大声嚎叫道:“朝廷狗官,快快放我等一条生路!不然这一家人老小皆与我等陪葬!”
徐泮闻言寒渊一震,心头大惊。他借着火光朝那声音处看去,见秦九那伙人,已是强占了当地的一个三进院落。
三进院落在此村上已算是大户,只听此时那院中男女哭嚎之声震天,也可知这活贼人捏住了多少人的性命!
方才交锋之间,秦九早已看出自身显露颓势。他从未想过,这岸上的官兵也有这般兵强马壮的时候,他不想认栽,总要捏着人命做最后的挣扎,至少,他要闯出一条生路。
没死在方才的贼人,这会儿全挤进了小院。那三进小院瞬间被官兵包围,白墙黛瓦上全是血光。
徐泮想到这样一来,这群人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心中不由一阵雀跃,可转眼又听到了院墙里,孩子的哭声,他禁不住皱了眉头。
吕千户和周千户拨开人跑了过来,周千户抹了抹头上的汗,见徐泮看着院子,神色微凝,心中着急说道:“伯爷,此院子是本地一富商,经当地百姓说,昨夜正是这家小孙儿的满月酒。一家人吃吃喝喝,到了半夜才刚睡下。因着他们吃了酒,方才官兵急忙来喊便也没听见多少。这回被匪人捉在手中,连主带仆,倒有十好几人。”
☆、第二二七章 长安花
周千户说完,见徐泮脸上肃杀之意正浓,他心中虽是欢喜终于可以将秦九一网打尽,可到底,在这肃杀之象没敢多言。
按着他的意思,用这十几人的性命,换取在海上横行霸道了十几年的秦九等人被杀殆尽,委实算不上半点损失。可他头上还有吕千户,吕千户头上还有这位肃杀的伯爷。
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多言。
周千户搓着手,刚想跟吕千户示意一二,便听吕千户身后,一管冷清的声音说了他想说的话:“用十几人换几十个祸害百姓的亡命之徒,何须犹豫?!”
话音一落,便将众人的眼光都引了过来。
徐泮自是听到了这句话,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满脸血污的袁家次子,少年眼里透着寒星一般的光芒,冷冽又绚丽,让徐泮也有一丝动摇。
可是他收回了目光,在心里摇了摇头。祖父曾经说过,为大将者,为国为民。若想放弃一个百姓,那便是要放弃一方的人心。
“伯爷,秦九此番必不能活。留他一命,他还能东山再起。”吕千户思虑再三,还是说了这句话。
徐泮自然知道秦九不能留下来,可是却不能用这种以命换命的方式。
他沉默了几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里已是有了满天繁星的光亮。
他低声朝着邵班吩咐了几句话,邵班闻言怔了一下,旋即应是,快步退了下去。
不过几息,便听有人高声喊起,朝院子里喊话。
那喊话并没宣称旁的,只是将那劝降通告高声读了出来。喊话之人一连读了三遍,通告读完,又补了一句话:“官府已收到一十五人的劝降决议书!你们当中也有不少人已在被劝降的名单之上!此时通告尚且生效,大人念及诸位被秦九蛊惑被掳上船为贼为匪,给予大家改过自新之机会!
子时之前,斩杀秦九等一干倭匪首领,尔等皆罪责降半否则子时一过,尔等再无机会!”
话音落了地,院落内外皆是一静,不消多时,院内刀光剑影,喧闹声沸反盈天……
月光之下,胜负已分,结局已定。不用等到子时,大戏便已落了幕。
最难以揣测的是人心,最容易揣测的也是人心。
秦九等人的尸首被送出院门的时候,村外的一处山头上,屹立着的一个背影微显佝偻的人,深深的闭了眼,又重重地叹了三口气。
寒风吹起他夹着银丝的鬓发,又送走了他拂袖而去的身影。
……
“伯爷。”
傅平推门进来,见徐泮已是沐浴完毕,发丝上还冒着蒸腾的热气,面目一派闲适,也知他如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横扫海上倭匪,扬了忠勤伯府的威名,百姓歌功颂德,皇上大加褒奖,更有如今,已是在了回京的路上。他们家伯爷,年岁不及弱冠,便已不堕祖上之风,世人叹服景仰。傅平这个做侍从的,也自然面上有光。
徐泮瞧见他来了,朝他微微颔首,说道:“给姑娘的东西可都备好了,你俱都点好,不要漏了什么。”
这已经是他第三遍过问此事了,傅平在心里叹了口气,暗想他们将伯夫人上辈子是做了什么惩恶扬善救民于水火的好事,今世才摊上这样好的夫君,还被时时记挂在心头之上。
他虽心里感叹,嘴上却恭敬地答道:“伯爷放心,属下都已查验两三遍了。”
徐泮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想到下边人送来的那一箱箱海上来的珍奇之物,定能惹了她欢喜,不由嘴角勾了勾。
过了半晌,他才琢磨着又说道:“你派人去于家透个信儿吧,让姑娘十二那日不要出门了。人多杂乱,天气又冷。”
十一月十二那日,正是徐泮进京面圣之日,他这里打了胜仗回京,鲜衣怒马,耀武扬威,京城的百姓定要出来看的,乱也是免不了的事。
他虽这样说,面上却有几分犹豫。他心里是想见着她的,是想让她也来看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可另一面又舍不得她受冻挨挤,方才已是两相权衡了半晌,才做了决定。
傅平得令下去了,于小灵那里,自然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伯爷也是真顾着您!”暖橘传完了话,喜滋滋地说道。
于小灵听了这话心里也甚是舒坦,好似这大冬天喝了碗热茶一般,熨贴得紧。
可她转了转眼睛,还是说道:“可咱们是要去了留香斋的,哪里是他说不让去便不去的,只我不去看他便是。”
他嘴上这样说,到了十二那日,却早早的遣人去徐泮途经的路上定了家茶馆,一大早出了门便直奔茶馆去了。
等到徐泮进城,自然人山人海,于小灵已是吃了一碟子点心了。这会儿听到街上吵嚷的越发厉害了,紧接着有官兵开道之声传来,才知道徐泮约莫已是近了。
她连忙起了身,向外头探看。
推开茶楼的窗户,寒风裹着喧闹的人声闯了进来,于小灵远远的可以看到,道路尽头,有人身穿战甲昂首挺胸,径直前来。
她眼中慢慢聚了柔光,慢慢看着他靠近。
楼下吵嚷声一片,带到徐泮靠近了些,已是能看清他的身形时,于小灵竖起耳朵,还隐约可以听到:“忠勤伯好生高大威猛,不知战场上是何等的风姿,说是还不及弱冠呢!”
这话音落了,便有一个女子啧啧了两声,说道:“也不知什么女子有这般福气,定下伯爷这样的夫婿,咱们呀,能远远的目睹一下伯爷的尊荣也是不错了!”
被人羡慕的于小灵,露出一口雪白的贝齿笑了起来,旋即又听方才那位夸赞徐泮的女子言语:“我不管他成没成亲,定没定亲的,总之要学旁人那般,朝他甩了帕子的!”
她说的娇俏,说完二人便笑了起来。
于小灵打眼瞧见她们已是备起了帕子,将两条帕子缠成绢花状,以方便帕子能飞到徐泮身前。
于小灵见状兴致大起,赶紧招呼了身后的暖橘、温杏:“快给我拿几条帕子过来!”
☆、第二二八章 惊弓鸟
于小灵卷了好几条绢帕,十指翻飞,不过几息便折了一朵样子颇为秀美的绢花。
她放在手里掂了掂,努了努嘴,约莫觉得还是轻了些,眼睛转了转,忽的笑了,朝暖橘说道:“把那碟佛手酥拿过来。”
“姑娘要佛手酥作甚?”
于小灵笑说道:“只几条帕子也太轻了些,咱们离的远,哪里能便砸得过去了?我放块酥饼在里面,更保险些不是么?”
暖橘一听,哭笑不得:“我的好姑娘,你难道要把伯爷的头盔砸掉吗?人家姑娘扔手帕!不过是想表个心意而已,哪有真的砸的?”
“竟是这般?”于小灵听了,恍然大悟,不过她愣了一下,少顷眼中灵光更盛,笑眯眯地说道:“所以我得与旁人不同些,不然他哪里知道哪条帕子是我的呢?”
于小灵说了这话,也不听暖橘劝了,兀自乐呵着,塞了半块佛手酥进绢帕中去,一看还剩一半,三下两下又做了一条绢花,将另一半也塞了进去。
她拿着两个塞了糕点的绢花,还在手中掂量着,试了试准头,弯了眼睛看着已是越发近前了的徐泮。
他穿着一身泛着冷光的玄甲,带着系了红缨飘飞的头盔,一张俊脸不怒自威,同那些中了状元游街的读书人再不一样。
于小灵面上的笑意更盛了,瞧见他一路骑马过来,身旁绢帕飞舞,香风环绕,不知怎地,一颗心扑通扑通,一下下强烈地跳了起来,似来鸿,似去燕,似这个凡尘中的凡人一般,在重逢中畅快、开怀……
好一阵子,她才被街道上的呼声叫回了神。
确实似暖橘所说,那些姑娘也就是呼喊着,表达一下被忠勤伯的风采迷住了的芳心,并没有真的拿东西砸过去,不然的话,他们手里就不会拿帕子,而是拿鸡蛋和白菜了。
胡思乱想之间,徐泮已是行到了近前。于小灵歪着脑袋打量了他几眼,拾起绢帕朝他脑袋瞄了几下,眼睛一眯,手下便是又快又准的投了出去。
塞了佛手酥的帕子,果然不同凡响,自茶馆二楼向下抛去,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帕子的边缘在风中迅速地摇摆,好似蝴蝶的翅膀,又似离弦之箭的尾羽,而那包裹着佛手酥的正中央,已是离徐泮只有一丈之远了。
可惜就是这一丈之远,便是不能再达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刀光一闪,那裹着佛手酥的帕子便一下子被刀尖刺穿了去。
傅平眼中寒光乍现,一边猛地收刀,一边往帕子来的方向看去,凌厉的眼神直射旁边二楼的茶馆。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人挑着眉头,面上笑意未收,歪着脑袋看过来。
傅平愣了,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旋即脸上露出几分苦笑,朝着于小灵点头似在行礼,还表出了几分歉意。
他确实感到抱歉,他哪里想到这不过是他们家伯夫人给伯爷开的一个玩笑罢了,并非是他以为的刺客。
傅平暗道自己自剿灭秦九那夜徐泮突然遇刺后,成了惊弓之鸟,在心里摇了摇头,当即收了刀,也收了眼神,摘下刀尖上,被刺了两个窟窿的绢帕,默默叹了口气。
他打马靠近徐泮,低声回禀道:“伯爷,姑娘在南侧二楼上,扔了这帕子过来,属下一时没瞧清楚,给……刺穿了……”
他话音未落,冷肃的目光便杀了过来,不过一息,徐泮又转头朝南侧二楼看去。
傅平暗自叫苦,而徐泮侧过头去,正见朝思暮想的那人,歪着脑袋朝他眨眼睛。那大大的水眸中,闪烁着俏皮的光芒,看得徐泮心跳停了一拍。
“姑娘怎么过来了?我的话没传到么?”他不肯撇开眼去,嘴上却朝着傅平微带不满地询问。
而在在傅平回他说,已是清楚地将话传到之时,他这心中好似涌出了泉水,每一丝都是甘甜。
她定是想着自己念着自己了,才没听他的话,专程跑了过来。
徐泮心里这样想着,嘴角也勾了上去。
他突然的笑引得路边的莺莺燕燕,越发的心潮澎湃起来,整条街比方才沸腾地更加厉害了,绢帕好似从天而降的花雨。这样一番醉人景象,一直过了很久,每当有人提及忠勤伯无双的丰姿,还被拿出来啧啧称叹。
于小灵在楼上见了,也止不住哈哈大笑。
“哎呀呀,可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往后可不能让他随意出门了去,也得戴上帷帽、面纱才行!”
于小灵这里笑得前仰后合,楼下徐泮见了,眸中更添暖意。
于小灵笑得花枝乱颤,想起手里还有一个裹着佛手酥的绢帕,拿在手中举高了,朝徐泮示威般地晃了晃。
然后又朝他瞄了瞄,这回准备正经仍到他的头盔上去,好好挫一挫他的威风。
可她这里,绢帕刚要离手,却觉得电光火石之间,有异常之物,闯进了她的视野!
只见那物虽也有绢帕模样,可绢帕之中却有尖锐之物被包裹其中,尤其那尖锐之顶部,日光下竟隐隐反着冷冽的光,自徐泮斜后方向,直朝他后颈飞来。
于小灵心中一凛,怒目圆瞪,不假思索指尖便发出一阵不寻常的力道,在一闪而过的微光之中,将手中那裹了半块佛手酥的绢帕,飞掷了出去!
参杂了不寻常的力道,那绢帕好似破空的匕首,飞快而又迅猛,朝着徐泮的斜后方向截去。
不过眨眼之间,只听砰的一声,两个绢帕包裹之物便撞在了一处,紧接着便是纷纷坠地。
此等异常景象自然逃不过徐泮的法眼,而另一侧的邵班也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气息,他连忙翻身下马查看。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只见另一侧那绢花包裹的匕首之上,匕首尖部散着刺鼻的气味,这很明显,便是淬了毒的!
“伯爷,有刺客!”邵班连忙朝徐泮喊道。
他刚想扬声叫人保卫徐泮,追击凶手,可徐泮却掠过他便斜后方看去。
“不要惊动百姓,此人已逃,派人去追!”他低声下令,转眼间又转过身子,便茶馆二楼看去。
☆、第二二九章 西湖水
而在二楼之上的于小灵,却清楚的看到徐泮左后侧一人瞧见暗杀失败,面上惊讶晃过,眼睛往茶楼处扫了一眼,旋即有转身没入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