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人哪里想得到,自家两个姑娘坐了场宴席,竟然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平成侯府的人也带了回来。
于家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平成侯府的张嬷嬷,还算礼遇,请了她到花厅奉茶。
于家长辈抓了两位姑娘一旁说话。这回于小灵可不说话了,说到事情的原委,根本和她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她只坐着端了茶盅,听于小霏自己讲。
于小霏自然还是那套说辞的,只是说到顾大夫人和顾初雨出面,才心有不甘地瞄了于小灵一眼。
于小灵根本不想理她,她只看着崔氏程氏和于清杨弄清楚了状况,吓得差点掉了下巴,就已经觉得很有意思了。
这三人当然惊讶了,于小霏经历了一场关乎清白的大事不说,亲事竟然在他们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算是就这样定了下来。
该惊喜还是担忧,恐怕他们自己也说不清了。
尤其还有杨家的事体横在那里,一厢情愿的崔氏和权衡利弊的于清杨,各自怔着,回不过来神。
杨家的事情怎么办,且不论,可眼下平成侯府的张嬷嬷还在花厅里等着,他们如何接待,也要拿出该有的态度才是。
而程氏同于小灵却是一般心思了,都端了茶盅看戏,不言不语的。
还是于清杨皱着眉头问道:“大嫂怎么看待这门亲事?”
崔氏听他问才回过神来,她喉头有些发紧,眼眶有些发热,瞪着站在下面的女儿,神色复杂地看了几息,才道:“事已至此,霏儿也只能嫁过去了。”
崔氏态度很明确,尽管她满腹心思地在杨家两位嫡孙之间挑一位女婿,可此时听说女儿已经定下了平成侯世子作夫婿,心中有八分惊诧,却仍是夹了两分惊喜。
崔氏同于小霏没有两样,都以为平成侯府还是那个显赫的名门,所以崔氏甫一听说女儿要嫁到平成侯府去做世子夫人,别说杨阁老的嫡孙了,便是嫡子,她说不定都能立时狠心抛下。
于清杨知道些许平成侯府的内幕,可面对这样的情形,他也只好不再多言,却为着侄女儿着想,指点道:“平成侯府门第虽高,可此事却是平成侯世子德行有失在先。霏儿即便是高嫁了,却也能捏住此处,挺直腰杆儿嫁进去,对她往后在平成侯府站稳脚跟,还是有些益处的。大嫂回头同那平成侯府的嬷嬷交道,我以为,倒也没必要太过客气,咱们只不失礼数便罢了。”
他这话说的十分在理,可崔氏听了却仍是犹豫了几分,问道:“霏儿总归是要嫁进他们家的,这会儿逞一时之快?回头在内宅说不定还要吃亏,我看还是客气些好。”
他们在上面说话,于小霏自然听在心里。
她方才正满心满眼地欢喜自己就要成了侯世子夫人,这会儿听了母亲和叔父的话,才恍惚想起在安亲侯府时,韦氏看她的眼神。
那样的嫌恶和疯魔晃过于小霏的脑海时,忽地令她打了个寒噤。
她突然开口说道:“这位嬷嬷是夫人身边的人,对她不客气,便是要打了夫人的脸的!娘,叔父,若真是伤了夫人的脸面,霏儿往后可是要难做的啊!”
于清杨听了皱了皱眉头,刚想说什么,便被崔氏急着打断去:“我看霏儿说的极是!二叔不知内宅的事情,那婆母便是媳妇的天!若是媳妇不讨婆母喜欢了,做婆婆的,有的是法子折磨媳妇。这可是顶顶要事,万不能弄错了去!”
这样一番话说下来,崔氏感受到程氏投过来的目光。她想到以前她在廖氏面前,也没少给程氏小鞋穿,此时不由有些心虚,连忙岔开话题道:“我看也不好让那嬷嬷久等,倒显得咱们故意晾着她似的,我这边去招待吧!”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于清杨虽然觉得很是不妥,可在崔氏母女急切的目光下。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于小灵在一旁看着,满脸不解地轻笑了两声。
崔氏疾步往花厅走去了,人还未站定,便朝张嬷嬷招呼道:“让嬷嬷久等了,我寡居在家,久不见客,若有失礼之处,嬷嬷千万不要见怪。”
张嬷嬷本还在心中打鼓,是不是路上对于家大姑娘冷脸太过,到了于家便坐了冷板凳?
而她此时见崔氏满脸堆笑而来,半点架子都没有,心里方才那点忐忑当即喧嚣散去。她慢腾腾地站起来,草草地朝崔氏的行了一礼:“奴婢平成侯世子夫人身边的张氏,不知这位夫人如何称呼?”
这话问的崔氏愣了一下。
她方才虽没通明身份,可以说了寡居在家这样的话。稍微对于家有些了解,又有眼力见儿的人,自然知道她是哪位夫人的。而且这位张嬷嬷自称是侯夫人身旁的嬷嬷,怎么会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呢?
莫不是,上来便给她一个下马威?
☆、第二五八章 七品官
崔氏这样一想,心里也跟着慌了起来。宰相门房七品官,侯夫人身旁的嬷嬷,想来也是吃金咽玉的人,目下无尘也是有的。
她这样全心全意替张嬷嬷着想,言语间自然更加小心谨慎了。没有半分架子的。将自己的身份说了一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接见什么诰命夫人。
她越是这样,张嬷嬷心中越是放得开了。
于是张嬷嬷全没有同她客套的意思,直接说道:“两家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却不想贵府的姑娘同我们家世子爷倒有一段说不得的缘分。这样的缘分本该做不得数的,可我们家夫人心慈仁善,又有安庆侯世子夫人和顾大夫人从旁劝解,既然如此,该当顺从这场因缘际会,于是才有了老奴此行。老奴一来将贵府的姑娘好生送回来,二来,也同夫人说清咱们家的打算。”
张嬷嬷说道此处,见崔氏仍旧一脸认真听从的样子,沉住了气,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算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虽是有些个不便说出的事体在里头,可结亲也该走了三书六聘、正经路子的,万万不能让旁人笑话去。所以我们夫人说了,过几日请人择了吉日,便上门提亲,贵府也当尽早准备才是。”
张嬷嬷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这样的居高临下,崔氏却全不在意。
她先头听见张嬷嬷口气不善,心里还有些紧张,后头才听完此事,竟然安亲侯世子夫人和顾大夫人也插了一手,点了头的,她就突然安心了下来。
那两位夫人,可是京里的有名的名门贵妇,可谓是一口吐沫一颗钉,都是说话掷地有声的人物。得了她们的首肯了,倒也难怪平成侯府要亲自派人来说清楚了。
崔氏心里喜不自胜,一时倒也没把张嬷嬷的态度当做一回事,反倒见她说了这许多话,还连忙叫来丫鬟给她续水。
张嬷嬷见自己明里暗里的指责他们家姑娘,这个当娘的居然还眉开眼笑,心里真是越发轻看了去,这会儿连于家茶水都不想喝了,说道:“夫人不必麻烦了。老奴这说清了话还要回去复命呢!两家婚事在前,必得办得风光体面才是,夫人还是多费些心思在婚事上吧。”
她这话说的比方才慢得多,听到崔氏耳朵里面,也听出了些深长的意味。
崔氏想了想,琢磨着说道:“我就这一个女儿,自当为她尽心尽力的。只是我们读书人家不晓得侯府的规矩,不如嬷嬷提点一二,咱们也更清楚些。”
张嬷嬷瞧她还算上道,心想说明白了更省事,说道:“我们这样的功勋人家,总归是有点儿规矩的。何况贵府的姑娘嫁给我们世子爷,那便是要做了诰命夫人的。贵府不是就要出一位伯夫人了么?想来比照着这位伯夫人,也不能低了去才是。”
崔氏一听,心中大惊。
于小灵的嫁妆,可是程氏早早就备下的。后头她又定给了忠勤伯,二房可是又追了一倍的钱给她置办嫁妆。崔氏在一旁冷眼瞧着,少说也得有近两千两银子。
而她这些年替于小霏被备下的,拢共不过七八百两罢了,现如今,让她去哪弄一千多两银子来同于小灵比肩?
便是她弄来了,过几年她儿子成家立业,又该如何是好?
崔氏鼻尖有些冒汗,不由问道:“我家二侄女儿嫁进去,可是伯夫人,想来世子夫人……不好越过伯夫人吧?”
张嬷嬷一听,老脸一沉,哼了一声,沉默了一息,没说话。
她来的时候,他们家夫人便对她说道:“于家便是京中的破落户,咱们被她们缠上了,也是倒了大霉,还不使劲让他们出点儿血,岂不是亏的更大了?
就让他们比照那位忠勤伯夫人来,我方才已经同人打听了,说那二房的夫人是北程出身,想来可能有些家底。比照那位忠勤伯夫人出嫁妆,应该是少不了的。”
有韦氏的话在前头,张嬷嬷自然又底气开口了。
她这会儿朝着崔氏摇了摇头,看崔氏的眼神好像在看什么乡下来农妇一样,幽幽地说道:“世子夫人同伯夫人自然不好比较,可他们家是伯爵,咱们家却是侯爵,这又如何能比了?夫人自己好生琢磨琢磨吧,到时候京里名门贵族都来观礼,总不能太过看不过去了。”
张嬷嬷说完这话便没耐心,袖子一甩,草草同崔氏行了一礼,说道:“我们家侯夫人还等着老奴复命,夫人不必送了,老奴这就去了。”
她言罢,不等崔氏回过神来,便大步离去,而她这副做派,越发地让崔氏对平成侯府的门第诚惶诚恐了。
平成侯府的人走了,却给崔氏留了个大难题,她将给女儿的嫁妆和手上的银钱,又在心里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棘手,待她回到敬莲园,径直就去了于小霏房中。
“我儿可知那张嬷嬷方才说了什么?”崔氏开口道,不等于小霏回话,又道:“她竟让我照着灵姐儿的嫁妆给你备嫁,咱们怎能同她比,这可如何是好?”
于小霏没想到崔氏一开口便提了嫁妆的事情,还说不能同于小灵比,她愣了一下,皱眉说道:“娘这是什么意思?女儿嫁进侯府了,难道嫁妆不该同她一般高低吗?!”
崔氏压着眉头,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不假,可你看你二叔二婶娘给灵姐儿备嫁,用的是二房的私房钱和你二婶娘的嫁妆银子,咱们哪来这么多钱呀?”
可是于小霏却哪里管这些,她一跺脚说道:“娘与我说这些作甚?女儿已是自己为自己选了门好亲,竟还要让我为自己筹办嫁妆不成?!娘也不能太过偏心弟弟,爹在天上知道也是不乐意的!娘再不要同我说这些事,女儿累了一天要歇息了!”
于小霏气呼呼的朝着崔氏嚷了一通,转身便往里间去了,崔氏看着女儿的背影不知说什么好,那些扎心的话,扎的她心口生疼。
☆、第二五九章 小侄女
崔氏如何因为此时夜不成寐,眼中血丝布满不提,只说于清杨因为于小霏的事情,越发急着要同杨世如见上一面。
在元嘉二年二月的最后一日,杨世如终于回到了京中,他刚到了杨府门前,便被久候在此的于家小厮截了去。
他听说是于清杨找他,倒也并不诧异,让随从回家放了行李,他自己则随着于家的小厮,往木鱼胡同来了。
于清杨见了他便急着道:“贤侄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快坐!”
杨世如朝他行礼,笑道:“世叔不必如此,我此番前来,也是同世叔将事情说清楚的。”
于清杨见他面色淡然,并无怒气或是压抑,心里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叹着气说道:“此事说来是我管家无方,没有管束好家中子侄,在贤侄面前露了丑,差点儿误了两家多年的交情……唉……”
于清杨当先致了歉,态度是真正的诚恳,杨世如听了默了一默,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世叔倒也不必如此。到底人心隔肚皮,有些个猜不透的,也是常事。小姑娘家说的话,我自然不会计较的,只是咱们两家看好的亲事,恐怕要从长计议了。”
他说着抬头看了于清杨一眼。
于清杨没瞧见他的目光,盖是因为一说到亲事,于清杨便想到只这两日的功夫,于小霏已是要同平成侯府定下亲来了。这话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同杨世如开口。
他心下琢磨着,与其等杨家往后从旁的地方听说实情,倒不如自己亲口告诉他,好歹还有个解释的余地。
因而于清杨抚了抚额,一脸的无可奈何,说道:“贤侄恐怕不晓得,我们家或许要同平成侯府成姻亲了。”
“平成侯府?”杨世如听见怎么扯到平成侯府身上,也是一愣。
于清杨无奈地点了点头,三言两语说道:“此事与贤侄也说不清楚。总归我那大侄女儿,是被平成侯夫人看上了,那边也是递了明话过来,两家已是搭上话了。说到底是我对不起贤侄,让贤侄受委屈了!”
杨世如见于清杨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也知这事里头定是没有这三言两语这么简单。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默了一默,才道:“想来大姑娘同我家并无缘分,如此倒也罢了,只是……只是两家若就此事疏远了去,倒也未免可惜。”
于清杨方才也是在心中想,即便杨世如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定是不要在同于家打交道的。他到底是杨家的长房嫡孙,是杨家往后的掌舵之人,于家这边早早的就在他心中埋下这段不快,往后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于清杨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长辈,怎好死皮赖脸的缠着旁人家的小辈不放?两家能面子上过得去,也是不容易了。
然而于清杨没想到,他这里正惋惜的时候,杨世如却话锋陡转,一下便把话头引到了他心中最是担忧的地方。
于清杨当下眼前一亮,定定地看着杨世如,道:“贤侄果真眼明心亮,我正想着虽则贤侄并不在意,可你府上摆出那般诚意求娶,我大侄女儿却转头许给了旁的人家,府上嘴上不说,却到底要心生膈应的!”
于清杨如此坦言,杨世如听了也只他的难处,不由说道:“世叔言重了,姻缘一道,若都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上也不会有天作之合一说了。想来姻缘通因缘,这事讲究个顺应才是。”
杨世如的言语如脉脉春风,说的于清杨似被春风抚过心头,舒坦极了。
他禁不住笑了起来,叹道:“贤侄这般通情达理,真是世间少有。我若还有位女儿未曾许人,一定要招了贤侄做那东床快婿的!”
杨世如听了也裂了嘴,面上虽有几分不好意思,可眼睛却是亮得很。他顿了一下,忽地放轻了声音,说道:“世叔虽没有次女,却还有位侄女,不知是世叔家的三姑娘,可还待字闺中?”
再一次话锋陡转,且转的更加的陡了,于清杨一时不由有些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