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时吹过来的,是崔氏满含笑意的声音,然而接下来于小霏的答话,却让于霖心中一紧。
“既然二叔父都这样说了,自是早些的好。拿到手里的才是实在的么。”
于小霏是这样说的,本也没什么,可她说到了话尾,又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无端让人心生警惕。
于霖怎么会不心中一紧呢?他自己嫡亲的姐姐,一母同胞的姐姐,他难道不了解吗?
他皱着眉头,将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心下转了转,在原处站了几息,才慢慢地向敬莲园去了。
他到敬莲园的时候,崔氏母女已经进了屋子。?
于霖抬手止住了小丫鬟,正要上前通报的势头,目光复杂的盯着崔氏房门看了一阵,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前,负着手站在了那里。
于小霏的声音传了出来,她说道:“……张嬷嬷说的对,她嫁了是伯府,我嫁的是侯府,虽说我眼下不过是世子夫人,可早晚要是侯夫人的!到时候她这个伯夫人在我脸前,还不是要低我一等?”
她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了些旁的事情,语气忽的愤愤起来,接着说道:“被她压在头上这么多年,我总算能翻身了!哼,等到她出嫁,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来装嫁妆!若是她来好生求我,我倒不介意把我那套,借给她用一下。”
这话穿过房门,传到了于霖耳朵里,犹如晴天霹雳。他心中惊诧自己的姐姐为何又说这栋狠话,接下来崔氏的言语,却给他彻底解了惑。
“我儿也不要总这样想。好歹她同你姐妹一场,又都嫁到了功勋人家,往后好生相处,也能有个照应。咱们拿了她的箱笼也就罢了,我儿那套还是借给她吧。若是让她把这一张账记到了你头上,总是不好的!”
崔氏殷殷劝慰,可听到于霖耳朵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灵台清透去明镜,可身形有些不稳,差点失手打翻了回廊下的花盆。
花盆里种着一株红白相间的茶花,平日里看着多么的养眼,今天于霖就觉得那红白相间是那么刺眼。
他心里翻江倒海,有一股忽然升起的力气推着他,让他直喇喇地闯进屋里,揭露母亲姐姐的阴谋。
可是不知怎的,二叔父的谆谆教诲响在他的耳边,好似有天降神力,将他这种发自内心的冲动控制了下来。
于霖稳了稳身形,转身又回到了小院中央,朝着小丫鬟招手,沉声道:“去通报我来了。”
小丫鬟不解,可眨巴着眼睛看到于霖面沉如水,一丝一毫都不敢多问了,连忙上去通报。
接下来的一切一如往常,于霖下了学给崔氏请安,给于小霏问好,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第二日,崔氏便跑去惜芙院,同程氏说了嫁妆箱笼的事情。不知是得了于清杨的指示还是什么,程氏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但却说这些箱笼因为一遍遍上新漆的缘故,放到了旁的地方,并未在木鱼胡同的于府。
崔氏原本听到此处,还以为程氏是不愿意,故意设法阻挠,可谁知程氏又接着道:“大嫂准备何时派人去取?我这边派了管事带您的人过去便是。”
崔氏见程氏并没有同她兜圈子,颇为意外,却连忙说道:“要不就明儿一早吧,明日可是个搬迁的好日子。”
程氏一句二话都没有,笑着点头应了她。
翌日,崔氏派了燕紫的男人冯管事,跟着程氏这边的曾管事,往程氏名下的一个夹在京里市井间的小四合院去了。
守着这个四合院儿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都年纪颇大了,弓腰驼背,耳聋眼花。
老夫妻听说是主家派人过来取箱笼,也没做什么疑问,笑着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带着几人往东厢房去了。
守院的老头子还说道:“我跟老婆子可过两日便要擦一遍这些箱笼的,不然雕花上藏了尘,可就不好看了!”
他说着打开了门锁,将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去,回头朝于家来的人道:“箱笼都在屋里了,各位管事大人抬去吧!”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听曾管事皱着眉头说道:“大爷,您莫不是弄错了,这里哪有什么箱笼,怎地逗我们玩呢?”
听着这句话,众人都伸了脖子往屋里瞧去。
东厢房里空空如也,果然什么都没有。
“咦?这怎么可能嘞?就在这儿呀!”老头子蹒跚地转过身来,眯着眼睛朝屋里扫了一圈,忽的哎哟一声喊道:“老天爷!这一屋子箱笼都去哪儿了?!”
那老婆子听了也一瘸一拐地跑过来看,看了一眼,便忽的脚下一滑,坐在地上嚎了起来:“天煞的!这是哪里来的贼?!此时偷了姑娘的箱笼,这不是要了我老两口的命吗?!”
这里除了曾管事和守院的老两口,其他都是崔氏派来抬箱笼的人。众人见状都禁不住问道:“难不成箱笼当真丢了?果真没在旁的屋里?”
有人问,有人便跑到其他几间厢房看去。他们来不及打开房门的锁,便戳破了窗户纸往里看,整个四合院看下来,却哪里有六十只箱笼的半点影子?
崔氏手下的冯管事,用疑惑的眼睛打量着曾管事和老两口,只凭着大房二房之间那些不合,他便是十二分的不肯相信的。
果真是贼人偷走了箱笼吗?偷箱笼这么大的动静,这怎么可能一点儿都没惊动老两口,神不知鬼不觉呢?!
可不管他相不相信,那老两口确实哭天喊地地骂贼,而那曾管事也一副惊恐模样,瞪着眼道:“丢了姑娘的箱笼可了不得了,我得赶紧回去请示二夫人!”
☆、第二六三章 一出戏
一行人起了个大早去抬箱笼,却是空着手回来了。
曾管事要请示二夫人,那冯管事也要去告知大夫人。
崔氏听了冯管事描述了一番亲眼见到的情景,不可置疑地睁大眼睛:“真的还是假的,你可看清楚了?!”
冯管事皱着眉头为难地回道:“这都是小人亲眼所见,那守门的老头子老婆子一口咬定箱笼本是放到了厢房里的,前两日还查看了的,谁知怎么凭空消失了!”
于小霏也在一旁听得清楚,忽的冷笑一声,尖声说道:“说什么不翼而飞了,还不就是不想给?!我倒要去问我二叔父,这般说一套做一套是什么意思?!”
燕紫是打小在于小霏脸前伺候的,可谓是尽心尽力了,崔氏给她配的夫婿,自然也是崔氏脸前得力的人。
因而这位冯管事瞧见于小霏满脸怒火,也怕她冲动闹出了事,禁不住劝道:“大姑娘别着急,想来二老爷也是不知道。小人方才过来的时候,曾管事还要小人留了两个人看管那老两口,说是要等二夫人下命令,搞不好还要送他二人去见官呢!”
崔氏一听挑了眉毛:“果真说是要见官?难不成那六十只箱笼还真被偷了去?!”
“娘还真的信?!这就是他们二房演的一出戏!”于小霏怒不可遏,一掌拍在小几上,恨声说道。
于小霏气的脸色发青,崔氏怕她气大伤身,或者又要做了不理智的事情,惹了麻烦,连忙言语安慰她。
“我儿别急!那什么曾管事,不是说要抓老两口见官吗?若真见了闹到了衙门,那八便是真的了!说不准,还真就是哪伙天煞的贼,偷了东西!”
箱笼丢了,于小霏半分都不愿意相信,可是崔氏说的话也不错。
若当真是二房弄虚作假,他们当然是不敢捅到衙门去的,势必会一唱一和,将此事压下去。倘若真是这样,那她于小霏可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三人不过稍微说了会儿话,派去二房打听的小丫鬟便回来了。
小丫鬟进门行了一礼便道:“大夫人、大姑娘、冯管事,奴婢刚从惜芙院回来,那边听了此事已经闹将起来了!”
“闹起来了?怎么说的?”崔氏问道
“二夫人当时也吃一惊,后来还摔了个茶盅,当即就派人去那四合院把老两口的捉来呢!二夫人是派了魏嬷嬷带着素辉亲自去的,说是让她二人好生查看,是不是那老两口子监守自盗。不过惜芙院的人都说,不论如何二夫人是打算要报官了,说那六十只箱笼不是小事,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要报官的。”
崔氏三人听着皆是一愣,接着于小霏忽的站了起来,冷哼一声,说道:“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真是假?!娘也与我一道去吧!”
崔氏心里也疑窦丛生,她点头说好,母女俩换了衣裳,便往惜芙院去了。
崔氏母女刚到了惜芙院门口,便见一个小丫鬟快步走了出来。她走的匆忙,一不留神差点冲到了崔氏身上。
“大夫人,大姑娘。”小丫鬟见差点冲撞了这两位,连忙行礼问安。
崔氏见她神色匆忙,反而叫住了她,问道:“这是往哪去?走的这般快。”
那小丫鬟倒没什么不能说的,直接回道:“二姑娘让奴婢吩咐灶上,给我们夫人煮些消火的绿豆水来。我们夫人这会儿正生气呢?二姑娘怕夫人生气上了火。”
于小霏听了,笑哼了一声:“二妹妹怎地不为自己也煮些绿豆水喝?出了那么大的事情,难道二妹妹不着急上火吗?”
她说这话不过,是有意想讽刺于小灵两句,然而这个小丫鬟却忽的抬头回了话,说道:“我们姑娘说没什么要紧的,说忠勤伯府并不讲究这个虚面,届时借了大姑娘的嫁妆箱笼,也照样用的。”
小丫鬟这句话说出来,于小霏气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这死丫鬟竟敢说什么讲究虚面,她哪里来的胆子?!
定是那于小灵让她说的!
她刚想抓了这个明嘲暗讽的小丫鬟狠狠的打骂一顿,要她知道知道似地才是家里的嫡长女,可话还没出口,却瞧见惜芙院里边,于小灵身边的暖橘快步走了出来。
暖橘一句话抢在于小霏前边,催了那小丫鬟赶紧跑了,然后便朝着她们行礼,问安。
小丫鬟都跑了,暖橘又来问安,于小霏心里恨的小丫鬟恨得要死,此时却只能干看着她跑开,无可奈何。?
她自然把这一笔账算到了于小灵头上。
可笑那她还说什么忠勤伯府不在意,她上头倒是没有公公婆婆,可那一大家子还住着忠勤伯的祖母伯母和三叔一家呢!这一大家子三房人,不知是怎样的各怀鬼胎!到时候嫁进去,有她哭天喊地的!
于小霏这样一想,心里又高兴起来,她嫁的可是侯爵,费元又是平成侯府的独子,到时候承了爵位,可不似忠勤伯府这般,连伯母婶娘要住在一起的。
到时候她就是说一不二的侯夫人,而于小灵,还是那被人管头管脚的小媳妇罢了。
于小霏安慰了自己一番,心里好过了些,倒也不去理会暖橘,抬脚就进了惜芙院的大门。
惜芙院里一片肃静,连平日里爱在院子里踢毽子的小丫鬟都躲没了影。
于小霏看着,心里有些信了那嫁妆箱笼被偷的事实。
箱笼丢了固然让她不能得逞,可于小灵自己,又能讨得什么好,说不定,还真要低三下四地来求她呢!
因而她本是怒气冲冲的过来要来捉了二房的马脚,下了他们脸面的,可现下见着这般情形,怒气渐渐消了不少。
暖橘替他们通报了一声,崔氏母女二人便进了程氏的房里。
如今这个天气,程氏已是拿了团扇来扇风了,想来是气的不轻。她见了崔氏母女来了,气呼呼地起身说道:“大嫂来了。你看这事儿弄的,灵儿自己没着落也就算了,如今连霏儿都连累了,当真气人!”
☆、第二六四章 厉害贼
程氏先头就把话挑来开说了,照理来讲,崔氏都是要给个面子的劝两句的,可崔氏本来过来,也不是为了劝解她,当下便道:“这事儿可真是巧了,箱笼放那四合院几个月都好好的,怎么到霏儿要用了,却突然没了。真不知道是什么贼人,这般能掐会算!”
她说着意有所指的话,又拿眼去瞟程氏。
然而程氏却好似没懂她的意思,正色道:“不管是什么贼人,这般胆大妄为,天子脚下都敢犯事,若他偷个胭脂,偷个摆设便也罢了,偏偏偷了灵儿的嫁妆箱子,这一会我非得报了案,让衙门给个交代!”
程氏这话说得怒火冲天,只听这话再看她的模样,还以为她真要把贼人撕碎一般。
可她这话落到崔氏母女耳朵里面,却有些个比方才崔氏自己说的话,还要深藏幽远的意味了。
什么叫偷个胭脂,偷个摆设,那偷了胭脂的正是敬莲园的丫鬟,而偷了廖氏摆设的,可不就是崔氏母女!
然而程氏又说那些倒也罢了,偏偏把注意打到了于小灵的嫁妆上来。这话听到崔氏耳朵里,跟直接指着鼻子骂她,有什么区别?
不过,最让她难过又憋火的是,程氏如此明目张胆地指桑骂槐,她还真的无法同她扯破脸争辩。
崔氏一口气在喉头上来下去,到底还是咽了,可于小霏却禁不住脱口道:“二婶娘可当真要告到衙门,万万不能纵容了这等贼人!”
程氏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才接着道:“霏儿你放心,这是必然的,不然也对不起你不是?”
于小灵在一旁,看着程氏跟崔氏母女言语之间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不忍母亲这般替她出头,自己慢悠悠地说道:“娘不要急,大伯母和大姐姐不要着急,想来各有各的缘法,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抢不去也跑不了。”
她这话一出就更有意思了。
崔氏母女飞快地对了个眼神,都在对方眼神里看到了诧异。
她们委实摸不清于小灵的意思,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呢?可无论怎样,崔氏母女都当即谨慎了起来,也不再行言语之间的刺探,房内倒是一时无话。
于小灵见状微微笑了笑,转眼又听到门外脚步声传来,接着晚微便掀了帘子,回禀道:“夫人,魏嬷嬷和素辉回来了。”
房内四人俱都精神起来,这边魏嬷嬷同素辉进了门,程氏便开口问道:“嬷嬷,如何了?可查出实情了?”
可惜魏嬷嬷却叹了口气,抬眼看了一眼崔氏母女,顿了一下,才道:“那四合院厢房的窗户是有被撬开的痕迹的,想来不会是那老两口监守自盗。若真是那老两口犯下的事情,估计也早就逃之夭夭了。夫人,此事看来是外贼所为呀!”
崔氏听着皱了眉头,程氏皱了眉头琢磨着,也一时没了话,倒是于小霏哼了一声,说道:“真没想到京城的贼这般多又这般厉害,一不留神的工夫,这么多东西全不见了。我看二婶娘也不必费劲了查来查去了,如此反倒给贼人多了销赃的时日,不如今日便报案吧!二婶娘和二妹妹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