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儿?我……”他想说什么:“却还没说出口,便被于小灵匆忙的离去打断了。瞬间,芙蓉帐下只留了徐泮一人,尴尬在当场。
于小灵来不及提上鞋子,飞快的跑进净房,手脚麻利地检查了一番,果然程氏最担心的事情出现了。
她那东一榔头西一锤的月事,来了。
按理说,洞房花烛夜这样的要紧时日,都会选在姑娘不来月事的时候。
钦天监会推算出好几个差不多的好日头,分布在一个月的上中下旬,然后由女方家挑选。
可惜于小灵的小日子总是定不下来,有时早了有时晚了都不好说。程氏特意选十月初十这一天,觉得还保险些。谁曾想,于小灵这月事一下子早来了五六天,正好就撞在了这洞房花烛夜头上。
于小灵在净房苦笑,她的转世大事呀,看来只能往后推了。
她正想着要吧暖橘温杏她们叫进来,给她准备月事带子,却听到徐泮低声在外头道:“灵儿,你若是不愿意便罢了……此事是我不好,太过鲁莽,往后……你不点头,我再不敢这样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认错的话,带着八分的诚恳,还有两分委屈,于小灵听了先是微惊,而后心中一软,说道:“我是癸水来了。”
徐泮闻言愣在了当场,目瞪口呆了一息,回过神来,又有喜色席卷了头脑。
所以他的灵儿的意思是……非是她不愿意,而是癸水来了?
对的,一定是这个意思!徐泮肯定道。
他得了这个答案,心里又舒坦起来,比大热天吃了冰都熨帖,连忙道:“那我去叫人来!”
暖橘和温杏得知于小灵月事来了,差点把眼睛瞪了出来。
他二人胆战心惊地去瞄徐泮的神色,却见他们这位新姑爷,非但没有不悦的意思,反而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和喜色,还吩咐她们可要好生伺候姑娘。
两个丫头又忙了一番,于小灵这里全都收拾妥当了,才又坐回了床上。
过来当陪嫁丫鬟也是受了训练的,二人收拾完于小灵,便抱了被子褥子要往罗汉床上铺去。
于小灵来了月事,徐泮同她自然不能同房的,两个丫鬟手脚麻利地按着规矩做事,却被徐泮忽的抬手止住了。
两个丫鬟相互对视了一眼,眼中俱闪过诧异之色,心想新姑爷会不会不懂其中的道理,他们是不是还要言语提醒他?
可两人都是未嫁人的姑娘家,哪里好意思直喇喇地说出口?
还是暖橘犹豫了一下,才暗示徐泮道:“夫人来了癸水,血腥味重,还请伯爷往罗汉床上安歇吧。”
暖橘说完了这话,赶紧缩了缩脖子,不过徐泮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只是摆了摆手说道:“无妨。”
这二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懂其中的含义,俱颇为无奈地看了于小灵一眼。
然而于小灵也浑不在意,扬了下巴让她们下去了。
这二人出了门,便赶紧小跑着去找随于小灵一道陪嫁过来的管事嬷嬷。
这位管事嬷嬷是程氏年轻时的丫鬟,年纪大放出去就嫁给了姓华的管事,这些年生儿育女不断,一直在程氏的陪嫁庄子上打点事务。
程氏对华嬷嬷信任有加,把华嬷嬷一家人都点给于小灵做了陪房,一并随到了忠勤伯府来。一同过来的,还有半夏和逢春一家,这两房人家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正是于小灵的左膀右臂。
华嬷嬷也不过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她是个慈和好说话的。当时程氏让他过来的时候,还怕她镇不住姑爷,后来又觉得若是个能镇住的,反倒要惹这位伯爷姑爷不喜了。因而也只是让华嬷嬷多看管着些,没再换人了去。
华嬷嬷正指点于家来的人,头一夜如何上房,又同忠勤伯府的管事嬷嬷认识了一番,这会儿听到两个丫鬟来回禀了要事,着实吓了一跳。
她赶紧将手头上的事务俱都抛了下来,急急忙忙的便往正房去了。
她生怕这个功夫,姑娘和姑爷不懂事,已是犯了错事。
西稍间里红烛摇晃,有浅浅的交谈声传来。
华嬷嬷想敲门而入的手顿在了那里,她听到了自家夫人开怀的笑声,还有新姑爷温柔的劝告:“……好了,快些睡吧,明儿还要早起认亲呢。”
☆、第二七零章 苏荣斋
忠勤伯府住了这么一大家子人,新媳妇儿进了家门自然是要认亲的。
忠勤伯府同木鱼胡同于府,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住了徐家三房并忠勤伯老夫人,那宅院仍然宽敞有余。
他们认亲是要往忠勤伯老夫人那里去的。
老夫人史氏住在伯府西北角的苏荣斋。这个院落又小又偏,可自徐泮的祖父去世后,史氏便执意要搬出正院,住到了苏荣斋,吃斋礼佛,待后头连徐泮父亲也去了,史氏好似勘破一般,一脚遁入了空门,只差绞了头发,住到山上去了。
苏荣斋虽不大,却是个正经的二进院落。年轻的忠勤伯夫妇一夜好眠,起了个大早,精神头倒是好,依着礼数往苏荣斋认亲去了。
他夫妇二人刚起身的时候,徐家长房的人已经到了。
徐泮的大伯是前头的忠勤伯世子,正经的嫡出长房,可惜他去在了徐泮祖父的前头一下,又没有嫡子,只有一位庶子徐泛,所以徐泮的祖父毫不犹豫地便把爵位寄到了嫡次子身上,也就是徐泮的父亲身上。
如今,徐家长房只剩下大夫人韩氏、已经定亲却还没成亲的二姑娘徐涟,以及庶出的三爷徐泛,同徐泛生母殷姨娘。
徐泮带着于小灵一路顺着抄手游廊,绕过伯府的大花园西侧耸立的假山,顺势流淌的溪流,和点缀其间的各色菊花,一边引着她熟悉这个属于他们的府邸,一边同她说道些他儿时在府中耍乐的事情。
二人昨夜算是相拥而眠的。
起初于小灵还有些不自在,徐泮也不知怎么相处才算合适,二人肩并着肩平直地躺着,一动不动。
只他二人俱是乏了一天,很快便昏昏沉沉睡着了。于小灵这边陷入了黑甜乡,那边便翻身往徐泮怀里钻去。
夜凉了,身旁偎着个温暖的大炉子,恐怕是谁都要钻的吧?
她这边略有动作,以徐泮练武多年的警惕,自然醒了过来。
独卧这么多年,突然怀里多了个温软的人儿,温香暖玉在怀了,徐泮体内那猛虎又禁不住嘶吼了。
徐泮既舍不得推开睡梦中的人儿,也管不了凶兽的嘶吼,那凶兽嚎叫了半夜,才渐渐消停下来。
徐泮自然睡得不好的,不过却不耽误他第二日精力十足。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很是亲近,忠勤伯府上上下下看在眼里,俱都好生思量了一番。
他们前脚刚到,后脚徐家三房也到了苏荣斋。
徐家这三房皆是老夫人史氏所出。长子徐立遥,次子徐立远皆为国捐躯,唯三子徐立迁自幼虚弱提不起枪,弃武从文,一直平安康泰。
徐立迁娶妻朱氏,乃应国公府出身,膝下有一子徐汀,行二,另有庶女徐淓,正是三姑娘。
忠勤伯夫妇同他一家遇上,自是要行礼问安的。
毕竟还没到正经认亲,于小灵只浅浅行了一礼,朱氏拉着她说笑了两句,便都往苏荣斋去了。
史氏并没有在,伺候史氏的孔嬷嬷侯着众人,十分歉意地同徐泮道:“老夫人说她已是方外之人,不论红尘中事,伯爷和夫人只当她也……驾鹤去了便是了。”
话音落了地,屋里一时落针可查,众人皆沉默地看着徐泮同于小灵二人。
于小灵是听说过徐泮祖母长年礼佛的,可大婚认亲也不见,还说只当她也去了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想妄加揣测,转眼朝徐泮看去,瞧见徐泮有一息思索,稍后又敛了神色,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沉声道:“既然祖母心意已决,孙儿同孙儿媳妇也不好扰了祖母清修。可礼不可废……”
他说到此处没再继续说下去,一旁伺候人的丫鬟知机,连忙递上来两个跪垫,于小灵同徐泮便跪在了这跪垫上,朝着正中的两把圈椅拜了一拜。
行完礼于小灵将给史氏准备的貂毛抹额递上去,孔嬷嬷替史氏收了下来,朝于小灵矮身行礼笑道:“夫人费心了。”
如今,徐家有四位夫人,分别是老夫人史氏、大夫人韩氏、三夫人朱氏,以及忠勤伯夫人于小灵。其他几位夫人前头都有具体称呼,偏偏于小灵辈分小,单单叫她伯夫人,总是觉得怪怪的。
之前伺候徐泮母亲姚氏的方嬷嬷,一直同管着伯府正院,下边的丫鬟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新夫人,便问到了方嬷嬷处。
方嬷嬷犹豫了一下,心里有些数,却还是专程问了徐泮。
徐泮当时毫不犹豫便道:“就叫夫人便是。”
忠勤伯府的女主人是该称得上夫人的,不需要加任何的修饰。
方嬷嬷瞧清楚了自家小伯爷的神情,心里越发有了回数,下去便吩咐了府中的下人,只叫夫人便是。
下头的人怎么想的,大房三房以及苏荣斋这里有是什么态度,于小灵并不知道这些。
她依次同徐家的长辈们正式见礼。
于小灵是第一次见韩氏。
韩氏的娘家原正是赫赫有名的归宁侯府,可惜一朝被通国反贼拉下马,虽极力自证清白,可皇帝疑心,丹书铁券收回,爵位不保,韩氏一族就此沦落。
韩氏是归宁侯府长房嫡女,这才自小许给了徐立遥,做忠勤伯世子夫人。
她还未出嫁时,韩家便落魄了,幸有忠勤伯府不避不嫌,仍旧迎她过门。韩氏因此对徐家二老一直奉若亲生父母。
她长得一副清瘦面容,气质如兰,姿态从容淡定,面上有浅浅的笑意。
于小灵准备的仍然是抹额,她给所有长辈准备的都是这个东西。
徐泮当时看了一眼她给徐家人备的东西,默了一默,问她是不是给他也准备的这个。
好在不是,徐泮才松了口气。
于小灵又把另外两个抹额奉给了三叔三婶,顺便也将这夫妇二人打量了一番。
徐立迁有些富态,一看便是富贵闲人的模样,穿着一身儿靛蓝色的直裰,头上簪的竹雕簪,腰间系着一块质地古朴的黑石印,看起来比文人还像文人。他不笑时面上也有几分笑意,只是看起来颇为懒散,很是不经意。
相比之下,朱氏却全不是这样了。
☆、第二七一章 毛手笼
朱氏细眉长目,举手投足都让人感觉精气十足。她一个人说的话比韩氏和徐立迁说的加起来都多,一会儿问问于小灵在忠勤伯府,吃住可还习惯,一会儿又关心她,让她别太劳累,好生歇着,最后还拍着于小灵的手,低声说了句:“老夫人怪来喜静,你别多想。”
于小灵这才翻开眼帘看了她一眼,眯着眼睛朝她点了点头,恳切道:“多谢婶娘。”
长辈都行过礼,接着便是受同辈儿的行礼。
徐泮在徐家孙辈是长,除了出嫁的徐浙,其他人都要叫他一声大哥的。
尽管徐汀和徐涟都比于小灵年岁略长,可仍旧要叫一声大嫂的。
徐涟同韩氏长得很像,也是削肩细腰的模样,只是她不敌她母亲气韵闲定,而是气质更冷清些。她一星半点多余的礼都没有,于小灵送了她一个荷包,她垂首接了谢了,又退到韩氏身旁。
于小灵朝她笑笑,又受了二弟徐汀一礼。
徐汀同徐泮长得倒有几分相像,只是瘦些,有些单薄。不过他言语间倒也有几分快人快语的味道,颇为爽朗。
于小灵想起来他应该就是当年在深水井旁,同徐泮打闹的那位小男孩,一转眼也已成了大人了。
想到这个,于小灵想到那年见死不救的丫鬟,也不知道徐家如何处置的她。不处置她,委实对不起徐泮。
徐汀二八年岁,是后年仲春的婚期,朱氏给他定的是他舅家应国公府的表妹,倒是同徐涟一样省事。徐涟是明年秋的婚期,嫁的正是韩家的表兄。
除了这两位嫡出的弟弟妹妹,还有两位庶出的。
大房的三弟徐泛今岁一十有三,倒是同于霜姐弟一般年纪,他个子长得算高,颇为健壮,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儿,可一看便是从武的好苗子。他的长相同两位兄长并不相像,想来是随了他姨娘的。他虽然个子长起来了,可举止还有些孩子的羞涩,连抬头看于小灵一眼都不敢,收了东西连忙退到一旁去了。
于小灵觉得,也许是庶出的缘故吧。
三房那位九岁的庶女徐淓,也有些不好意思,说话文质彬彬的,好在她是个小姑娘家,同于小灵并没那么拘谨,还抬头看了于小灵一眼,朝她抿嘴笑了笑。
这孩子倒生了一双清亮的眸子,笑起来眼睛亮亮的,甚是俊俏。
这么多人中,同徐泮关系最好的当属二爷徐汀了,认完亲,一家人一道在老夫人这里用了次膳,便都各做各的去了,唯独徐汀围在徐泮身旁叽叽喳喳的说话。
“……大哥,如今姜家老八老九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了,我正手能开八斗,射一百八十步,入榆木半笴!”
徐泮闻言略吃了一惊,挑眉说道:“小心伤着!”
徐汀生下来时身子不大康健,约莫是受了徐立迁的影响,后来跟着徐家众人练气练功,身子才慢慢补了上来。
徐泮与他年岁相差不大,从小到大没少看顾他,他自是同徐泮亲近的。
“大哥放心,我再练上四五年,也能似你如今这般开两石的弓,好好将姜家那几个小子震慑一番!”徐汀看徐泮的眼神,就是的等着夸奖的孩子。
徐泮笑了笑,道:“一步一个脚印,不要着急,你已经很不错了。”
徐泮见他还欲多说,想到于小灵这几日身子不大妥当,怕她在风里受了寒,连忙拍了拍徐汀的肩膀,说道:“等我过几日亲自去试试你。外头冷,先回去吧。”
徐汀想说什么没说出来,转头看见于小灵站在徐泮身侧正笑着看他,心下恍然,连忙低下头应了一声,施礼下去了。
徐汀一走,这里再没了旁人,徐泮将手按在于小灵暖手的雪兔毛手笼上,柔声问她:“冷么?身子可好些了?”
于小灵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笑眯眯的说道:“二弟都找姜家人玩儿去了,咱们什么时候也找姜家人玩儿去?”
徐泮一听,就轻笑了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净想着玩,等从木鱼胡同回来,咱们便叫了他们,怎么样?老六惯爱咱们京郊的一个庄子,回头就往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