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近,徐涟觉得自己忍不下了,胸中积压的怨气没有消散,反而四处冲撞地寻个出口,于是,便有了今日之事。
韩氏又抬眼看了徐涟一眼,淡淡道:“可是有人在背后说她名声不好,被你听到了?”
徐涟讶然,继而点了点头。
韩氏轻笑了一声:“你这个性子非黑即白的,可怎么得了?那些人都说了什么,说来我听听?”
徐涟沉了口气,说道:“他们读书人家的姑娘,读的是先贤的礼仪,难道不该内外兼修么?我却不曾想,她不过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罢了!她可是,自还没有三妹妹那般大的时候,就开始掌事发落家里的下人了。
说是他父亲身边的仆从犯了事情,她祖母本是要将那下人撵出去的,后来她父亲求了情才换了打板子。可谁知,她却站出来,出了主意说打板子不能以儆效尤,非得要发卖出去!
她那时候才多大?竟这般心狠手辣!如今,她一手将同孔广家相干的人全撸了下去,都换上她得用的人手。娘,你看她多厉害呀,可人前仍旧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大哥还以为她多么贤良!”
徐涟说了这一大段话,情绪有些激动,她那唇瓣成一条细线,用力之大,已看不见唇上的血色。
她说得十分激动,可韩氏不过是像在花厅里,听下面的人来回事一样,好似半点都不放在心上,只道:“之后呢?:“
徐涟禁不住有些生气:“大哥为何娶她回家?还被她骗的团团转?娘您没有看见今天大哥那样子,他可从来没训过我,今日竟当着三妹妹和她的面,朝我瞪眼,问我学的规矩去哪了?!我从不知道,大哥竟是如此昏聩之人!那人方才到是又来装好人了,好像我和大哥之间,不是因她而生的罅隙一样!她这副嘴角……当真讨厌!”
徐涟说此处,还气的禁不住跺了脚。而韩氏却突然笑了:“谁不讨厌?你三婶娘……不讨厌是吗?”
徐涟愣了一下,茫然地看向韩氏。
韩氏微微摇了摇头:“娘不说没有证据的话,只是娘要告诉你,你大嫂和孔广家的事情,没有什么关系。至于她以前有恶名,却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到底如何,咱们并不知道,至少如今,此时怎么突然就传进了你耳朵里面,你却要好生思量了。难不成,是你大嫂亲自派人告诉你的?若你大嫂当真像你说的那般厉害,你可不会像今天这般看待她,她只会让你看到她想让你看的罢了。”
韩氏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平淡,可却好像一个个沉甸甸的石头,砸进了徐涟心里。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动,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几息,才突然说道:“这……难道……娘的意思,这都是三婶娘做的?!娘怎么知道?!”
然而,韩氏还是摇了摇头,嘴角噙了一抹笑意:“有的时候,你看不到棋路,却可以猜到下棋的人,不是吗?
涟儿,娘不是什么能人,也没希望你做成什么能人。娘只希望你,能做一个明眼人,不要随随便便,就被人蒙在鼓里了。即便你日后嫁进韩家,娘也要告诉你,韩家也是一滩浑水,谁家都是一样,只有你眼睛亮了,这滩浑水才清了……”
檀香袅袅在房间里环绕,韩氏沉静而平淡的声音,却让人冷静,好似比檀香的功效更甚,徐涟那一颗浮躁的心,都沉了下来。
徐涟想了过来,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一回蠢人,被人拿起来当枪使了。她心里有些别扭的难受,心想要不要到正院去和于小灵解释一番,可她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然而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办,这个解释的机会便无处可寻了。
下边的人突然跑来说道:“伯爷大发雷霆了,抓了十几个乱嚼舌根的,正在花厅前面大打板子呢!还叫了不少人观刑!”
徐涟一听乱嚼舌根,心下便觉得有些不好,她连忙抓了下边的人问道:“什么叫舌根?他们都说些什么话?”
下面的人回道:“就是说夫人从前在娘家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如今到了咱们府上,就看也是要揽权专政呢!还说……夫人给伯爷灌了迷魂汤了!”
徐涟一听就愣了,这些人说的,怎么同她之前想的一样,连徐涟都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将此事翻了上来?!
可是自己并没有啊,那……是谁?!
☆、第三二四章 杀威棍
花厅前面那块空地,一片肃杀之意,春日的暖融,完全不见踪影。空地上一字排开十几个木板,平日里,完全不和下面的仆从混在一起的侍卫们,突然出现了,黑衣光刀,执杖而立。
徐泮站在上首石阶之上,眯着眼看着下面的人,如同看到什么可恨可憎之物,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下面的人,平时不过与府上的女眷周旋,最多在夫人们眼皮低下扑腾两下,哪里想过伯爷会亲自处置,全都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而徐泮心里,却火气上窜。
他不过就是从前院往回走到正院的路上,就听见藏在墙角下的一伙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他是练武的人,耳朵一竖,就能听出来个七七八八了。
要是放在平时,他不过是遣了这些人离去也就罢了,可今日他却听见这些人,居然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谁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这些人居然敢在忠勤伯府,在他徐泮眼皮子底下,败坏他妻子的名声,说什么迷魂汤,这让他如何不让他恼怒?
把这些人全都抓住了,又牵扯出来好些人等,他不让这些不要命嚼舌根子的人尝尝杀威棍的滋味儿,恐怕他们还是不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因而徐泮谁都没去支会,直接下令侍从抓了这些人扔到花厅去,打三十大板。
这个惩罚可不是一般的重,尤其是由侍卫们下手施刑,指不定便是要出了人命的。可是徐盼哪里管那些细细碎碎的规矩,他只是想切切实实给下面的人一个教训。
徐涟都听说了的话,其他人自然也能听说。
最先听说的,自然是统管正院的方嬷嬷,邵班的娘找到方嬷嬷,同她说,伯爷发了飙,让她快去看看。
方嬷嬷前后听了,也吓了一跳。管人的事,最忌讳旁人随便插手,他们家伯爷越是使这样的雷霆手段,伯夫人越是容易被人非议。
这场祸事气的莫名其妙,她也是第一遭听说有人私下非议夫人,这般巧就传进了伯爷耳朵里?!
方嬷嬷一刻也不敢停留,提了鞋子就往了花厅跑去,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吩咐人去正院请夫人过来。
于小灵听人来请,也是吃了一惊。这好端端的,徐泮怎么发火了?
于小灵一路小跑着就出了门,还没到花厅附近,就听见那里哭喊声震天。
花厅门口站了一群人,这些人一个个胆战心惊的,却半步不敢离开。于小灵见了,慌忙之中还问了一句:“你们在此处作甚?!”
有人见她来了,连忙回应她道:“夫人!夫人!是伯爷让奴婢们都来观刑的!”
于小灵越发拧了眉头,徐泮这是要把府上的下人军法处置吗?
她听了华厅前的哭喊声,听那声音还有些气力,心道约莫还没有打过半,连忙一步不停地跑了进去。
她刚一过去,就见方嬷嬷这满面急色地在徐泮耳边说什么,而徐泮却好似充耳不闻,只将嘴抿成一道刀锋,沉着脸,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下面的人,看着他们哭喊的撕心裂肺。
“住手!”一个清越的声音传过来。
这声音越过一层层哭喊,传进了徐泮耳朵里面,他抬起眼睛正看到于小灵,隔着挨板子的罪奴,站在一众观刑的仆人前面,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一脸的严肃之色,好似还带着几分责备。
徐泮不禁愣了一下,张口想同她说什么,却始终没说,下面的侍卫都是看他眼色行事的,旁人的话根本不管用,那杀威棍依旧是砰砰地落到犯错的下人身上。
于小灵见她说话并没有半分用处,侍卫们不听,连徐泮也一意孤行,心不由往下沉了沉。
这就是有心人故意设计的套,难道徐泮看不出来吗?他这样不管不顾,可不正中旁人下怀?!
她几步走上前去,走到徐泮身前半丈处,突然停住了。她抿着嘴,矮身朝徐泮正经的行了一礼。
徐泮一愣,连忙一步上前伸了手过来扶她,可她却好似料到了,意外地躲过了他的手。
于小灵端端正正行了礼,在徐泮愕然的眼神中,直起身子,抬眼看着他,正色问道:“妾身敢问伯爷,这些人犯了何等错事,要施三十棍的家法?”
徐泮拧了眉,见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无比的严肃,所说方才还有责备之意,此时倒有几分失望划过了。
徐泮心头不禁想被人捏了一下,看向于小灵的目光黑沉得吸人,他一字一顿道:“这些人口舌生非,放在军中按律当斩。我已是手下留情了。”
棍棒声仍在继续,哭喊声却没有冲淡徐泮同于小灵之间的言语。
于小灵但他仍旧执拗,深吸了口气,道:“可是伯爷,这里是二门里的内宅,并不是伯爷的军营。内宅里,行的是家法,可不是军律。不知伯爷,是不是对妾身管家心存不满?那妾身只好脱簪请罪了!”
她说完突然屈膝要跪下来,只是这一次,徐泮却一把拉上她的胳膊,她没有办法再跪下去了,胳膊还被徐泮攥得生疼。
徐泮咬紧牙关,看见她小妻子的眼神也透着无比的执着,心中像被大石头砸下,又沉又重的喘不过气来。
他默了一默,在漫天的棍棒声和哭喊声中,突然沉声道:“都住手!”
此言一出,花厅前的空地上,清新的空气灌了进来。
三十杀威棍,只打了一半不到,就被叫停了,而棍下的人,衣衫上已是出现了斑斑血迹,更有人刚一停下棍棒,便当即昏死了过去,而更多的人,好像从阎王手里夺回一命,一个个都瘫在木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儿。
不过于小灵此时却管不了他们,她缓缓地站起了身来,在徐泮紧紧盯住的目光中,朝他浅浅一福,说道:“多谢伯爷手下留情!妾身管家不当,惹了伯爷发怒,自会再向伯爷请罪。只这些人也受过了十几板子,想来往后也再不敢多嘴多舌了。还请伯爷放他们自行回去疗伤吧!”
☆、第三二五章 耀文阁
被于小灵一口一个“伯爷”的叫着,被她一次一次的行着礼,这些落在徐泮耳朵里面、眼睛里面,比打他一巴掌,还难受许多。
他知道她怕,她忌惮府上暗藏的势力,忌惮下人的口舌,忌惮这场棍棒会给他招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她连忙叫停,而且她不得不叫停,还不得不在这些人面前,把礼数都做的一差不差。
而这些,都是他给她找来的。他说娶她回来是要疼她的,然而,却让她在这个府上却被人中伤、被人非议、还被人背后插刀。
徐泮有一刻,心中恨得想把那些非议他的人都杀掉,想把那些不相关的人都撵出这个伯府,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指骨被他攥得噼啪作响,他看着于小灵,心里像被人扭了一把,再看不下去,深深吐了口气。
“既然夫人为你们请了命,今次便饶过你们,若让我再发现你们口舌生非,对夫人恩将仇报,可不是三十棒杀威棍这么简单了……”
他说的后头,言语之间尽是狠绝,下面的人如何听不出来其中杀意,一个个浑身紧绷着哆嗦不停,跪在地上,便是叩头。
徐泮狠狠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朝着于小灵看来,说道:“夫人随我回去吧,不要再为这些人费神。”
于小灵应了声是,本想在规规矩矩地行次礼,却在他灼灼的目光下,终究是没有成行,然后跟在他如流星般的步伐之后,回到了正院。
这次于小灵很自觉地反手关上了房门,看见徐泮垂手反身而立,浑身都散发着阴沉的气息,方才心中生出的些许埋怨与责怪之意,随着这一路跟在他身后前行,看着他孤寂而又坚实的背影,全部消散而去。
她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轻轻地几步走上前,走到他的身后,抬手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徐泮显然有些意外,而后又感到了她的脸颊贴到了他的后背上,她们之前,如同此时的环抱一般亲密,可却又总是有太多的东西要往中间穿插进来。
徐泮心疼更兼无奈,他沉默着,覆上了她的手。
“你在生气吗?”她问他。
徐泮想转过身来,将她抱在怀里,被她抱着的感觉,总是有些奇怪,而于小灵却紧紧地锁着他,不让他转身。
徐泮微微皱了眉头,没有说话,便是没有否认于小灵的问话。
“可是我也在生气,你知道么?”她说道。
徐泮越发深压了眉头,禁不住开口道:“为何?不必为那些人伤神。”
于小灵“哼”了一声:“他们还入不了我的眼,我只生气你为何要为我的事情大发雷霆,若你三十杀威棒,当真打死了人,别说我的名声没找回来,你自己又好到哪去了?我跟生气,你为何遇到我的事情,就不能冷静思考了?徐泮,我甚是生气!”
于小灵道出这最后一句,搂住徐泮的手也松了松。徐泮顺势转过身来,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深深闭了眼睛,说道:“我没有办法压制怒火,他们这样中伤你,还是在我这个伯爷的府邸。我连我的府邸都管不了,我拿什么给你一世的安康?
灵儿,或许我不该这么早就娶你回家,我该把那些忧患一并去除,把这伯府上上下下清理干净,再将你娶回来。我不该……”
于小灵冷哼了一声:“你确实不该!”
她突然在他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若不是你突然跑出来横插一刀,我说不定早就嫁给了黄家二哥,或者不拘什么读书人家的子弟,我娘定是高兴!”
徐泮一听她说要嫁给什么黄家二哥或者其他人,心疼那个酸楚的感觉,立时泛上来。
他也不说不行,也不说他如何,只狠狠地将她搂进怀里,一直使劲搂着她,直到于小灵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你便是跟我有深仇大恨,也不用把我的腰扭断吧!你快松开,疼了!”
徐泮这才将她松开,看着她满是戏谑的眼神,呼哧呼哧地喘两口气,突然恨声说道:“不许再提嫁给旁人的事情,不然……”
“不然怎么样?”于小灵歪着脑袋,想看看他能回答出什么来,想必定也是无可奈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