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泮见了,心绪有些复杂。
今日上衙,本不过又是闲来无事,谁知瓦剌那边偷袭了西北两个县城的消息,却突然穿了过来。
徐泮当下便有不安之感。
他们忠勤伯府对付瓦剌人,自不是一代两代的事情了,虽则他还年轻,可瓦剌那边一旦闹大了,到时候要选将带兵,他恐怕义不容辞。
可他的灵儿,这一胎怀的虽然还算顺利,可生产的时候才是最关键的。
妇人生产都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便是于小灵有些许灵力在身,可事关她转生,不是小事,徐泮作为她的丈夫,如何能放心?
最好瓦剌不过是小打小闹,不然徐泮恐怕要两厢为难了。
徐泮不知如何同于小灵说此事,只抱了她放在自己腿上。
他最爱将她抱在膝头,如此最觉得安心。
他搓了搓她的肩头,把脑袋抵在她的鬓边,沉默不语。
于小灵感觉到了他的奇怪之处,抱着他的脖子问他:“有什么为难事,说来听听。”
徐泮见她一眼看出了自己有心事,心下又甜又酸,却只道:“没什么,过几天再说吧,许是我多想了。”
于小灵见他不想说话,也不勉强他,捧着他被冻红的耳朵捂了捂,二人相携着用过午膳,休息了半个钟头,宫里头突然来人传话,宣徐泮即刻进宫。
徐泮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于小灵一边打发人把他进宫穿的衣裳拿出来,另一边不由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徐泮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瞒她了,默了一默,沉声道:“瓦剌那边有人来犯,许是……皇上要召人议事吧。”
他没多说什么,可于小灵却一下听懂了。她愣了一下,突然抬头问他:“你是不是要领兵打仗去了?”
此话一出,徐泮也顿住了,继而又安慰她道:“眼下还只是小打小闹。新皇登基尚未见过战事,恐怕有些紧张,你不必担心了,我先进宫看看形势再说吧。”
于小灵听了,认真看了他一眼,没说旁的,只点了点头。
徐泮心下一酸,揉了她到怀里,先是一默,然后突然说道:“朝廷又不是非我不可……灵儿你放心,我哪儿都不去,在家守着你。”
他这话说的于小灵一愣,然后撑开手离开了他的怀抱,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一声,说道:“伯爷顾家又惧内已经人尽皆知了,而且旁人好言劝谏伯爷仔细分辨我肚子里的孩子,伯爷不仅不信,还给人家冷眼看。若是此番宫里让你领兵打仗,你再推了去,再让旁人晓得你是为了我,恐怕……我这个妖精的身份就瞒不住了呀!指不定哪天就给被道录司抓去了……”
“胡说!”她没说完,徐泮就冷声喝了她。
他扳着她的肩头,拿眼睛瞪她,见她仍然一副嘻嘻笑笑的样子,又生气又心酸:“旁人如何想的说的,我何曾在意过?!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你好好的我才能放心!”
于小灵被他这一番话说的,收起了面上的笑,朝他撇了撇嘴,轻声道:“快进宫去吧,不好叫皇上久等。”
徐泮看着她,又道了句“不许再胡说”,才换了衣裳,打点一番,出门去了。
北风吹得门帘呼呼作响,于小灵站在门帘前,望着徐泮早已消失在北风里的身影,目光变得悠远起来。
凡人的生活就如同这北风,一风刮过,冬日便不可抵挡的来了。
☆、第三八三章 人离去
徐泮到宫里的时候,韩瑞、顾峰、朱丙俊等一干长辈都到了,他年轻不敢乱说话,行了礼退到一旁,然而皇上却突然指了他说道:“徐卿来的正好,方才这三位卿家都举你作此战的参将,你可有信心?”
徐泮一愣,目光扫向那三人,只见韩瑞面无表情,朱丙俊微微一笑,顾峰朝他微微颔首,他不由皱了眉。
他来之前,此事已经拍板了吗?
当着皇上的面,徐泮不敢乱说话,他脑子转的飞快,可还来得及说句什么,那韩瑞便突然说道:“终归是徐家的后人,做个参将绰绰有余,圣上放心吧,臣定看顾他。”
皇上听了,温和地笑了笑,看向韩瑞道:“韩卿有心了,朕平素最着意将门的血脉传承,徐卿父祖之事,朕一直甚是揪心,只盼他不堕祖上之风,将忠勤伯府之英武传承下去,守大宁河山之稳固。”
皇上难得说了这等言语,下面的人尽是附和,道大宁江山千秋万代。君臣一番表雄心,徐泮连句插话的时候都没有,众人又论起战略战术来,再接着,圣旨便落了下来。
徐泮头一次回家,有种迈不开步子的感觉。
他皱着眉头,来来回回地想如何同他的小妻子说此事,明明走之前他还跟她说,他会在家守着她,可这才半天不到的功夫,就食言了。
徐泮心里,端地是煎熬。
这瓦剌新可汗这个好斗又狠厉的性子,这边新皇有时头一回遇上边境大战,到底是年轻气盛,也想一扬国威。
此次对战瓦剌,新皇提了韩瑞作总兵,应国公朱丙俊任副总兵,再往下,便是他这个参将了。以他的年龄和经历,如今便升至参将,不可谓不是皇恩浩荡,加之他如今,已经把目光锁定在朱炳俊身上。那么这场战事,也许,就能作为击垮应国公府的一个契机,两代人的血海深仇,他徐泮,如何不想报?
可是把他的灵儿扔在京城,他如可能放心?
徐泮心里好像有两把力量反方向的拉扯他,一边男儿的血性、祖辈的荣光、还有报仇的心切让他体内热血沸腾,而另一边,对妻儿担忧,有像冰水一样泼在他的头上。
徐泮头痛欲裂地回到了忠勤伯府的正院,院门口,他顿住了脚步,深吸了两口气,才抬脚走了进去。
这般北风呼啸的天气,院子里不如天暖时热闹了,不过徐泮进了院子,却见好些丫鬟婆子手上端着东西,来回奔走。
他皱了皱眉头,抬手喊了一个小丫鬟过来,问道:“这是做什么的?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小丫鬟胆子小,连看都不敢看他,直接便回道:“夫人让收拾伯爷东西,说伯爷就要出门了。”
小丫鬟话音未落,徐泮便怔住了。
北风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吹动正房门帘的边角,吹得徐泮神思一阵恍惚。
周遭的人好似都消失了,他目光穿过空荡荡的院子,直接落在了正房泛着黄晕的窗户上。在稀薄的日光照射下,他看到了窗内那个慢腾腾的身影,一边扶着肚子,一边伸手指挥着什么。
不知是北风吹得,还是光亮刺得,徐泮忽然觉得睁不开眼睛了,喉头有些发涩,身形微颤地在院子里站住了,直到过了几息,才大步往正房走去。
他撩开厚重的门帘,一步迈了进去,转头看到了他小妻子忙碌的背影,突然出了声:“都下去。”
房里众人这才看见他回来了,都停下手上的事体,朝他行礼,然后鱼贯下去了。
于小灵也回过身来,感受到他身上还透着自外间回来的寒气,连忙说道:“把披风脱了吧,那有热茶,你喝口暖暖……”
然而她话音未落,徐泮两步上前,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灵儿……”他喊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其实他不用说,她也都知道了,不是么?
于小灵在他怀里挣了挣,不满道:“使这么大劲儿做甚?勒着孩子了!”
徐泮听了连忙将她松开,然后略一弯腰,打横将她抱起。然后自己落了座,将她放在膝头,看着她的清秀的眉眼,又低声唤了句灵儿,顿了一下,低声道:“我对不住你。”
于小灵一听就笑了,两只眼睛弯弯的,突然出声,问他道:“两个月,你能回来吗?”
徐泮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眼睛瞬间一亮,又将她紧紧地揉进了怀里。
“能!”他认真道。
……
自徐泮出了宫,到他要离京之间,统共也就三日工夫,他这三日却说了三旬的话。
他从睁开眼睛便开始叮嘱于小灵这事那事,要不然,便是将暖橘华嬷嬷方嬷嬷他们都叫来,把府里的事情安排了又安排,然后将邵班留下来,保证府里安全,还抽空去了趟木鱼胡同,请程氏多多看顾于小灵,若需要也可接她回去过些日子。
于小灵见他像陀螺一样到处转个不停,惊讶的同时,心里又暖又甜。
她抽空还给他赶制了两套丝衣,让他打仗时穿着,自然也同样的叮嘱他,小心刀剑无眼,让他自己万不要单独出行。毕竟,朱丙俊也在出征之列,而监军则又落到了刘焜头上,除了韩瑞和押运粮草的顾家,徐泮所处的局势算不得有利。
于小灵还提醒他,若有什么急事,或可绕道庆阳府寻二舅程思励,如今程思励升至庆阳府知府,以他对陕西一代的熟悉,或可在关键时候帮助徐泮一二。
这三日,比于小灵嫁给徐泮以来哪三日过得都快。
于小灵头一次感到了嫁给武将的辛苦,想想祖母史氏、大伯母韩氏和婆婆姚氏,于小灵或多或少地理解了当时程氏极力反对这门亲事的缘由。
可是她如今认定了徐泮,心中苦也是甜,不仅如此,还要亲自送他离去。
徐泮出征这日,于小灵裹了个大红色织金披风,一路送他出了忠勤伯府的门。
烈烈的寒风里,夹了几丝冰凉的雪花,一沾身便化了,只为这孟冬平添几分冷气。
徐泮紧紧拥了她半晌,在她再三催促之下,在她额上落了个轻柔的吻,才咬牙松开了她,亲眼看着她转身回了府里,一狠心,上马离去了。
☆、第三八四章 不安生
徐泮走了之后,忠勤伯府的日子突然慢了下来,于小灵依着他的嘱咐,连正院的门都不出,一直在院子里面安心养胎。有几回徐淓来找她,邀她去花园里转转,她都没去。
这样的日子,好像被阻隔起来一样,除了徐泮两日一封的书信,于小灵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最初修行的时候。
徐泮在路上,有事时忙了,信中不过寥寥数字叮嘱她几句,可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却透着铺天盖地的暖意,于小灵看着只觉得,外头的天也没这么冷,府中的日子也不这么慢了。
府里没有人扰她,外边的帖子又全都推了,这样安静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终于还是生了波澜。
这日,于小灵起了身,用过早膳,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便有小丫鬟过来回禀,说三老爷今晨出门去古玩铺子闲逛,还没到地方,就遇上了刺杀,若不是街上有巡捕正路过那处,此时恐怕已是出了意外了,即便如此,他那胳膊上还是被划了一刀。
于小灵听了此事也颇为意外。她皱着眉头,沉默了几息,才问道:“如今三老爷可是回府了?可请太医看了?伤势如何?”
丫鬟回道:“三老爷已是回府了,是伤了左胳膊,胳膊疼的抬不起来,一个劲儿流血不止,三夫人急得要命,派人去请太医了,却还没到。”
于小灵听了又是皱眉。
现在这个情况,算得颇有些紧急,虽说她怀着身孕,可到底是主持中馈的伯夫人,而且还是是应该去看望三叔的,可徐泮走的时候再三嘱咐,不要和三房的人打交道,那她现下是去,还是不去呢?
她挥手让那丫鬟下去,派人把方嬷嬷叫了过来,然而方嬷嬷还没到,朱氏的丫鬟却找到了正院来。
暖橘很紧张,不敢让她进来,不过一个丫鬟,能怎么样呢?
于小灵颇为沉稳,挥手让丫鬟进来了,那丫鬟进来,便着急地说道:“夫人,三夫人听说您这有上好的三七,让奴婢跟您讨些来,三老爷现下血流得紧,面色都有些发白了,二爷又不在家,三夫人急得不行了!”
这丫鬟虽然没明说让于小灵赶紧过去看一看,可瞧这意思,却是如此。
于小灵眉头越发皱得紧了,心道:若她此时捂了肚子呼痛,是不是能免过此遭?
她一边派人带着这丫鬟找三七,一边琢磨托病的可行之处,然而这事情就像赶着事情一样,不过转头的工夫,那边又有人来通报,说是徐氏听说徐立迁受了伤,赶过来了,现下刚进了府,正往三房去呢。
这下,于小灵这肚子疼,可装不下来了。
自她在顾家淋了那一盆污水之后,流言蜚语漫天,徐氏对她的态度,便再没有往前好了,虽不至于故意为难她,可也再没派人来看过她,指点她。于小灵心里,还是明白的,徐氏到底觉得她太过于左右徐泮的心绪了。
如今,连她都急急忙忙过来探望徐立迁,于小灵一个当家主母,怎么能不出面呢?何况三房的丫鬟还专门过来向她讨药。
方嬷嬷过来了,见于小灵起了身,约莫知道了她的意思,说道:“老奴陪您一块儿过去吧。”
于小灵沉默点头,披着风衣,往三房去了。
她在半路上遇见了徐氏,徐氏见她现下才过来,皱了皱眉头,面上隐有不满。
方嬷嬷倒是替于小灵解释道:“三夫人派丫鬟找夫人来寻三七,下人弄不清楚,夫人刚过去找了。”
徐氏听了,这才略微松了眉头,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快步奔三房去了。
于小灵一进屋子,便问到了血腥味和三七混杂的味道,她刚稍稍掩了鼻子,就见徐氏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于小灵暗叹一气,只好将手帕松开了。
徐立迁左臂流血不止,刀口不算深,却不知为何止不住写,有大夫在一旁,也没想出办法。
于小灵略微往这一站,太医正好赶了过来。
当下又是一番包扎,诊脉,徐立迁被折腾了一阵,这血好不容易止住了,于小灵在此处也站了有一刻钟了。
她身子沉的厉害,两个腿换来换去,当着长辈的面又不敢落座,这三位长辈也没一人劝她坐下,好不容易等徐立迁包扎好了,于小灵一门心思只想着回去了。
然而,徐家今日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端得是热闹不息,于小灵不过想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应国公夫人周氏和朱惠誉竟然来了。
于小灵一口气没来得及喘,又随着朱氏和徐氏出去见了周氏,只见周氏也就罢了,偏朱惠誉也在一旁,两只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不加掩饰,直看的于小灵浑身发毛,好在徐氏没有注意到这处,于小灵才略微放下些心来。
这一会儿又是一番说话寒暄,探望伤情,然后几人便讨论起徐立迁是如何突然就遇了刺的事。他们说到徐立迁,自然也能联想到之前,徐立远和徐泮遇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