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她沉声道。
周遭的眼光都落到了她身上。无论是于清杨饱含怒气的眼神,还是于小霏诧异的眼神,于小灵都概不理会,她几步上前,一把拉开已经翻了两个箱子的葵其。
葵其一惊,转头看向她,却见于小灵眼角泛着冷意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凉凉地渗入葵其心底,让她一时愣在那里。
于小灵转身,使劲拉出一口红木雕花箱子,一下打开了去,一箱子锦缎披风中间,隐隐露出一个靛青色粗布边。
“父亲是在找这个么?”
她拉住那靛青色粗布的一角,一使劲将那几本匆匆包进去的书扯了出来。三本新书立时哗啦啦落在了地上。
室内一片宁静,紧接着,便听于清杨沉声说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于小灵定定地看了于清杨一眼,心里划过一丝失落,只这丝失落太轻,转眼便被一簇一簇的心头火烧没了。
攥了攥手,于小灵默了一息。
“葵其,快把那书拿过来给叔父看!”于小霏见状忽然出声,打着于清杨的旗号对葵其道。
葵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左手微微缩了一下,好似感觉到了什么的存在,葵其定了心神,伏身便要去拾那三本书。可手刚伸出,却被一只白皙的小手,大力攥住了左手手腕。
葵其吓了一跳,抬头正看于小灵眯着眼睛,脸色阴沉的看着她。葵其一时心脏砰砰乱跳便,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
好似感到于小霏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后背上,葵其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刚想鼓起勇气,义正言辞地说些什么,却见于小灵忽的伸出另一只手向她袖子里掏去。
她下意识便要缩手避闪,可于小灵方才钳住她的左手手腕,也正是为了此时。
如此便再也由不得葵其了。葵其脑中一片空白,有纸张折叠的棱角刮过肌肤,下一息,她看到二姑娘手上,多了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
“呵!”于小灵嗤笑一声,在众人惊讶地目光中,半是嘲讽半是怒斥道:“葵其,这是什么?是你自己的,还是给我准备的?!”
此言一出,房间里的气氛瞬间诡异得吓人。
于小灵心里又是气愤,又是想笑。于小霏还真把她当成十几岁的小孩子了。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挥手松开葵其的手腕,于小灵两下打开那张纸,只见白纸上,仿着男子字迹地写了一句话: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再也没有比这首南边民歌《西洲曲》,更情谊绵绵的情诗了。
☆、第一三四章 一摊泥
多么美妙的一首诗,却被于小霏用在了不择手段地对付自家妹妹上,真是暴殄天物。
于小灵看着葵其一阵青一阵白的脸,心里痛快地简直要笑出来,越是蠢的人,还越以为自己聪明。
可她还是忍着嘴边的嗤笑和心头的火气,又问了葵其一遍:“葵其,如何不说话了?!速速说来,你袖子里藏的这张纸,到底是何物?我瞧着竟还是男子的字迹?!”
葵其便是做梦也想不到,她和于小霏小心地密谋着,要趁搜书的机会,往于小灵头上实实在在地倒一盆污水,让于清杨亲手给自己的宝贝女儿立立规矩,这张纸条和告状的时机,都是一分不差地算好的。
就算有人质疑笔迹与黄谦石不同,她们也备好了说辞,只说二人行苟且之事,哪里敢用自已的笔迹,人证物证俱在,根本不容于小灵开脱!可谁曾想,她还没来得及将纸条神不知鬼不觉地夹进书里,便被于小灵忽然从她身上翻了出来!
捉脏的人反被被捉的人拿了脏,这事儿里透着的古怪和翻转,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葵其被于小灵两次问及,浑身抖若筛糠,也说不出话来。她既不能认下这是自己的东西,也不能说出这是栽赃二姑娘的赃物,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两腿一软,葵其瘫倒在了地上。
于小灵冷笑连连。
于小霏心底的惊诧翻涌不断,眼看着葵其顶不住于小灵的言语攻势软了腿,心底怕她禁不住吐出实情来,只好强迫定了定神,对此事装作惊诧道:“葵其你竟能瞒着我行这等龌龊事体,真真该死!”
她说着,转身朝于清杨矮了身道:“叔父,如今咱们家规矩实在太过松懈,不光二妹妹同外男私相授受,连我的丫鬟也……不管是作姐姐还是主子,侄女都当的不合格,还望叔父恕罪。”
好一个乖侄女呀,于小灵禁不住又想为于小霏的话里有话拍手叫好。
她这番作态,于清杨看着,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可他还是道:“不管你的事。”
他说完,自然也被于小霏提醒的,想起了自家还未处置的女儿,面色又冷了两分,直直道:“灵儿,这些书是不是黄谦石送你的?你是不是也将自己的物件私下送给了他?!”
门帘忽的又被掀开了去,面有急色的程氏母子三人快步走了进来。
于清杨看见妻子和两个儿子一道出现,面上又现几分不快,在他看来,女儿能有今日的不端行径,正是妻子疏于管教,和两个儿子的包庇纵容。
他刚张口想说句什么,却见于霁忽的两步上前,站了出来,下一息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父亲,这书是黄谦石赠予我的,我又借给妹妹看的,非是什么私相授受之物!”
于小灵一愣,转头向他看去,却见于霁边说着“请父亲明察”,边向于清杨叩起头来。
心底有什么在涌动,涌上了喉头,难受得她说不出话来。
可于小霏见状,满手尖利的指甲都快嵌进了掌心的肉里,她尖声开口道:“大哥这莫不是包庇二妹?她不光收了人家的东西,还送了东西,让你的小厮交于那黄公子,我的丫鬟可都是看见了的!”
那葵其一看,情诗那事揭过不提了,于小霏又把矛头对准了于小灵,也赶紧附和道:“正是,正是,二姑娘说了的,要把一物送给那黄公子,就是让大少爷的小厮庙午转交的!”
于小灵听着,气极反笑,怒问葵其道:“那你说说,我让人送了什么给他?!”
葵其被她这怒问,问得一个哆嗦,却还是硬着嘴道:“姑娘送的好似是个小物件,定是姑娘的私物的!便是姑娘不认,庙午不认,一查姑娘少了什么,便也知道了的!”
她越说还越是起劲儿,自以为说的很有道理,若按她说的,正好能掐住了于小灵的咽喉,谁知于小灵听了,面上却露了笑意。
“葵其说的不假,我既然与人私相授受,那定是要送些贴身私物的。”她将“贴身私物”四个字咬的清清楚楚,转了身朝暖橘道:“暖橘,你把我的贴身私物都拿出来,这些可都是上了册的,再拿了册子对一对,倒是看看少了哪一件?!”
暖橘早就被于小霏和葵其主仆二人一通乱咬,气红了脸。这会儿听于小灵一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便中气十足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核对!”
她这般信心满满地模样,人人都看得出其中的含义,向着于小灵的人,俱松了口气,可于小霏主仆二人,却诧异地对望了一眼。
于清杨没有说话。他从最初于小霏来告状时的惊疑不定,到看到于小灵翻出书来时的怒其不争,再到于霁挺身而出替妹开脱的心下稍安,最后到了此时,他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他也希望,她的女儿能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尽管如今,他做了一家之主,凡事都少不得一个公允。
暖橘拿着册子唱名,温杏拿出东西亮与人前,不消多时,册子里的东西便和于小灵房里的东西一件不落地一一对上了。连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听见了暖橘的声音,同样的,也毫不怀疑了于小灵的清白。
“葵其,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赠送外男私物吗?!私物呢?!你这不是诬陷,又是什么?!”于小灵眉毛一挑,不等葵其辩解,冷声道:“葵其,你诬陷主子,该当何罪?!”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葵其再也硬气不起来了,浑身瘫软地像一滩烂泥,匍匐在于小灵脚下。
程氏早已按捺不住了,接过于小灵的话,看着丈夫道:“诬陷主子,杖责三十,发卖出府,老爷看妾身没记错吧?”
于清杨抬眼看了程氏一眼,她眼光里的委屈和责备,让于清杨不敢再多看一息,他别开眼,目光落到于小霏身上,不带一丝情绪地道:“霏儿以为这个处罚如何?”
此时的葵其,早已吓得泪流满面了,她哭着向于小霏这里爬过来,伸着手要去拽她的裙摆。
于小霏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厌恶不已,可还是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只好道:“叔父,葵其非是要诬陷妹妹,只不过误会了而已,侄女以为她虽有错,却错不至此。不如……打她三十板罢了,不必发卖了。”
☆、第一三五章 于家主
于小霏的话,让于清杨沉默了起来,没等他说什么,于小灵便冷哼了一声说道:“大姐这般纵容身边的丫鬟,难道不是坏了规矩?况且葵其这般的丫鬟,大姐还想留着她祸害旁人吗?”
于小霏就知道她此番捏住了自己,定然不会轻轻放过,当下便眼睛一红,作了一张悲戚面容,一把挥开葵其的手,道:“贱婢,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那样污蔑二姑娘,我再做不得你的主了!”
她说着,拿出帕子拭起了泪来,抽抽搭搭地捂着脸,一身素白的衣裳衬着这番情形,越发显得她在二房受了莫大的委屈,孤身一人受人欺凌。
于小灵暗道她这样一哭,不明事理的,还真以为他们欺负了她,果真算计得刚刚好。
看到侄女哭了起来,于清杨不由便有些心软,到底是大哥留下的孩子,他承了父亲和兄长的名头,受了皇上的封赏,做了这一家之主,如何能忍心薄待大哥的子女呢?可抬手放过,他也知委实对不起女儿。
反复思量了半晌,于清杨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这三十板子再少不得的。霏儿不必哭了,既是你的丫鬟,便将她领回去,交给你母亲处置吧。”
于小霏闻言,立即目露喜色,连忙道:“叔父公允,侄女必当好好规矩她的。”
于清杨微微颔首,转眼又对程氏道:“派人过去,同大嫂将此事说清楚,如何处置,我们不再置喙。”
程氏面色发青,咬了咬唇,也不再看丈夫,低声招呼了大丫鬟素辉,将葵其带回敬莲园。
于小霏万分期待的一出大戏,唱到了自己丫鬟身上,直恨得牙痒痒,可形势比人强,此处再容不得她指鹿为马了,只好委委屈屈地告了退,回了自家小院。
她一走了,于清杨便挥手让下人俱都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下他和妻子儿女,静悄悄地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爹爹为何还让大哥跪着?”于霆撇了撇嘴,轻声问道。
于清杨闻言叹了口气,朝于霁问道:“果真是送你的书?”
于霁毫不犹豫,直道:“是给儿子的,儿子念着妹妹爱看,转手借了她。”
“灵儿,你来说。”于清杨转过头去,定定地看着女儿问道。
同时落到于小灵身上的,还有于霁焦急的目光。于小灵心里暖暖的,朝他扬了扬嘴角,转眼便朝于清杨跪了下去,回道:“女儿非是那敢做不敢当的人。这三本书是黄二哥送给我的,却并不是什么私相授受,乃是我同他要的,就算是请他替我买回来的。”
她不想让关心爱护她的于霁,替她受过,况她于小灵半点龌龊心思都没有,有什么话不能宣之于口?至于为什么不说给于小霏听,是因为完全没必要。
于清杨默了一默,看着女儿清风朗月一般的神情,心里知道她说的半分谎话也没有,他微微点了点头,又看到了跪在自己身上的儿子,心里有些酸有些甜。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霁儿起来吧。此事就此揭过,我会派人把书取走,你兄妹二人不许再看此等闲书,闭门思过两日,好生反省。”
言罢,于清杨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程氏再也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一步上前拉起儿子:“快起来,霁儿!”
于小灵也起了身,几步走了过来,站立在了于霁身前,朝他行了一礼:“多谢哥哥解围。”
她这礼还没行完,就被程氏一把揉进了怀里:“我的孩子,受委屈了……”
于小灵也有些鼻头发酸,却还是笑道:“娘说的哪里话,到底是女儿行为不检点,落人口实了……”
话还没说完,却被程氏打断了去:“那崔氏母女,就是讨债的鬼!崔氏往日时时压着我不说,她女儿更是一肚子坏水,自你还小就害你落水摔破了头!此时又千方百计地要污你清誉!还有你爹……”
程氏说到此处,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才戚戚然道:“你爹爹再不仅是你们的爹爹了,他是这木鱼胡同于家的家主了……”
是了,往日的于清杨,只不过是于家的次子,有父兄在前为他顶风遮雨,而如今,父兄已逝,留下家中妇孺,他便要直起身子,将这个家撑起来。
做一家之主,尤其面对兄长的遗孤,于清杨再不能有半分私心对待自家儿女。无规矩不能成方圆,他要一视同仁,甚至有时候,还不得不委屈自己的子女。
这些,他无法选择。
……
温杏拿了汤婆子给于小灵暖膝盖,于小灵叹了口气,道:“我有什么大碍?只是连累了哥哥跪了半晌。”
说话间暖橘走了进来:“姑娘,敬莲园那边发落葵其了。”
于小灵挑了挑眉,示意暖橘接着说。
暖橘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愤愤道:“大夫人到底心慈手软了,赏了她三十板子,并未发卖,只打发她到庄子上去了!”
于小灵听了,默了一息,哼笑了一声:“倒是比我想的强些,我还以为大姐一哭,大伯母就心软留下葵其了。”
她这样说着,想起于小霏三番五次地见缝插针地为难自己,心里不由烦躁了几分。
于小灵虽然并不怕她,可她却就在自己身边,时时刻刻地盯着自己,只要自己有一点不妥,她便要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难道让她睡着觉,都要睁开一只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