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京城没有半点腥风血雨,龙椅上便易了主。
这回,彭氏便从太子妃的娘家,一跃成为当今贵不可言的后族,仅次于刚升格作了太后的赵氏的娘家,兴盛侯府。
可惜彭氏一族的炙热劲头,总是缺了这么一道力,因为皇后娘娘彭晴,至今膝下无有嫡子。
为着这个,书香传世的彭家更是低调谨慎,半步都不敢行差踏错,因而作为姻亲又姻亲的木鱼胡同于家,也只还本本分分地守孝。
这一年过得说慢不慢,说快不快,悠悠晃晃便过了春节,又过了于秉祖的周年。二房三房的几个孩子,齐齐除了服。用于霆的话说,那便是,春日还没到,他已经嗅到春风轻快的气息了。
元嘉元年,正月。
“大哥,你说娘和爹爹到底能不能让咱们上元节出去耍呀?”于霆自己琢磨不出来,一时想去得不得了,一时又怕父母亲不愿意,惆怅万千。
十六岁的于霁已然清新俊逸、风度翩翩了,身上的文弱气质减了不少,男子气概飘散出来,倒让程氏一时惆怅起儿子的婚事来。
程氏每日挂在嘴边的,自然不知只是于霁,还有眼看着就要及笄的于小灵。
于霁想到这个,思虑了一息,轻声笑了出来,道:“不妨去问问你二姐,让她与母亲说道说道,约莫能行。”
于霆听得眼睛一亮,是了,自家姐姐最有法子。
彼时,于小灵正同于小露在赏画。
她穿了一身蜜合色的素面小袄,一向不大上窜的个头,难得又进了一小步,好歹不至于落后于小露太多。三千青丝松松地挽了个纂儿,衬托着她白皙的面庞,散发着柔和又慵懒的光。
相比之下,细瘦又清秀的于小露倒显得更似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了,浑身精力满满,尤其是此时。
她自老家回来,不知怎地又迷上了画作,可惜府里并未有教画作的西席,她便缠着粗浅在修先生处学了三年的于小灵,问来问去,眼下已经问了半个时辰了。
于小灵被她问的一阵阵心虚,少不得给她左扯右扯,可见她眼里热意不减,没了法子,才道:“我二舅舅家的三表姐不日即将抵京,三表姐最擅画,届时介绍了她与你认识,你不如回去好好琢磨几个问题,待见面时向她讨教。”
于小露一听,面上立即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连拉着于小灵的手说好,于小灵总算松了口气,转眼又瞧见于霆撩了帘子跑进来了。
“二姐姐、三姐姐都在,那太好了。”于霆麻利地丢了披风给丫鬟,笑道。
于小灵见着这越长越结实,此时已到她脖颈处的弟弟,说道:“我听着你这话,竟是有事找我二人不成?”
于霆见被她一眼看穿,又一语道破,呵呵笑了两声,几步走到二人中间,小声道:“我和大哥想上元节出去看灯,又怕娘和爹爹不愿意,不如两位姐姐去说个情,咱们大家一同去么!”
于小露一听,当先意动了几分。
于小灵噗嗤笑了出来:“合着你们都等着我出主意呢?”
“可不是,姐姐最是足智多谋,比肩诸葛孔明!”于霆赶紧捡了好话恭维她道。
“哼!”于小灵笑着瞥了他一眼,歪着脑袋想了想,道:“说动娘和爹倒是容易,只今日都十四了,明日便是上元灯会,茶楼酒馆的雅间怕是都订满了吧,我们出去,往哪落脚?”
她说的确实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于小露一听,便叹了口气。
谁知于霆却笑意盈盈不减半分,他朝于小灵挑了挑眉,道:“这个不用姐姐担心,自然有落脚地的。”
眼睛里闪烁着神神秘秘的光亮,于小灵见了,心道他除了看灯,定是还有旁的事情,便三言两语打发了于小露,单留了于霆问话。
“不说清楚,我可不与你说这个情的,你也知道,我出不出去跟着你们凑热闹,倒也无所谓!”于小灵呵呵笑了两声,歪着头打量于霆道。
“哎呀,姐姐当真是越发懒散了,再不出去,你便要长毛了!”于霆气得跺脚道。
于小灵闻言只笑,却盯着他不言语,
于霆被她看的没了办法,才凑到了她身边道:“我是想出去玩的,不过不止看花灯,还有……乃是应徐大哥的邀约!”
于小灵微微诧异,脱口道:“徐泮?!”
“姐姐怎地能直呼徐大哥名讳呢?!亏的徐大哥还念着你,又给你送书,又嘱咐我们叫上你一道出去耍。姐姐可真是!”
于霆因他胞姐对他亲亲爱爱的徐大哥不敬重,十分不满,沉了张脸,怒目瞪着于小灵。
于小灵失笑,自己这个弟弟真是白疼了,徐泮这一招半式地,全将他收买了去。
“好了,好了,算我不对,我给你的徐大哥道歉行不?”于小灵笑道,又提醒了于霆:“你接着说。”
于霆这才缓和了颜色,说道:“我和大哥怕说了事情,爹爹不愿意。毕竟他与徐大哥不相熟,怕是不会放心。咱们只说是自家出去耍了便是,姐姐可有主意?”
“有是有,只不过你们去便是,爹爹想必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若是带着我和你三姐姐,那便要麻烦一层了。”于小灵禁不住疑惑道。
☆、第一三九章 临沧阁
“姐姐说的倒是实话,不过徐大哥专门让人传信说要带着你去的。”
于霆看了于小灵一眼,又接着说道:“徐大哥说那时在天岩山上他被人追杀,血淋淋地出现在你面前,把你吓坏了,说十分过意不去,要借了此时跟你好生赔礼道歉。”
“啊?”于小灵被他说的这个理由,搞得有些迷糊。
“徐大哥就是这样说的,执意如此呢!姐姐就别推辞了,反正也在家里呆了一年了,出去转转多好啊。好姐姐,你快应了吧!”
于霆扯着于小灵的衣袖,摇来摇去,于小灵虽觉得徐泮八成是想谢过自己,才多此一举,可禁不住于霆磨来磨去,便也就应了。
她到程氏房里的时候,程氏正在看着一封书信,于小灵见她眉眼含笑,问道:“是二舅母来的信吗?”
“灵儿来了。”程氏闻言,抬头朝她招手道:“是你二舅母,说是出了正月便启程,赶在你三表姐及笄礼前回来。你二舅母还说,让你给你三表姐作赞者呢!”
程氏说完,眼睛里堆起满意的笑,于小灵听着她们就快来了,也跟着乐呵呵的。
程默意今岁十五了,定了上半年的婚期,便是及笄礼一过,就要嫁到姜家去了。
此次一道回来的,还有程默慧夫妇。程默慧也是过了及笄便嫁人了,毕竟卫玥年长,膝下无子,卫家人也催促的紧。如今经了几年的磨练,卫玥医术更上一层楼,经他叔父举荐,即将到太医院任职,自是也要来京安家的。
这算是扶摇山庄的众人都要在京城再聚首了,于小灵想起在西北的欢快时光,更翘首盼着他们的到来了。
“让我给三表姐做赞者?”于小灵歪着头问道。
“是你二舅母的意思,不过娘也是这般想的。你年纪也不小了,先是跟着在任上呆了三年,回了京便是守孝,就没在人前露过脸。你这回可好好把礼仪学起来,万不能再懒散了去。”程氏严肃地交待女儿道。
于小灵知道她说的是何意思,无外乎就是自己跟于霁一样,要迎来婚姻大事了。
于小灵觉得这没什么要紧的,眼看着十年之期就要到了,只要她能在死前为凡人传宗接代,跟谁过不都一样么?并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先应了程氏一句,又道:“娘有没有听说,今年的灯会,是皇上下了旨意,说是要好好办一场,热闹热闹的。”
她一说,程氏就笑了:“想出去玩了?是不是霆儿缠着你,让你来当说客的?”
“娘圣明。”于小灵笑道。
程氏笑瞥了她一眼,道:“娘也知你们几个闷的紧了,可那灯会人挤着人的,娘怎么能放心呢?!”
“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只在雅间里呆着,最多就在楼下走走。”于小灵一看很是有戏,连忙又道:“娘想想,这样的灯会,女儿还有几个能看的。”
这话说得正是,嫁了人便要伺候公婆,打理家事的,哪里还能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一般,出去耍呢。
程氏闻言,叹了几口气,一时又有几分舍不得女儿嫁人了,因而便也张口应了:“好吧,我跟你爹说说吧。”
于清杨那也怜惜几个孩子不易,抬手放了他们自去撒欢。
十五这日下晌,京城的街上,已然摩肩接踵,人山人海了。
于家的马车在街上结结实实地堵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同徐泮约定的地点。显然徐泮挑的地方,正是闹花灯的中心地段,连茶楼门口,都摆满了未及点亮的花灯,于小灵瞧着,确实比往年热闹不少。
几人被簇拥着,往二楼雅间去了。这间茶楼是京里出了名的好地方,除了地段好,茶品珍贵,其东家才最是不容小觑。这个京里人都知晓,这家瑞景楼正是云德大长公主名下的产业。
云德大长公主可是今上的姑母,身份尊贵不容小觑,比先皇年纪还大,身子骨却是极好,每日眉开眼笑的,历经三朝仍稳稳当当。
徐泮定下的雅间,虽不是观景最佳处,却也是极好的了,胜在宽敞明亮,两面临街。
于小露虽在京城住了些年月,却碍于身份甚少出门。当下见了这茶楼里,来来往往的都是锦帽貂裘,不由便更加谨慎地不敢说话。
于小灵见了,拉了拉她的手,轻声宽慰道:“来这儿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达官贵人,最是爱面子,等闲不会惹事,你且放心耍乐便是。”
于小露低声应了,随她上了楼。
他们在临沧阁门前停下了,于霁抬手敲了门,当下门内便有人回应,不消多时,几人便鱼贯进了屋子。
于小灵跟着到了门口的时候,屋里已是寒暄声一片了,她抬眼就瞧见于霆正亲亲热热地,跟一个身着玄青色绣织金团花锦袍的玉树临风的男子说话。
那人威风凛凛,相貌俊朗不凡,于小灵暗道定是徐泮,眼睛不由便朝他面上看去。目光刚落到他脸上,便见那双含笑的眼眸,好似感应一般,微微转动,向她看来。
长高了,徐泮心道。清眸中的暖意越发溢了出来,他禁不住弯了弯嘴角,朝她微微颔首。
于小灵微微歪了头,想到徐泮是这尘世中,唯一知晓她底细,又愿意替她保守秘密的人,心里便也没了什么拘谨,抿了嘴笑,对他眨了眨眼。
这对于小灵来说,不过就是个动一动眼皮的事罢了,可她这番俏皮又透着亲昵的神态,落到徐泮眼里,便让他这颗本就咚咚乱跳的心,忽然间停了一拍。
他这个怔住的工夫,于小灵已经转身往一旁去了。
“徐大哥,你看什么呢!”于霆见他有些失神,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可门口那处什么都没有,于霆不禁疑惑。
“哦,没什么。”徐泮定了定神,连忙道。
他转头又看向于霁,眼角却扫过于霁身后,自顾自走到窗口往下看的那人,见她穿着一身雪青色暗花长袄,白嫩的小耳朵上坠了颗圆润饱满的粉珠,随着她的走动,四下摇摆,直摇的他心头荡漾,嘴上随意问道:“你们这一路走了多久,想必也是挤的很吧?”
☆、第一四零章 顾县主
“街上是真的堵,不过也是徐大哥定着这个地段太好了。”于霁笑道,又问:“我还不曾来过这家茶楼,想必徐大哥定下这家,也费了些周折吧。”
徐泮闻言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随口答道:“这是云德长公主的产业,我姑母便是大长公主的长媳,算是走了后门的。”
于霁恍然,似忠勤伯府这样的人家,姻亲也都贵人一等,他们木鱼胡同于家,根本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他刚把这个关系理了理,就见雅间的门忽的打开了去,下一息,便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容色明 ** 人的姑娘。
“表哥!”那姑娘穿着一身大红色镶金边的长袄,看起来富贵逼人,抬头向徐泮喊道。
她喊完才发现临沧阁里来了一屋子的人,而且被她喊的这一声,引得都转了头朝她看去。
她当即顿在了门口,红唇微张,眼睛眨个不停。
“表哥,这些就是你请的客人?怎么都是……”她说道此处没了声音,自觉将“小孩”两个字咽了下去。
她虽将这两个字咽了下去,可在场的略微一想,也能替她补上,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徐泮扶额,无奈地叹了口气,朝众人介绍道:“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云德大长公主的孙女,兰桥县主。”
兰桥县主顾初雨见徐泮给众人介绍了一下自己,结果这群人各个都愣愣地看着她,还以为自己这个县主的名头把他们吓住了,便挥了挥手道:“不必拘礼。”
越是“不必拘礼”,越显得她高高在上了,顾初雨自己没意识到,反倒是徐泮看了出来。
徐泮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给她也介绍了众人:“这几位都是木鱼胡同于家的子弟,从前在西北对我多有照顾。”
顾初雨闻言连忙点头,于霁却道:“徐大哥客气了,再不必说那些话的。”
他开口说了话,不由便引了顾初雨朝他看去。
顾初雨刚才还在脑中,把这个听起来有些熟悉的木鱼胡同于家琢磨了一遍,转眼看见于霁说话,一言一行都透着读书人家的文质彬彬,恍然想起了于家的事体。当时便是因为表哥突然过去吊唁,她才对于家有了个印象的。
她明白过来,不由把于家的三个少爷两个姑娘俱瞧了一遍,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于霁身上。
“读书人家的子弟果然不一样,浑身都透着书卷气,难怪祖母总是让我学着些。嗯嗯,是应该。”顾初雨在心里琢磨道。
徐泮应了于霁,转头看见自己表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了她:“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姑母那里有什么事?”
顾初雨闻言醒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娘就是让我跟你说,缺什么东西,只管吩咐便是。”
“嗯,并不缺什么。”徐泮微微颔首应下了,可抬眼却见顾初雨没有要回去复命的意思,不由向她投去了问询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