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家知根知底,就算她做不到似程氏那般一心扑在丈夫身上,至少也能同黄谦石保持面上的和顺,再不济,似闵氏那般把生意做起来,婆家看在她手中有钱、能干的份上,保持相对的和谐。
因而,她从未想过徐泮,自然,也从未想过他竟对自己产生了情意。然而这样赤诚的情意,于小灵怎么敢接受?她只是来看戏的,怎能本色出演?又或者,她又怎么忍得下心来与他假意相对?
一切打乱了于小灵的步调,她放下水杯,揉了揉太阳穴,却揉不平心头的乱。
心里一团乱麻的,当然不光是她,还有自斟自酌,饮了半夜酒,还不曾睡下的徐泮。
傅平见徐泮又喝空了一壶酒,身形不晃,眼眸却迷离,还抬手招呼自己倒酒,实在忍不下去,第三次劝道:“伯爷,万不能再喝了。”
徐泮没说话,哼着嗤笑了一声,拾起筷子,夹了两片醋藕片,张口咬去一半,扯出不少藕丝出来。他看着这缠缠绵绵地藕断丝连,眼睛不由似沸水般滚烫。
他一口将剩下的藕片放进嘴里,三嚼两嚼地咽下,拎了空酒壶给傅平:“再来。”
“伯爷,不能喝了,回屋歇着吧。”傅平愁眉不展,又劝。
他真想知道,他们家小伯爷起了个大早,高高兴兴地挑了一身精神百倍的衣裳,打扮地清爽利索地出了门,怎么回来留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那于姑娘到底给了他什么气受?她怎么就舍得呢?
就算傅平想不明白,也得言语劝了徐泮:“伯爷可是在于姑娘处触了霉头了?小姑娘家的,脾气一时难以捉摸,也是有的。”
☆、第一五七章 庶长子
徐泮却是摇头:“不是难以捉摸,是她不中意我,厌弃我,我说得话,掏心掏肺说的话,还没说完,就把她吓走了……”
徐泮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还越大,笑着停不下来,直到快没了力气,他才一把摔了手里这个被她晃来晃去地酒壶。
“啪”地一声,酒壶摔了个粉碎,白瓷的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冷清的光,刺痛了徐泮的眼,他抬手捂住了眼,嗤笑出声:“看,都是笑话!”
言罢,他闭了眼睛,以手抵额,冷笑连连,傅平看着,着实不忍,趁着徐泮不注意的当口,绕到他身后,一个手刀干脆利索,终于让他歪了过去……
京城难得地淅淅沥沥地下了两天的雨,于小灵觉得自己心情好了不少。
她这几日思绪乱的很,自己想不明白,想往潭柘寺跑一趟,找青潭开解开解,可惜青潭还在南边宣扬佛法,未曾回京,于小灵没了办法,只好跟着程氏一道打理些家务,分散些心思。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绣桃花比甲,并湖色马面裙,打扮的稍微正式了一下,因为姑姑于桑,今日要回娘家。
于桑昨日派人过来,说是听说廖氏近日精神好了不少,要来亲自探望。
此事不假。廖氏疯傻了一年多,不知是离着于秉祖去世,时日长了的缘故,还是各路大夫的汤药起了作用,这几日竟也能认清身边的人了。
于清杨大喜过望,还通过卫玥请了卫院判过来给廖氏问诊。卫院判看了也说,看样子,病情很有起色,继续仔细调养下去,约莫再过大半年就能如常人般生活了,只是万不能再同她提些她不愿想起的事体,免得再将她惊吓回去。
当天,于清杨便亲自下了令,定了规矩,让谁也不许同廖氏提起于秉祖和于清松的死,只说那二人受皇命出差去了,一时不得回来。
这事过了好几日,于桑突然派人过来,说要回娘家探望廖氏。
于桑这番回来,带了一个人,此人却非魏博良,而是她的庶长子,姨娘孙氏的儿子,魏笠。
魏笠四五岁的样子,眉清目秀的脸上带着乖巧温顺的神情,他第一次,单独跟着于桑过来于家,不知是不是孙氏反复交代了他,让他显得谨慎有礼。
于小灵不大明白于桑为什么将他带了过来,是不是因为于桑膝下无子,所以才想将庶长子养的同自己亲近些,也为未为日后打算呢?
这倒算是于桑识时务了,于小灵暗自想着,跟着一行人去了敬莲园。
廖氏果然好了不少,于桑喊了她好几句娘,她竟也有了反应,不停地同于桑点头,如同对待崔氏一般。
众人轮番上前给她行礼,她识得的就胡乱点点头,不认识的,也不多言语,只看人视若无物罢了。
于小灵也上前给她行礼,一句“祖母”刚出了口,就见廖氏盯着她突然瑟缩了一下,然后连忙别过头去,拉住了于桑的胳膊,好似害怕一般,不敢再直视于小灵。
没人想到廖氏竟对于小灵这般反应,一时间,众人面上便晃过诸多神色,看向于小灵的眼神也透着古怪。
于小灵大抵知晓她为何如此,约莫还是那年潭柘寺的事情,深埋在了廖氏心里。她清醒的时候,就对自己诸多避讳,这会儿混沌了,自然也就本能地害怕了。
好在她没胡言乱语什么佛祖、妖精之类的,不然自己还有的愁,于小灵暗自琢磨着,也不再刺激廖氏,规矩地退到了程氏身后。
她正好站在了魏笠身边。这孩子明显也有些害怕,不过他怕的是廖氏,同于小灵倒没什么干系。
这孩子大大的眼睛,飞快地扑闪着,却尽力挺直了脊背,绷着小脸,不乱动弹。
庶子的悲哀。于小灵看看他,又看看身边的于小露,一样的谨慎守礼,半点不差。想必身为廖氏的女儿,于桑对这个庶子的好,也不过是形势所迫罢了,不然以她的性子,能不能容得下魏笠,还当另说。
“笠儿,过来拜见你外祖母。”于桑转过头来,开了喊魏笠道。
于小灵看见魏笠轻轻地缩了一下,然后才迈出步子,小心地走上前去,两腿一弯,跪下行了大礼。
他这头都磕完了,“外祖母”也喊了,于桑却突然立了眼看向一旁的魏笠的丫鬟,不满道:“怎地这般没眼色,也不知拿个跪垫过来?冻着少爷怎生得了?”
那丫鬟连声道自己该死,转眼见于家的丫鬟递了跪垫,连忙双手接下,在于桑的目光下,往魏笠身边送去。
“少爷,请用。”那丫鬟声音极低地说着,轻手轻脚地将跪垫放在了魏笠身前,然后在魏笠后背,轻轻地推了他一下。
魏笠愣了一下,眼光看到于桑正看着他,当即又跪到了跪垫上,再一次正经地给廖氏叩了一头,又喊了遍“外祖母”。
然后于桑才十分欣慰地道:“笠儿这孩子就是乖巧懂事,且起来吧。”
魏笠乖乖应“是”,又低着头退回了原处。
于小灵冷眼旁观,心道于桑果然是廖氏的亲女儿,对待庶出的手段,没什么不同。
她禁不住疑惑,于桑这般面慈心苦的作态,难道魏家人都瞎了不成,看不出来?又或者,她只是回到了娘家,才敢小小地泄愤一下?
她这般有何好处?小孩子最是敏感,旁人对他好坏,他心里最是知晓。
于桑搂着廖氏地胳膊,一会儿同她亲昵几句,得不到廖氏的回应,便抬头同崔氏或程氏说道,看起来十分高兴。
没过一会儿又说道了廖氏的病上。
“娘虽好了许多,可我不听见大夫亲口说了,总还觉得不大放心。”她略作忧愁地叹气摇头,又皱了眉。
崔氏见状,笑了一声,接过话来:“这有什么好愁的,咱们姑奶奶也真是,派人请了穆大夫过来便是了,让穆大夫再给娘看一看,也是好的。弟妹你说呢?”
“大嫂说的是。”程氏自没什么不愿意的,当下就喊了人,去请穆大夫过府。
☆、第一五八章 莫医婆
虚话说了一箩筐,于小灵终于捞着跟着程氏回去了,她可不想时时在敬莲园里,给于桑崔氏他们捧场,外加还有个冰块一般散着寒气的于小霏,她巴不得赶紧走。
回了惜芙院里,母女皆松了口气,点了丫鬟沏壶茶来,说起话来。
“灵儿,有些话,娘可得提点了你。”程氏撩了撩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小口啄了一口,说道:“往后嫁了人,夫君有个庶子庶女,也算常事。只你即便不能一碗水端平了,也不好折腾了人家孩子去。不是娘说嘴,你姑姑那般……不好。”
于小灵看得出来,程氏自然也看得出来。她是个为人正派的,自是看不下这样的龌龊行径。
于小灵笑了笑,道:“娘还不晓得女儿,便是我夫君弄来一屋子庶子庶女,我也不会难为她们的。”
“这孩子,又说胡话。”程氏见她笑得没心没肺,瞥了她一眼,道:“做妻室的自是盼着自己丈夫能没有那些糟七糟八的妾室,可有些时候,也未必免得了。娘当然盼着你同你日后的夫君同心同德,日子过的顺遂才好,只有些事,你也得心里有数。”
程氏也知自己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有时候还不如女儿想的明白,可她就怕女儿聪明过了头,就似她姑姑那样,反倒不好了。
于小灵满口应下,心里道了句,她才懒得管那些闲事,便见素辉过来回禀:“夫人,姑娘,穆大夫来了,往敬莲园去了。”
程氏点了点头,想到魏嬷嬷近日又不大精神了,便道:“等穆大夫看过老夫人,让他往这里来吧,给魏嬷嬷也看看。”
素辉应声去了,过了有两刻钟的功夫,穆大夫才转了过来。
魏嬷嬷年纪大了,三天两头地出些毛病,自己气性也大些,见着小丫鬟不做事,就劈头盖脸地训斥,训完,自己还气得乱哼哼。
魏嬷嬷没有儿子,两个女儿都在程家,老伴老早就没了,也就九星时常照看着她些,还算有个说话的人。
程氏先照例朝穆大夫问道:“有劳穆大夫费心了,不知老夫人今日如何了?可有不妥?”
穆大夫拱了拱手,微微笑道:“老夫人情形尚好,夫人不必忧心。”
“还想着大夫今日给老夫人诊了两刻钟的脉,会不会病情起变了。”程氏笑着摇了头,又道:“看来是多想了。”
穆大夫点头道:“原来夫人这般想的。在下本该给老夫人请过脉,便过来的,只有给贵府姑奶奶也请了一回,耽误了些时候。”
程氏闻言,诧异地挑了挑眉,问道:“姑奶奶?可是哪里不舒服?”
谁料穆大夫却弯了嘴角,说道:“贵府姑奶奶有孕在身了。”
于桑怀孕了?于小灵在屏风后听着,吃了一惊。
程氏也没想到,转念一想今日种种,又明白过来。她面露笑意,道:“那真是太好了。”
程氏又同穆大夫说了几句,便让丫鬟领他去看了魏嬷嬷。
魏嬷嬷还是那些老毛病,穆大夫还让她吃着之前开的药,不过又劝了她多私下走动,疏解心胸,便也罢了。
素辉这边送走了穆大夫,转回来,又给程氏回禀道:“夫人,崔大太太带着崔六姑娘来了,也往敬莲园去了。”
来了客人,程氏和于小灵也再不能偷得懒,又收拾收拾过去了。
崔家母女今日打扮得倒是喜庆,面上眉开眼笑的,正同崔氏和于小霏分别说话。见程氏带着于小灵来了,崔大太太连忙朝程氏和招手,笑道:“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吧,快来,快来。”
程氏第一回遇到她这般殷勤时,惊得差点在台阶上踩空,如今经了几回,她已经能面色如常了,笑着过去问她们,正说些什么。
“可不正是说起你们家大姑奶奶怀了胎了么。我就说,咱们几个,只你生了两个儿子,最有福气。”崔大太太笑咪咪地,被她的银红色褙子衬着,显得有精神极了。
程氏佯作惊讶,问道:“姑奶奶怀孕了,我竟不知?何时的事?”
“刚巧穆大夫过府来,顺便帮我看的,才刚两个多月。”于桑眉眼含笑,还故作矜持地说道。
当下程氏又是言语恭贺了她一番。
崔大太太接过话,道:“怀孕事小,怀了儿子才最是要紧,我今日过来正好与莫大夫顺路,她看男女最准。她这会儿往西街买药去了,咱们遣了人,去请她过来看看,岂不是好?”
莫大夫是个走街窜巷的医婆,在深宅大院里,也有几分名气,女眷们有些个小病不便与人相说的,便找了她看。虽程氏没找过她,却也听过她的名头。
这会儿崔大太太提了这话,分明就是与那莫医婆事先言语好了的,程氏哪里不懂,便是自觉此人约莫是个油嘴滑舌骗钱的,也不好多说什么,一切都顺了她们的意思来。
莫医婆不过两刻钟就到了,于小灵只见她眼珠乱转,便在心里暗笑不已,就这么个骗子,她都看出来了,于桑还敢让她替自己问诊?
这位莫医婆先同众人寒暄了一圈,故弄玄虚地问程氏是不是近日累着了,面色发虚,得好好补着。
于小灵暗道她倒是会挑人,程氏如今是主持中馈的人,哪一日不累?哪一日都该好生补着。
得亏程氏不信她,三言两语打发了过去,她见程氏不搭她的茬,便又说笑着,绕到了于桑身上。
她来之前,崔大太太便话里话外地给她通了气,说是于家的姑奶奶,回娘家看孕的。因而这会儿莫医婆便就着于桑的意思,替她把了把脉。
“魏夫人是怀孕了,再没得错。”莫医婆拍板道。
于桑满脸的笑意都快溢了出来,可眼里还是带了几分忐忑,问道:“莫大夫可能看出来,是男胎还是女胎?”
她开门见山地问了,于小灵心想她这问话恐怕正中这位莫医婆下怀,连大夫都看不出来的事,区区一个医婆能断言?真是谁信谁傻。
然而于桑一双眼睛,却透着深信不疑的神色。
☆、第一五九章 松花蛋
莫医婆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衣着朴素又不失礼数,显得人很有着底蕴,若不看她那双太过精明的眼睛,倒还让人以为是位女先生。
朱门大户里走惯了的人,一眼就瞧出了于桑的心思。当下,莫医婆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琢磨道:“魏夫人这胎,倒有些难辨。”
“难辨?可是看不出男女?”于桑惊奇道,攥着帕子的手,也有些发紧。
那莫医婆点了点头,见于桑眉头紧皱,劝慰道:“夫人倒也不必着急,这会儿是个什么胎,也不甚打紧,往后长大些,总是能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