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变胎这话,在民间也私下有传,无外乎一些三姑六婆,手里有什么灵丹妙药,堪比送子观音,至于有没有效,却全不好讲了。
于小灵在外间同崔乐苑和于小霏干坐着,耳朵却支得老高,听着那这个莫医婆问诊的细节。
莫医婆话音刚落,于桑便急着接了过来:“大夫可是有法子改胎?”
于小灵听着她急不可耐,禁不住在心底嘲笑,可莫医婆听了,心里却乐开了花。
“那自是有的,只夫人这胎还看不出来,根本不用费了那改胎的周折,只用些药引着胎长,便是了。”莫大夫面露轻松之态,好似于桑这个事儿,在她手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于桑听着又是一乐,心中定了一定,倒也没急着求她,眼角扫过三位嫂子,目光最后落到了崔氏身上,向她征询。
崔氏自然信服这位莫医婆,她生于霖那会儿,便是找过此人问诊,也是吃了些保男胎的药,如愿生下了于霖。
只她那些年,花在求子上的功夫太多,也不晓得是哪一桩起了作用,因而便也不好鼎力对莫医婆推崇倍至,只道:“莫大夫行医多少年了,你这样的情形,她定也是极有把握的,放心听她的便是。”
她说完,崔大太太又接过话来,道:“可不是?去岁莫大夫给安亲侯府旁支的一位夫人看的,也是难辨,那夫人就想要个姑娘,莫大夫给开的药,好生喝着,可不就是生了个千金?”
“竟还有费心想生个千金的?”于桑诧异。
“这话怎么说的?人家那位夫人,嫡出庶出加起来五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没有,可不想要个千金么?!”崔大太太笑道,说起安亲侯府的事,她如数家珍。
“再者说了,皇上对候府什么态度?那真真一个放在心上,往后候府的女儿,指不定就进了宫去呢……”
崔大太太言语间,透露着不少事体,话出了口,才想起当今皇后娘娘正是程氏的外甥女,因而连忙打住话头,又说了回来,朝于桑道:“你放心吧,就听莫大夫的。”
于桑闻言大定,也不再询问程氏,便对莫医婆道:“那就劳烦大夫了。”
“不劳烦,不劳烦。”莫医婆摆了手,眉眼含笑地又替于桑看了看肚子,写了个方子递给她,又从医箱里拿出两瓶药,一个青花瓶,一个甜白瓶,说道:“青花瓶属阳,甜白瓶系阴,单看夫人怎么选了。”
于桑哪里有一丝犹疑,径直就点了那青花瓶。
莫医婆笑咪咪地又拿了一瓶同样的出来,道:“这两瓶药,够夫人吃上二十日,夫人定要按着我写的方子,配合着吃,半点都不能差的,待二十日后,我再去府上给夫人请脉。”
于桑连忙点头应下,使了眼色,让丫鬟给莫医婆封了个大封红,又言语了一番,才送了莫医婆离去。
这般又掺和了半晌,就到了晌午用膳的时分。于桑有了身孕,程氏也不敢去酒楼里叫了席面过来,只好亲自去灶上吩咐,做了好些滋补的菜肴,招待她。
魏笠方才被丫鬟带去给诸位于家表哥说话去了,这会儿用膳了,于桑又使人把他叫了回来。
小小的孩子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早已饿得头晕眼花了,面上也没了精气神儿,倒是看见饭菜上来,眼睛才亮了亮。
“笠儿累坏了吧,我方才让你二舅母吩咐了你爱吃的松花蛋,你姨娘总管你管的太厉害,吃些有什么打紧,今日便随意吃去。”于桑扬了声,朝魏笠道。
松花蛋乃是从姑苏一带传过来的,甫一在京城兴起,便入了达官贵人的眼。松花蛋黝黑光亮,上面还有白色的花纹,吃起来口感鲜滑爽口,色香味均有独到之处。从初入京城至今不过二三十年的功夫,便已经很受欢迎了。
魏笠就好这一口,小人家家的,也不知哪回跟着父兄尝了一次,就一直念念不忘的。只这物什初入饭桌不过几十年,有些大夫怀疑其对少儿不利,却又没有真凭实据,传来传去地,众说纷纭。
孙氏自是知晓了的,她当然也不知松花蛋有害与否,便本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也再三禁止魏笠多碰此物。因而魏笠不过跟着大人吃宴席,才偶能碰到。
这会儿于桑发话了,让他大大方方地敞开了吃,魏笠一颗小心便激动地砰砰乱跳。
于桑见了,还笑着同两个嫂子道:“我就说,他姨娘就是小心太过,一个男孩子,哪里能似小姑娘家的,处处限着,处处盯着,就该随了他的性子,让他四处耍玩,才能见多识广呀。”
她越说,还越加起了劲儿,又点了于霆的名,道:“我就瞧着霆儿那般极好,若非霖儿打小身子不大好,定也要四处长长见识的。”
程氏听了,没说什么,只是笑笑,抬头却瞧见于桑转脸又提点了魏笠:“别听你姨娘的,她胆小惯了,哪知道怎么教养你。你今日就敞开了吃,母亲下晌再带了你上街去逛,想买什么咱就买什么,母亲如今就你一个儿子,自是把银钱都花你身上,才觉得舒心。”
魏笠被于桑这一通眉飞色舞的说辞,说得两眼放光,小孩子哪有不爱玩的,于桑许了他随意玩乐,孙氏那些苦口婆心的话,自然都被他全抛脑后了。
于小灵冷眼旁观,知晓于桑这才刚怀了孕,就起了要将这个庶长子养废的心思了。
☆、第一六零章 燕窝粥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凡给于桑一点半星的好日子过,她那股“聪明”劲儿就翻了上来。
于小灵在心里厌弃了她几分,觉得她也就只有在后宅算计妾室庶子的本事了,不由十分不喜。第二日,于小灵就跟程氏提及,说要学着打理庶物。
“娘不知道,我瞧着大表嫂和大表姐合起伙来,做做小生意,倒是有趣的紧,总比见天儿在家绣花强。”于小灵翻了翻程氏的对牌匣子,说道。
程氏正吃着一盏燕窝粥,她近日脾虚少血,肌肤也不抵从前水润,因而吃几日燕窝补一补。她听见女儿说起这个,倒也颇为意外,回道:“我儿怎么突然对这个起兴头了?往日里让你管些个家事,都是不愿意的。”
“家里那些吃吃喝喝的琐事,我可再不耐烦,那做生意却是不一样,做的好了就赚钱,做不好就赔钱,清楚明白的,多好。”于小灵笑道。
程氏知她意思,见她难得对什么事这般上心,自是不能打压了去,便笑道:“我儿是不是惦记你的嫁妆了?娘都给你准备大半了,你若是乐意,就先把给你备下的一个嫁妆铺子,提前拨你手里,让你管着。”
程氏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老早就给她打算起嫁妆来,除了铺子田庄,家具珍宝,连出嫁那日装嫁妆的箱子,都打好了。
这清一色的四十八只楠木雕花箱是程氏的得意之作,便是她没准备姑娘嫁进什么豪门贵族,也要让她抬头挺胸地到婆家去。
说来说去,都是想让于小灵过的好罢了,于小灵心里,自是明白的。
她挽了程氏的胳膊,依在程氏怀里,说道:“娘真好,女儿不想嫁人了,想侍奉您到老。”
一句话就把程氏说得热了眼眶,把她往自己怀里揉了揉,叹着起心疼道:“娘一想到往后你嫁人,要辞了我去旁人家,我就心疼的难受,便不得躲起来几日,别看见你嫁人才好……”
程氏说着,眼泪都落了下来,看着女儿白皙的小脸,抬手轻柔地抚了抚,心里倒是对她的婚事,有了些许坚定。
程氏也算是看着黄谦石长大的,他同自家儿子要好,脾气秉性她也知道的都一清二楚,虽他非是什么出众的大才,可难得黄家同于家堪堪相配,黄谦石又是行二,于小灵嫁过去,只管跟在黄家长媳身后享福就好,半点不用操心,正对了于小灵的性子。
只去岁出了那样一桩事,程氏便有些不敢跟于清杨提起,想等着黄家主动。可惜黄家从过了年便操心他们家姑娘的定亲宴,如今又到了长媳的产期,忙得顾不上其他。
程氏虽急,却也只能等着,这会儿搂了于小灵,便又坚定了几分同黄家结亲的心思,大不了,找了旁人拐弯抹角地提醒提醒黄家便是了。
她想着,又低头看了看女儿,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轻声问道:“灵儿可曾见过你哥哥的那位好友,黄家的二少爷?”
于小灵闻言,眉头一跳,心下转了转,道:“见过,黄家二哥么,我还托他替我买书呢。”
说到这个,程氏冷哼了一声,显然想到了让人不愉快的事,默了一默,才又小心道:“你觉得他如何呀?”
真是知女莫若母,于小灵觉得自己跟程氏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了。她刚想弯了嘴角,答她一句“不错”,脑海中就突然浮现出一人阴沉的神情。
深邃的眸子,紧绷的嘴角,还有手掌霸道的力度……
“孽缘……”于小灵眼皮一跳,不由暗自叹了口气,不知怎地,她这句“不错”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黄谦石是不错,黄家她也中意,若论从前,她肯定满口答应的,然而如今,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骗子,欺负人家黄家老实不知事罢了。
于小灵恨不能打自己一巴掌,好把脑子里乱七八糟往外蹦的想法,打到一旁去,然而这样的念头已然冒了出来,她已经无力阻拦了。
于小灵摇了摇头,淡淡地回道:“不晓得。”
程氏看了一眼女儿,见她面无表情,心里有些琢磨不透,倒也不好再问,沉默着捋了捋她的青丝。
于小灵心里有些委屈,她不过就想顺顺利利地嫁人生子,好生在人间把差事做完了事,哪成想,竟冒出来个徐泮,而且,竟还扰乱了她的心意。
别说黄家,就算是旁人家,她怕她都会觉得自己在行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小灵不大高兴了,把心一横,抬头看着程氏道:“娘不必跟我说那些,我全心信了娘的,娘给我挑了哪家,我就嫁哪家去,二话都没有!”
本来女儿家说到婚姻大事,总是带了羞怯的,然而于小灵这话说得,却带了几分赴汤蹈火的意味,程氏听了,不由想笑。
她拎不清女儿到底如何作想,便笑道:“行啦,本也不该同你说这个。你想拿铺子练手,便去吧,其他的都不用你操心。”
程氏说到着,想起一桩事来,便道:“你三表姐是下月下旬的好日子。文臣贵勋宗室都有人来,皇后娘娘怕届时众人聚在一处,彼此不熟悉,闹了笑话,便有意月初的时候,在彭家办一场花宴,请了各房人来,先熟悉熟悉,咱们家也接到帖子了。这可又是个露脸的好机会,我儿可要好生表现呀。”
于小灵一听又有宴会,当先便想到了徐泮,她如今真是怕了他了,再不敢见他的,可这宴会这般多,真是让她措手不及。
“能不去么?”于小灵试图反抗道。
程氏立即瞥了她一眼:“为何不去,多好的花宴,你大姐姐和三妹妹想去,还轮不上呢。你可别犯糊涂。”
好吧,她就知道反抗无效,于小灵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又暗暗决定,无论如何都要避开徐泮。
程氏这话说了没多久,彭家要开花宴的消息,就在京城里传来了。皇后娘娘的娘家办的宴,文臣武将俱都请来,这等场面何其壮观,多少人家都想带着子女挤进去转一转,花不花的,倒是最最不要紧的了。
☆、第一六一章 石榴裙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
端阳节一过,每日升上来的日头都是火辣辣的毒。于小灵年龄长了,也不能时时泡在水里,又不耐了夏日炎炎,顺带着连些个花花绿绿的衣裳也不想穿,彭家花宴这日,她只捡了件月白色绣竹叶的半臂,并藕荷色暗纹马面裙,便去了木香胡同,同程家人汇合。
吴氏见她穿的颇为素静,还手里拿着团扇扇个不停,直笑道:“这孩子这怕热的毛病多少年了,也改不了了。这才刚过了端阳就燥成这样,若是进了六月,是不是还要泡在水里?”
于小灵儿时泡在水里过夏日的事,吴氏到如今都还记得,提一次就要笑一次的。
众人笑过,才上了马车,往彭家去了。
他们来的还算早,可那整整一条胡同,还是冠盖舆马塞道路了。于小灵就怕遇上不该遇见的人,一路紧跟着程默意和闵氏,规行矩步地,连眼睛都不乱看。
彭家若不是出了个皇后娘娘,是如何也不够格请来这般多的达官贵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京城的豪门贵族,除了进宫朝贺能齐聚一堂,其他时候,是聚不到一处的,今朝这场花宴,不敢说后无来者,却也是前无古人的。
彭家应是早早就备上这场花宴了,于小灵看得出,丫鬟婆子训练有素不说,连院墙道路都是簇新的。她自知自己在这群人里,不过是数都数不上的小鱼小虾,只要她自己不翻着身子打浪,旁人约莫是注意不了她的。
当下,见过主家,又跟着吴氏见了一圈夫人太太们,她便一头扎进了厅堂里,扇着团扇,喝着花茶,同程默意闲聊。
程默意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听着于小灵说着说着,目光就含着柔情飘远了。于小灵知她定是把心思飘到了姜从清身上,不由也默默地感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
她也不去打断了程默意去,自己摇了摇头,端起花茶,又饮了一口。看着程默意这副痴样,于小灵一会儿替她甜,一会儿又有些酸。
少年人炙热的情谊能不能亘古不变,相信略微有些过往的人,都会坚定地说,不能。于小灵此时见她一呼一吸都吐纳着甜意,却怕往后,她真正嫁进了姜家,这份甜,甜不了多久,就被周身乱七八糟的事,捂成了酸,甚至是苦。
于小灵这双眼睛看得太远,看得她自己时时提醒了自己,要冷静。
她冷静着,程默意却不冷静,她方才来的时候,就瞧见姜从清身边的张迅在同她的丫鬟水星打眼色。
水星这会儿出去了,她自然盼着她赶紧回来,因而便也有些心不在焉的。
“灵儿,咱们出去走走吧。”程默意禁不住道。
于小灵闻言轻轻挑了眉,提醒她道:“表姐可别犯糊涂,成亲前不能见面的。”
“谁说我要见他了!”程默意连忙说道,又瞥了于小灵一眼,嘟了嘴,道:“不过就是出去走走而已,灵儿你怎地比我娘管的还紧?我哪里就那般不守礼了?要我说,就是你懒!”
她说着此处,正经提醒了自己,一把拉住于小灵的胳膊,道:“我娘可说了,姑姑嘱咐了要带你好生出来见人的,你再懒不得了,快跟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