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胡同于府,于霁走了神,一笔没稳住,抖了一下,费了一张写了大半的纸。他放下了笔,仰坐在圈椅上,心思有些飘忽。
“徐大哥同灵儿,委实走的太近了。”于霁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独自轻言道。
从前在西北,众人都在一处耍玩,于霁还不觉得怎样,可回京之后,徐泮却几次三番地出现,于霆还经常替徐泮传言传物,甚至连于小灵受了暑热,徐泮都要嘱咐于霆回家煮了绿豆水给于小灵喝。
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遍,于霁想到徐泮屡次看于小灵的眼神,心里有些沉,尤其是这个当口,黄谦石打定了注意求娶,于霁又不痴傻,自然知晓万一这其中出了差错,到最后被世人中伤诟病的,还是他妹妹。
所以徐泮遣人来,要请他们过几日去京郊骑马,他想了想,也就回绝了。他盼着于小灵的亲事不要起什么波澜,徐泮是他敬重的兄长,黄谦石是他多年的好友,他哪一边都不想扔开,只盼是他自己多想了。
于霆可没有这样的心思,到了应约的那一天,神清气爽地就同于霜一道,跟着来接的傅平,同徐泮汇合去了。
三人找了家酒楼,吃了顿阔绰的席面,才往京郊去了。
于霜没纵过马,那种马上飞驰的感觉简直让他沉醉其中,幸而徐家的马场够大,任由他痛快驰骋。
于霆怕热也是随了于小灵,骑了两圈,就满头大汗了扔了马鞭,往树下喝水去了。徐泮跟了过来,递了个冰水浸泡的帕子给他,自己也咕噜噜喝了两杯水。
“这就热得厉害了?真同你姐姐一样。”徐泮笑道。
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冰凉的帕子让于霆瞬间舒坦太多,他道:“这火辣辣的日头,怎能不热?!似徐大哥这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人,才受得了!”
徐泮闻言哈哈笑了两声,道:“若是连我这般带兵打仗的人都受不住寒暑了,皇上该睡不好觉了!”
他说着,见于霆有些怔住,又笑了两句,目光看着于霜打马而过,转了话锋道:“说起来,你姐姐那匹莲蓬,就在这跑马场。”
“莲蓬?”于霆一时想不起来了。
徐泮笑着提醒了他,道:“就是她从前在西北骑的那匹小马,非要起名叫莲蓬的那个!”
于霆被他提醒着有了些印象,刚想将那时于小灵用莲蓬换了匹矮蒙马回来,又给那矮蒙马起名叫“菱角”的事,拿出来说笑,脑中就突然响起了于霁对他的嘱咐。
他张了张嘴,没有吐出一字。
徐泮见他欲言又止,颇为意外,于霆在他脸前从来都是有一说一的,今日怎地换了模样,莫不是小人家长大了,有了心思?
他拍拍他的肩头,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不好同我讲的?”
“徐大哥……”于霆转头看向他,无奈地说道:“我自没什么不好同徐大哥讲的,只要大哥别再提姐姐的事了。”
徐泮听着,心中一紧,英眉瞬间挑起,问道:“为何不能提你姐姐?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于霆并不准备把于霁说出来,他直觉徐泮便是不高兴了,若是说出于霁,反而让他二人生了嫌隙,因而直接道:“我姐姐都是要定亲的人了,我再不好将她的事说与大哥听。”
此话一出,徐泮眉头便是一跳,他以为于霆是得了于小灵的命令,要同他撇清关系,心头忽的收缩得极紧,痛意在浑身蔓延。
“是你姐姐让你这般说的?”他忍着痛意,沉声问道。
于霆见他面色又青又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是……我听说黄二哥要求亲姐姐了,姐姐约莫不久就要定亲了,才这样说的!”
他摆着手说“不是”的时候,徐泮如同溺水的人忽见一片岛屿一般,然而刚得见一线生机,就听说了更让他如坠地狱的话。
她竟要定亲了?!
☆、第一六九章 亲姑母
五月中旬的日头那般火辣,风中飘着的都是火烧火燎的气息,然而徐泮却似被当头浇了盆冰水一般,面色发白地愣在了当场。
“徐大哥!”于霆吓了一跳。
徐泮回过神来,一掌拍在于霆肩头,把于霆拍得一个踉跄,低吼着问道:“你父亲答应了?!”
“什么答应了?徐大哥,我只不过听说黄二哥有这个意思而已,他家还未曾上门提亲!”
“未曾上门提亲?”徐泮愣住。
“是呀,这只是黄二哥的意思,好似黄家近日要添丁,还未来得及上门来。”于霆把自己知道的,都掏了出来,看着徐泮这副模样,他忽然有个想法蹦了出来。
“大哥,你是不是也看中我姐姐了?”
于霆这一会儿说了好些话,惊得徐泮上天入地了一番,因而当于霆问了这一句时,他一时没听进心里,有些发呆。
于霆见状,还以为他不愿意,是自己失言了,不知怎地,竟有几分失望羞恼,直道:“小弟失言了,徐大哥莫怪!”
徐泮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两眼一瞪,道:“什么失言,明日我就上门提亲!”
他这句话差点惊掉了于霆的下巴,于霆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又惊又喜的表情,嚷道:“徐大哥,你说真的?你真要提了亲我姐姐?!”
“那还有假?”徐泮忽的说出这话,有些心潮澎湃,恨不能现下就去木鱼胡同,把亲事定下来,可这提亲哪有自己去的?少不得走一趟完备的流程,请了媒人前去。
一想到这,他便急了起来,问于霆道:“你可知晓那黄家何时上门么?”
于霆哪里知晓这个,只道:“约莫近日不行吧,庙午说,他们家要添丁进口了,忙呢!得忙过这一阵!徐大哥……着急了?”
于霆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徐泮,面上挂满了笑意。没想到他姐姐竟然这般厉害,竟让徐大哥都中意了去!
徐泮被他说的,耳边微微泛红,照着他的屁股拍了两下,撵了他去骑马,自己正经将这事又琢磨起来。
他如今倒算是个没人管的人,祖母不理尘事,大伯母寡居在家,三叔万事不管,三婶娘相来遭母亲不喜,他四下瞧了,竟没一位长辈,能替他前去于家提了亲。少不得,还得靠了姑母。
徐泮只有徐氏这一个嫡亲的姑母,徐氏与徐泮的母亲姚氏年龄相当,交情也极好,姚氏临死前还曾将徐泮托付她照看,想来徐泮提亲的事,也只能徐氏这个做姑姑的插手了。
下晌送了于家两兄弟回家,徐泮便备了东西,往顾府去了。
他到顾府的时候,正碰见徐氏带着顾初雨从姜家回来。徐氏同维宁郡主交好,此番除了过去帮她打点一二,也有问一问程于两家状况的意思,不然,她这个女儿可天天念叨个不停,她可受不住。
这会儿见了徐泮,徐氏颇为惊讶:“泮儿?你怎么过来了?”
大门口的,再不好说话,徐泮只道“过来看看姑母”,便示意徐氏回了自家院子说话。
徐氏会意,一行人不多时就到了徐氏院里。
“杵着做甚?去给你表哥沏了茶来。”徐氏见徐泮一副有要事相商的模样,支了女儿出去,单留了徐泮说话。
顾初雨才不想留呢,应了声转身走了。
徐泮定了定神,不等徐氏开口便道:“不瞒姑母,小侄此次过来,是来请姑母替小侄提亲的。”
一上来就这般开门见山,把徐氏惊得一愣,然后才谨慎地看着徐泮,问道:“你这是……看中谁家的姑娘了?”
以徐泮的性子,若是没人替他思量亲事,他怕是到了弱冠之年,也不会跑到她这里来言语的,所以今次,他定是看上谁了!
方才在姜家,姜家二房的夫人还言语打探了徐泮的婚事,好似有意将江源伯府二房嫡出的次女许过来。
徐氏不甚中意这位嫡次女,觉得身份地位配自己的侄儿,还是差了些,要知道,徐泮可是有爵位在身的伯爷,同那些世子,嫡长子再不相同,是实实在在的伯爷。
然而此时徐泮突然过来提及亲事,徐氏莫名就有些怕,怕他说出什么不合适的人选。
徐氏紧紧地盯着他,见他张了张嘴,说道:“是木鱼胡同于家的二姑娘。”
于家?!又是于家?!
徐氏瞬间头晕起来,这于家有什么魔道,怎地一个两个地,都三迷五道了?!
“你……你……”徐氏想说自家侄儿两句什么,可不知怎地,竟没说出来,只两眼一分不错地盯着他。
“娘,表哥,茶沏好了。”顾初雨在门外道了句,顿了下,就进了屋子。
屋里气氛有些古怪,母亲和表哥四目对着,目光中似有火花,两人相互看着,谁都不让谁,直到顾初雨到了二人身前,又喊了两人,徐氏才忽地哀叹了一声,瞥了徐泮一眼,又对顾初雨道:“给你表哥端过去,让他喝口茶定定心神!”
她这话带着气,说得顾初雨好奇之心砰砰乱跳。表哥到底说了什么,竟气得母亲干瞪眼?!
她把茶盅递给徐泮,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沉着冷静,全不似母亲那般好似被吓到,她眼睛转了转,欠身出了屋子。
她当然哪里都不去,就趴在房门口,准备结结实实地听一场壁。
徐泮心里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徐氏眼界甚高,又受了母亲嘱托,只怕是看不上于家,可他非那人不娶,此事再没有可以转寰的余地。
“还请姑母成全。”他道。
“成全?你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徐氏见他一副不容商量的架势,气得心头火起:“你是什么身份?就是宗室拿了郡主甚至公主来配,都无不可,你怎地眼巴巴地非得看上那不入流的于家了?!他们家家风再好,也抵不过家主就是个工部的员外郎!你真是……气死我了!”
徐氏恨不能打徐泮两下,他们忠勤伯府可是顶尖的伯爵之家,哪里能娶个不入流的文臣之女?!可她这气还没发出来,就见门帘突然被人呼啦一下撩开了去,顾初雨满脸兴奋,两眼放光地跑了进来。
☆、第一七零章 新娘子
顾初雨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真正扎了徐氏的眼,她一拍桌子,指着顾初雨道:“你又来做甚?!你们兄妹两个,要把我气死!”
可顾初雨哪里怕她,径直就道:“娘,我不管,我和表哥一样,就看上于家人了!”
徐氏气得仰倒。徐泮闻言,倒十分意外,转头看了顾初雨一眼,正见顾初雨满脸兴奋溢于言表,他心里琢磨了一番,又听徐氏说了话。
“你们兄妹二人,看上了人家兄妹二人,你们说说,这不成换亲了?!那破烂门户才干得事,咱们怎么好干!”徐氏急得不行,指着徐泮和顾初雨嚷道。
徐泮却无奈地看了自己姑姑一眼,道:“姑母说错了,我同表妹只是表兄妹,又非同出一门,自没有换亲一说的。”
他嗓音带着沉着冷静的味道,说的话不急不躁,颇为让人信服,当下又道:“我要娶于家姑娘,也不仅是看中她贤淑有德。姑母或许不知,从前在西北,我被人追杀山林,于二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当以身相报。”
他说的这个,连顾初雨都不知晓,徐氏听了,更是讶然。
徐泮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清楚明了了,他此番过来,非是要征得徐氏的同意,而是过来请她帮忙出面,她若不愿意,他还可以另寻他法。
徐氏显然也明白了过来,她深吸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又问了徐泮道:“你当真想好了?!”
徐泮坚定地点了点头。
徐氏抚了额,连连叹气:“真……都是孽缘!你且回去,我好生想想!”
然而徐泮哪里等得她多想几日,他怕那黄家不知何时就要上于家门,当下又道:“姑姑且尽快,小侄想姜程两家婚事过后,就提亲于家。”
徐氏拧了眉:“你急什么?还怕于家姑娘跑了不成?”
徐泮无奈:“小侄……确实怕她跑了……”
徐氏闻言,又是气得叹气连连:“你真是……行行行,快走吧,快走吧!”
“娘,你这样就答应表哥了?”顾初雨却是一瞪眼,又道:“那娘何时应下我的事?!”
这还有个等着添乱的,徐氏逆气上涌,头晕眼花,指着女儿说不出话来。还是徐泮看不过,拉了顾初雨,道:“表妹,送我一程。”
顾初雨被他拉了出去,又忽的来了兴致,歪了头打量他道:“表哥,你是不是早就看上于妹妹了?怎地不告诉我?”
徐泮笑了笑,没理她,反而提醒她道:“莫要再对姑母步步紧逼,两桩事情,总要一桩一桩来,待我定下亲事,你的事自是也好说了。”
然而顾初雨却撅了嘴:“凭什么你先?”
徐泮挑了挑眉,定定道了句“自是我先”,便也不再理她,大步流星地走了。
顾初雨见他走了,这才正经想了想他说的话。
徐泮说得不错,于家门第低,若是当先出了个伯夫人,那么他们家再娶县主,倒也勉强说得过去了。况且按照徐泮的说法,于小灵与他有救命之恩,只这一条,于家就算不得过于高攀忠勤伯府了,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顾初雨明白过来,立即换了脸,准备好好哄一哄又气又无奈的自家娘亲。
回了伯府的徐泮,第一件事便是派人自即日起,日日盯着黄家的举动,唯恐自己错失先机。
傅平不知他是何用意,听他说要盯着黄家二少爷何处来往,盯着黄家夫人何时出门,还要盯着黄家大奶奶何日生产,傅平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自家伯爷难不成还要替逛黄家找接生婆?真真是入了魔了……
被人挂在心上又挂在嘴边的于家兄妹二人,全不知道自己竟有这般能耐,没过几日,就到了姜从清和程默意成亲的好日子,提前跟过去帮了好几日忙的兄妹二人,这日自然都打扮得喜气洋洋,带着于霆,一道去了北程。
于小灵今次再不能穿些个素静的颜色,程氏替她挑了身牙色绣大红色缠枝牡丹花的半臂,并海棠红的十二幅湘裙,穿在身上,精神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