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徐泮,不要!”
☆、第一八零章 两尊佛
于小灵一边出声叫喊,一边抬起左手按住徐泮的手臂。隔着衣衫,她感觉到了那坚硬如铁的手臂上,暴起的青筋。他目光如闪电般,直勾勾地盯着黄谦石,恨声道:“放手!”
黄谦石刚张口想说什么,于小灵就连忙大喊道:“黄二哥,快放开我!”
她喊着,反身大力挣去,手腕一痛,挣开了黄谦石的手。她甫一脱了身,就扑过去拉住徐泮的胳膊:“徐泮,你也放开!”
徐泮抿了抿嘴,张开五指,放开了黄谦石。
黄谦石两条臂膀,一条被徐泮用皮鞭抽出一条血痕,另一条有被他大力捏到骨头几乎碎掉。可他心里还是怒火滔天,径直嚷道:“你这算什么?!”
“那你又算什么?!”徐泮怒发冲冠,这一路狂奔而来忍下的火气,在这一刻呼啦一下释放出来。
他大臂一挥,疾风从于小灵鼻尖擦过,只听“砰”地一声,一拳砸在了黄谦石脸上,当即就将黄谦石翻身砸倒在地。
“少爷!少爷!”车夫吓得扑了过来,一眼就瞧见黄谦石嘴角流血,惊喊道:“流血了!杀人了!”
徐泮怒气未消,还要上前再补一脚,忽的就觉得腰间被人推搡了一下,那力道轻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却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徐泮,你住手!”
他顿住了,火气忽的被浇灭了大半,他转头向于小灵看去,正看到了她冷厉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灵儿……”他眉间山峦起伏,张口喊了她一句。
于小灵不说话,只皱着眉头瞪着他。徐泮被她看得不舒服极了,微微别开了目光,落在了她被黄谦石攥得皱皱巴巴的衣袖上,手腕处隐隐可见红印。
“疼不疼?”
徐泮忽的拉过于小灵的手,大手覆上她方才被黄谦石攥住的手腕,微微翻开她的袖口,低声问了这句话。
他这般作态,于小灵还如何冷脸待他?她虽气他二话不说就对黄谦石拳脚相向,以他的功夫,不出三下,黄谦石定然成了废人,可眼下,她却只得叹了口气,道:“不疼。”
她说着,要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小手,可徐泮却捏住了她的五指,朝身后道:“傅平。”
傅平正兀自震惊着看自己家小伯爷神魂颠倒的模样,被他一喊,忽的一个激灵。须臾之间他没有回话,徐泮的眼神就杀了过来。
傅平连忙会意,嘴上应着,手脚麻利地从怀里掏出药酒。他们习武之人平日都备着这个,徐泮接过,径直将药酒倒在帕子上,又小心翼翼地缠在于小灵的手腕上。
于小灵觉得他这就是多此一举,自己不过被黄谦石无意间攥了一把而已,虽则皮肤泛红的厉害,可内里根本无事,明日也就好了,可徐泮这般作为,她也并不多说,任他去了。
一旁吐了好几口血的黄谦石,被眼前这副景象着实惊了一下,周身隐隐作痛,突然就想起了方才于小灵说的话。
她道:“我想,黄二哥可能全然误会了。”
黄谦石猛然咳嗽了一下,又有一口血水吐了出来。原来他当真误会了,这桩婚事,她是真的愿意的。
于小灵听他忽的咳了一声,这才想起黄谦石挨了徐泮一拳,此时已跌倒在地,连忙从徐泮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转了身去看黄谦石。
嘴角流血,脸颊擦破,血丝可见,衣衫被抽地裂开,跌坐在地上,吐血连连。黄谦石的惨状落进于小灵眼里,不由又让她眉头紧紧皱起。
“黄二哥,你如何了?”她急着问道。
黄谦石闻言摇了摇头,扶着车夫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然后他看了看于小灵,自嘲地一笑,道:“我想我真的是误会了,险些陷妹妹于危险境地。”
于小灵挑了挑眉,见他神色坦荡,目光平和,心里忽的明白过来。
黄谦石说着,又向于小灵躬身行了一礼,直起身子,目光掠过徐泮,又同于小灵道:“改日再同妹妹赔礼,告辞了。”
于小灵不知说何才好,既然他都明白了,多说无益,她应了黄谦石一声,转身目送他离去。
“你待他倒是宽宥。”有男子发闷的声音,低低地在身后想起。
送走一尊佛,还有一尊佛。她还没到潭柘寺呢,就先后参见了两尊佛了,今日当真是出门礼佛的黄道吉日。
“此事并不全怪黄二哥,他也是受人蛊惑。”看着黄谦石主仆二人渐行渐远,于小灵无奈地朝身后这人解释道。
然而话音一落,徐泮心中一痛,面色骤沉,冷声问道:“不怪他?他是非不分,难道不是错?!若他今次当真将你掠走,你让我怎么办?!”
于小灵深深地闭了眼,转过身来又睁开眼睛看向他,无力地喊道:“徐泮……”
徐泮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她的眼神灼热非常。于小灵抿着嘴默了一默,没做言语。
“随我回京。”徐泮忽地拉过于小灵的手,沉声道,说着就拉了她要往马车上去。
于小灵挣了挣手,连着摇头道:“我是奉我母亲的命令,去潭柘寺进香的,回京做甚?”
“灵儿,”徐泮沉声喊了她:“你手腕被他弄成那样,不回京找大夫看看怎么行?”
“我还没那么娇气,不用!”于小灵坚定道:“我要去潭柘寺!”
她这口气落到徐泮耳朵里,又是一阵刺耳,他知道,她此番去潭柘寺,就是因为那青潭法师前些日子回来了!
不知怎地,他越发地不想让她再往那处去了,又道了一遍:“跟我回京,听话!”
可于小灵却忽的怒了,她不过出来上个香,就整出来这么多幺蛾子,她就不能干点顺心的事吗?!
背后被人捣乱还不够,人前还被人制肘?!她不过想清净太平地过日子,怎么一个个都不让她顺心?!难不成,他们都认为她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不成?!
于小灵怒了,火气上头,便有些不管三七二十一。冷笑一声,当先就拿了此时硬拉着她往马车去的徐泮开刀:“行啊,你要是也给我一鞭子,我保证乖乖跟你回京!”
徐泮闻言大惊失色,愣在当场:“灵儿,你这是何意?!”
☆、第一八一章 铜绿袍
傅平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目光扫过身旁同来的几个侍卫,见他们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吭一声,心道今次于姑娘若不能同伯爷好生说个明白,伯爷这口气十有八九还是要撒在他们几个身上,真真冤枉。
傅平这样想着,不由翻了眼皮祈求地看向于小灵。
于小灵哪里还有闲心管的了他,她这会儿瞧见徐泮面上露出几分惊讶又委屈的意思,已是想把方才气头上的话收回来了。
惜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她默了一默,平复了一下心绪,暗道自己气的是背后害她之人,而非是徐泮,不该胡乱迁怒,稍后又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徐泮的手。
“话说过头了,你别在意。”她说着,捏了捏徐泮的手指。
他的手指尖带了一层薄茧,想必是长年舞刀弄枪所致,不知怎地,于小灵心头又有些酸酸的感觉。
徐泮闻言,感受到她捏住自己的手,心里便不再难受得厉害了,他想道一句谅解之语,可心思转了转,却抿了嘴没说话,面上委屈之色更浓。
他这模样,正像是个被大人没头没脑打骂了一顿的孩子,当真委屈到了家。于小灵看着,心里软得不行,又柔声道:“是我不好,不该说那狠话。”
徐泮心里甜了起来,一时又想将她一把按进胸膛,却碍于他二人毕竟尚未成亲,不得不忍了下来。
有了坡,就赶紧就坡下驴,徐泮放轻了声音道:“那随我回京,好不好?”
话音未落,于小灵就皱了眉。她方才说话不中听了,她要道歉,可这不意味着她可以随便放弃自己的意愿,顺从旁人。
她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认真道:“我去潭柘寺,你回京城,你不要绑着我与你一道。”
她说到这个,忽然想起了车夫洪叔,连忙问道:“洪叔呢?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还在城门处。”徐泮闷闷不乐地接过话来,心里琢磨了一下于小灵的言语,知她今日非得去潭柘寺不可,没了办法,便道:“我与你同去吧。”
于小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顺带着打量了一下他身上还穿着的绣着白泽的绯色伯爵常服,径直问道:“不用当差么?”
“我已请过假了,不碍事的。”徐泮当即便道,转眼见于小灵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赶紧朝身后吩咐道:“去把洪叔接来。”
……
洪叔接来后,于小灵当即就吩咐了他不得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分毫,洪叔连声应了,一行人才转而往潭柘寺去了。
因着上晌往南跑了不少路程的缘故,这会儿到了潭柘山下的莲石湖时,已是日头西斜了。
徐泮打马靠近了车窗,说道:“今日可不早了,咱们到了山上,能不能有空出的禅院还不好说,况这天儿热的厉害,倒不如今日就在山下住了,你也好生洗漱一下,松快松快。”
于小灵这会儿正难受着自己浑身黏似浆糊,此时听了徐泮的话,二话不说就点了头:“甚好!”
话落了地,傅平连忙给下边的侍卫打了眼色,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进了莲石湖畔的小镇,那侍卫迎了一行人,便一路引着,往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去了。
小镇上的客栈,徐泮本以为好不到哪里去,却没想到竟是看走了眼,约莫是经常接待京里来的达官贵人的缘故,这客栈难得处处雅致讲究,来去客人也稳妥。
于小灵好生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水绿色的干净衣裙,从上到下都舒坦起来。徐泮不知也从哪里弄来一身铜绿色的袍子,也洗漱净了换上。不然,若还穿着方才的白泽常服,又要招来许多百姓,跪下就叩头了。
他二人俱着了绿色,一深一浅地站在一处,端地是般配。
“饿了么?”徐泮见她发丝上还有几滴细小的水珠,拿出帕子,动作轻巧地替她吸了吸水,柔声问道。
“天热,不饿。”于小灵道,她没注意徐泮的动作,只转了头往外边看去,见外边天还没黑,又起了兴致:“我想往湖边转转去!”
“好。”徐泮见她高兴,自己心里也甜丝丝的。
“姑娘,外边俱是小民,奴婢去给您拿了围帽去。”暖橘见他二人要出门,连忙道。
于小灵一听就连连摆手:“本就够热了,再带上那个,来回又是一身汗。”
“可是……”暖橘面色略显为难,眼睛转了转向徐泮看去。这位爷八成就是她们姑娘往后的夫君了,姑娘不带围帽就出门,他能愿意么?
徐泮自然感受到了暖橘的目光,他心里也不想那些平头百姓放肆探看于小灵的容貌,可他也知她最是怕热,略做权衡,便道:“不带便罢了,我让傅平给你买套男子的袍子,你换上便不打眼了,如何?”
于小灵一听要穿袍子,心里更乐了,变了男身,岂不更加自在无拘?
她当即就应下了。傅平亲自过去的买的,心里想着方才见那二人穿了俱一身绿衣裳,站在一处似神仙眷侣,便径直就点了件同徐泮一模一样的铜绿色袍子,带了回去。
于小灵换好出来,瞧见自己同徐泮穿的一模一样,抿了嘴笑。
傅平看着满意极了,自认为自己做了件甚和主子心意的事,眼睛一转就往徐泮脸上看去。徐泮眼里哪有他,然而看着娇俏的换了男装的于小灵,同自己一般无二,心头愉悦,嘴角还是弯了上去。
“不错,不错,我这样一打扮,同你一处站了,倒好像兄弟两个。”于小灵打量着自己同徐泮,笑道。
话一出,傅平眉头就跳了一下。不是神仙眷侣么?怎么成了兄弟二人了?
他正兀自琢磨着,伯爷听了这话,会不会不乐意,就听于小灵忽的又轻笑出声,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啧啧叹了两声,又道:“其实,也挺像父子二人呢,唉,傅侍卫,你挑的衣裳,你说像不像?”
四道目光齐齐射来,傅平干咽了口吐沫。
于小灵的目光里含着浓浓的玩味,徐泮的目光里流露出来的却是:“傅平你最好解释清楚。”
☆、第一八二章 爹字辈
潭柘山一带本就地势颇高,便是山脚下的小镇,相对京城,实则也是在山上的。这会日薄西山,莲石湖面碧波荡漾,清风送爽,让人心旷神怡。
于小灵幸庆自己带了聚骨扇而非是团扇,这会儿着了男装,打着扇子,自有一段风流倜傥的韵味。
她遣了要随侍身侧的暖橘和温杏,径自跟着徐泮往莲石湖畔来了。
湖边的石阶上,有三三两两的农家妇人在湖边捶打衣裳,嘴里说着东家长西家短。
于小灵一边站在岸上,以百年不曾有过的角度静静地欣赏这片清净的湖水,回忆起从前在此处的点点滴滴,忽的轻笑了一声。
当即就有一个年轻妇人,被这声轻笑引得回过头来。打眼就瞧见两个打扮的一模一样的年轻人,衣着光鲜地信步走在河畔的堤岸上。
一个眉清目秀,一个英武非凡,那年轻妇人一下就看痴了,回过神来,连忙低声喊了身旁几个妇人,一道往后看去。
“呦呦,哪里来的俊俏少年郎,竟跟那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无二!”一个头戴紫色头巾的妇人当先道。
“什么画里走出来的?我只见过门上贴的门神画像,那凶神恶煞的,哪里像了?”一个红头巾的妇人停下手里的活,眯着眼打量了二人几眼,便朝紫头巾的妇人说道。
“她就爱说些个读书人的词儿,三婶子又不是不知道。”一个带了根银钗的妇人笑着道:“且不说那,你看这二人穿的一模一样,端地是有趣儿,莫不是兄弟两个?”
“嘿,说不定是父子俩呢,你看那高个的,身材魁梧,也得二十好几了吧,定是个爹。”那被三婶子眼神不好,眯着眼琢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