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山村算是个大村,往日驻兵不少,不过今次朝廷军大都往北调去了,此处便相对空了下来。
虽则危险尚在,却总比饿着肚子强,不然此处混不下去,到了旁人的地盘,更没得饭吃。
是夜,海风烈烈,海水泛寒。
徐泮身披战甲,手持寒渊,站在岚山的一处山峰上,向东眺望。
挺立的身姿在星光下入了定,只寒渊反着的冷清的光,好似流露出宝刀主人,肃静而又凛冽的内心。
不消多时,汪洋大海中,隐有巨大的黑影从海天交接处驶来。
徐泮眼中划过一丝光亮,却侧了头,朝近旁的侍卫道:“传下话去,按兵不动。”
那黑影自东北而来,未及多时,又有一只船影同自东南方向紧追近前。两船甫一打了照面,随即便你追我赶起来。
岸上静悄悄的,岚山村夜静人眠,只有时不时的犬吠,昭示着村落的人烟。
两方人马火速往岸边靠拢,几股同时抵达海岸。岸边隐隐有片刻喧闹,人影混乱,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渐渐静下。
徐泮立于山巅,静静地看着海岸有静转闹,又去闹复静,一抬眼,又见海天处,一艘更大的海船仰着鼓足的帆,拨水排浪而来。
徐泮面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转身离开了此处。
“今夜恐怕只能四捉三了。”徐泮大步进了营帐,呼出一口寒气,缓缓道。
吕千户笑了笑,没说话,周千户却道:“可是秦九那方不曾来?”
徐泮点了点头,沉声道:“端看船影,来人应是东倭浪人,不似秦九他们。”
周千户闻言不以为意:“秦九身边有位沉得住气的高人,他们离得近,水路又熟悉,便是本欲来,看着那三路都来了,也会调头离去的。伯爷不必在意,此番能拿下三路,已是极好。下官在此处这些年,一夜瓮中捉三,还是头一回!”
周千户说着,还笑了起来,吕千户也道如此已是极好,徐泮见状,面上稍稍和缓了几分。
可转眼他便瞧见了置于营中的沙盘,眼角扫过,周千户说的“调头离去”四个字,便在他心中划过一丝犹疑。
他琢磨了一番,刚想说着什么,便听有人快步来报:“诸位大人,两路水匪已在村子三里外了。”
吕千户闻言,当即道:“伯爷不必再等,岸上可以收网了,海上也可备战,随时出击。”
徐泮闻言不再犹疑,当即下令出兵,言语之间,三人已是出了营帐。
时不时的犬吠之声忽的连成一片,岚山村外瞬时人声鼎沸,火光冲天。
而近海之上,星光下重重黑影突从岸边而起,东来的大船本是全速前进,见此状连忙使出浑身解数减速转向,然而岸边战船早已恭候多时,不容他再逃脱了去,纷纷飞扑上前……
不过一个时辰,便尘埃落定。
周千户满脸喜褶,年迈的身形在喜悦中不禁由快步变成了飞奔。
“伯爷!那两路水匪可谓是一网打尽呀!他们可在此处盘桓经年了,几番交手都被他们逃遁。这下可好了,那刘员,邹七都被活捉了!真是大快人心!”
周千户喜不自胜,一双浊眼也明亮起来,还兀自笑道:“也不知吕千户那边如何了,想必那些倭贼也跑不到哪里去!”
他这方言罢,便见那随侍吕千户身侧的袁家少年快步走了过来,他虽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可脚下的轻快却泄露着他内心的喜悦。
他说道:“伯爷,周大人,吕大人那边一共俘获倭匪三十七人,就地斩杀约四十人,其中那匪首已经活捉,另有二十多人在逃,已全力追击!”
话音一落,周千户便哎呦一声,嚷道:“我的老天!伯爷,当真是大获全胜了!待明日收拾了战场,咱们可得好好庆功一番!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还是头一回缴了这么多匪!我的伯爷,当真是忠勤伯府的后人!”
周千户说着,便有些兴奋地过了头,言语不再守持,老眼里也须了泪。
徐泮自然不同他计较那些虚礼,刚想张嘴说句什么,便见帐外有飞奔过来一人。
来人一身寒气,鬓发被吹得飞起,甫一进了营帐,便扑通跪了下去,看得徐泮眼皮一跳。
“何事?!”徐泮急道。
“伯爷,刘公村遭了突袭,殷大人增援不及,当地驻军抵抗无力,整村被洗劫了大半!”
☆、第二一三章 桃脯饼
千里之外的东海边发生了何等的事情,京城内的四方院却是不知道的。
徐泮那里悔恨懊恼自己轻看了秦九那帮人,没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说,反而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虽则功大于过,可对于年轻气盛的徐泮来说,也是一记值得铭记于心的耳光。
无论徐泮如何懊恼,又如何在心底暗暗发誓早晚要将这群人杀得片甲不留,于小灵却是美滋滋的准备去西直门附近巡查一下她的点心铺子。
经过近一个月的摸索改良,那群平日里懒得活动一分的点心师傅,终于在于小灵一日两番的吩咐提醒中瘦下五斤肉,出了三样颇受好评的新式点心。
所谓颇受好评,也不过就是在木鱼胡同于家和木香胡同程氏,得了赞赏罢了。即便如此,于小灵仍旧兴致勃勃,准备把他这三样新式点心推出去,试试水。
在试水之前,于小灵专门去了一趟北程,向于程两家当中,唯一对做生意饱含热情,又有些经验的闵氏讨教了些建议回来。
九月下旬,怀了六个月身孕的闵氏。也只能捧着肚子在自家花园里走动。
她见于小灵过来了,笑眯眯地招呼她回房喝茶:“你上回送来那三样点心我都尝了,那桃浦饼已是极好了!真没想到酥饼里面加了黄桃脯,竟是那般香甜!”
于小灵嘻嘻地笑,挽了她的胳膊:“我也没想到呢,还是下面的丫鬟,说原在老家吃过相似的,我这才起了心思,让那大师傅试着做来的。”
说到此处,闵氏又是笑了:“也难为你怎么使唤得动他!那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做了大半辈子的懒活,惯会推诿的。”
闵氏说的不假。留香斋的大师傅王师傅,如今已是五十好几的人了,眼看着过几年也该荣养了,自然是不想陪着小姑娘一起折腾的。
不过于小灵自有治他的办法,只一句话,说要把他小孙子调到于霆身边伺候着,那王师傅便没什么不乐意的了。
因而这会儿,她眯着眼睛回道:“王师傅是个疼孩子的人,倒也算是好说话。只今日,且不说那些,我要问问大嫂,您说这饼子能卖的好吗?”
闵氏听了这话默默地笑了笑,才道:“你都这样问了,那大嫂可就说实话了。桃脯饼,好吃,确实好吃,可就你那铺子名声不响亮,不温不火这么多年,这样金贵的吃食,往日常来常往的那些顾客,约莫是不敢买的吧?”
于小灵听着,觉得跟自己想的差不多,赞同地点了点头:“大嫂说的极是。我这铺子对着的顾客,大多是些京城里的九品芝麻官,生活颇为拮据,吃用算不得好的,但也还算精巧。可这桃浦饼却不一样了,价格定低了,捞不回本钱来,定高了,旁人又识不得货,白白埋没了。”
闵氏“嗯”了一声,微笑着端过茶盅,小酌了一口,才琢磨着缓缓道:“妹妹这生意,也不必急于一时。价钱不妨定得低些,先把名声打出去,只是倒也不用做多了去卖。或价钱,或出货的功夫,总得有一处显得金贵,不是么?”
这话说得正是,不然谁人知晓这是好东西呢?
她这样一说,于小灵当即眼睛就亮了一下。很是受教地谢了闵氏。
回去之前,她看了看闵氏高挺的肚子。回想起那日在安亲侯府看到的旖旎之景,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口气,抿了嘴,没有说什么。
也是,她能说什么呢?便是没有崔乐苑,也是有旁的人的,闵氏心里早就已有回数了。况闵氏如今怀着孩子,少听这些糟心事儿也好。
于小灵在闵氏这里一声没吭,还是回去认认真真思考着,她这桃脯饼该如何买出去?
这日她上了街,天一凉,街边卖些热食的人便多了起来。冒热气儿的馒头火烧,最适得赶路人的心,这边走着路,边吃上一个刚出炉的烧饼,胃暖了,浑身也就不再泛寒了。
这边到了留香斋,她并没又遣人上去支会店里的伙计,只装作普通路人的模样,还用细纱覆了面,离得远远儿的就下了车,自己走过来。
留香斋名声不响,店面脸头也不打眼,同一旁的铺子都掺在一处,不细看很难发现。
上回于小灵过来,还是专程来跟王师傅打交道,没太注意其他的地方。这回她来却要从顾客的角度上好好的打量一番了。
她并没准备把留香斋做得多大,以她如今即将是忠勤伯夫人的名头,想来也有不少人想给她捧场子。一来捧场子的,那做生意变成了欠人情,于小灵本就是自己乐呵的,再欠一屁股人情,岂不恼人?
为着这个,她还专程交代了铺子里的伙计掌柜和师傅,全不许把主家的名头透出去,一旦发现便撵出铺子,再不许在此处干了。
所以没有名头可以借,还要想把这桃脯饼打出些名堂来,真的好生动动脑子。
北风吹来街角的烧饼香气,于小灵深吸了一口那焦香的气息。转眼就瞧见,街角那处卖烧饼的小贩儿,正给一个壮汉数着烧饼。
“这位爷一共要了十六个烧饼,都在此处了,您点点。”那小贩笑眯了眼睛,点头哈腰道。
那壮汉只扫了一眼一口袋满满当当的烧饼,便笑道:“我那几个兄弟就好你这一口,此番能买到已是不错了,还点个什么点?走了!”
那小贩听他这样说,更是高兴了,好言慢送了他,转脸又瞧见一个几岁的小孩跑过来。
那孩子还没近前,他便摆了摆手:“来晚喽,娃娃,烧饼没喽。”
“没呢?我还是跑着过来的呢!”那孩子傻了眼,愣在那里。
他这边话音刚落,又急匆匆走来一个胖墩墩的妇人,那妇人惊奇道:“今天真的卖这么快,我儿媳妇还想吃两个呢,这可怎么好?”
那小贩解释道:“方才那位爷一口气买了十六个,自然就没了。您也知道我那浑家身子不好,我俩这一早,也就能打百十来个,婶子明天再来吧。”
☆、第二一四章 留香斋
那胖妇人闻言直叹气:“我那儿媳妇好不容易怀上这一胎,就想吃个你家的烧饼!唉,若是早来一步好了,哪怕买不上你的,我去跟那一口气买了十六个的人,高价买两个回来,又能费几个钱?”
胖妇人叹气之间,又来了两人要来买烧饼,小贩笑着一个个解释,边解释边收拾了东西,眉开眼笑地回家去了。
于小灵站在一旁看着,那些来晚一步买烧饼的几个人,俱都叹着气空手而归,不由挑了挑眉毛。
她转了身又往留香斋门口去了。门口并没有伙计迎来送往,大堂里,这会儿也正没有客人。
于小灵举步走到门前,好生打量了一番这个不起眼的门脸,悄莫声息的走了进去。
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和两个伙计说些近日听来的坊间异事,说笑间甚是热闹,反而没有看到于小灵已是进了大堂。
于小灵见他三人这般散漫,心中自然不乐,心道积年的毛病,委实难改。她心里哼哼着,假意干咳了一声,才引了那三人看来。
约摸是戴着面纱的缘故,三人俱都没认出她来。还是离得近的小伙计两步走上前:“客官买些什么?”
他这话问的干巴巴,于小灵不甚满意,捏了捏嗓子,爱搭不理地说道:“自是买点心的。”
那小伙计见她言语间颇为傲慢,愣了一下,眼珠上下转动,将她一身湖蓝色绣万字不断头团花纹锦袄,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这才正色起来,赔笑道:“客官要买些什么点心?咱们家可是老字号了,甚样都有的!”
眼力劲儿还算上道,这话问的也还像这么回事儿,可只随便问问,却不介绍店中的拿手点心,于小灵觉得还是不那么满意。
她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不再搭理这个伙计,眼睛又往那掌柜扫去。
掌柜好歹还比伙计们更有些眼色,眼见着这位衣着不凡的客官难伺候,已是放下手中的算盘,走上前来:“客观是好咸口,还是甜口?咱们家什么样的都有。或者客观想拿去送人,咱们家的礼盒也是拿得出手的。”
这个态度到算还行,不过于小灵却不是为了甜口咸口来的,直接便道:“京里的点心铺子来来回回就那几样,你们家可有什么新奇的样子?”
那掌柜听她一问,连忙道:“客官可算找对家了,咱们家正是上了几样新式的糕点,口味好得紧,不如拿给客官尝尝?包您满意!”
于小灵跟他三人说到此处,已是不耐了。她哼了一声,转身找个椅子落座了下去,将面纱一摘说道:“既是弄了新式样的点心,也不拿来给客官宣传宣传,藏着掖着作甚?还让旁人来问。你们说起那坊间传闻倒是起劲的很,做个生意,却着实惫懒,不成体统!”
那掌柜伙计三人见她摘了面纱,又撂下这般狠话,俱都吓得面色大变。
于小灵见他这三人这副模样,心道这一遭暗访好歹起了些用处,再不敲打敲打他们,再好的点心也是卖不出去的。
当即,她便又把这三人挨个敲打了一通。待到她觉得满意了,才把掌柜的单独叫到后面,说起话来。
“咱们那些新出的糕点,俱都是好东西,不光不能藏着掖着,还得好生拿出去买。那两样也就罢了,按着市面上的价钱先买着,看看收成如何,只桃脯饼,却要提些价钱的。”于小灵正经吩咐起来。
一听要提价钱,掌柜的便是眼皮一跳。
他心想着主家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虽则一腔热血,可哪里懂这价钱里的行行道道,价钱提的高了,点心无人问津,岂不是白白的浪费了好东西?
他犹豫着刚想提一句,却见于小灵突然说道:“就按着那两样的价钱,往上提个一成吧。”
一成?掌柜的吓了一跳,难道不是四成五成吗?
桃脯饼是个好东西,是个能卖上价钱的,只可惜他们店小,来往顾客恐怕没几个识货的。因而他愣了一下,不由脱口说道:“姑娘这价钱委实太低啦,咱们半分不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