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丢开手里的尸体,随意地拍了拍手,染血的指尖上,苍白和嫣红形成极大地视觉反差。他回忆着那种让人留恋的甜美味道,感慨着孩子的血量实在太过稀薄,一边将手指放进嘴里,让舌尖卷走那最后的一丝美味。
这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米兰中层阶级家庭的房屋,木纹隔间的落地式书架上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和一些孩子的手工小玩意儿,沙发上的罩单是女主人——就是在贾斯汀手里已经没了生气的金发女人——亲自制作的。
豆浆机的电源还没关,那种将坚硬黄豆碾碎又飞快和清水充分搅拌在一起的机器声音听起来有点烦人。早已沸腾的炖锅正在往外不停地冒着泡泡和浓汤,滴落飞溅到电磁炉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砧板上的芹菜段和番茄以及鸡胸肉丁还没来得及放进去。
大门随意地开着,猛烈的冷风朝里不停地灌着,将那种新鲜浓烈的血腥味一层一层地削弱。
贾斯汀踢开脚边被自己抓揉扭曲得不成样子的手/枪,用袖口胡乱擦了擦嘴边的鲜血,“斯蒂芬呢?”
“他带着我们即将要迎来的新成员先回去了。”弗拉基米尔一把从地上提起男主人的尸体,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身形,自言自语般的说道,“看起来还挺合适。”
说完,他快速将对方的冬衣外套脱下来然后套在自己身上,含糊地唔了一声,像是对这个新衣服挺满意。
“我们这次还是不用掩饰痕迹吗?”贾斯汀看了看因为被子弹击中而碎了满地的玻璃碎片和一家三口的尸体,“沃尔图里的人会找过来的吧?”
“你害怕了?”弗拉基米尔狭促地眯起眼睛,微微上翻的嘴唇下是整整齐齐的冷白牙齿,明明刚刚撕破过那个九岁孩子的颈部动脉,此刻却找不到一点血染的痕迹,光亮到可怕,“那群强盗让你失去勇气,开始畏手畏脚了?”
贾斯汀摇摇头,他对沃尔图里家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认识,当然也谈不上害怕:“我只是觉得他们不可能一直像科隆那次一样替我们收拾烂摊子,肯定会想办法报复我们。我们现在几乎都是新生儿,没有他们那么训练有素,也没有像他们那样的特殊能力,所以有点担心。”
“你真是个有头脑的孩子,新生儿里能有这样思考力的可不多。”弗拉基米尔赞赏性地看着他,然后将那抹笑容抿下去,露出一种阴险顽劣的表情,眼神凶狠得像一头猛兽,“但是你们别忘了,你们的力量是他们所不能抗衡的。棘手的麻烦就是那对双胞胎守卫和塞拉斯。还有……本该属于我们的那个温莎后人!”
“他们很可怕吗?”贾斯汀问。
“可怕?”弗拉基米尔的表情又变了,变成一种仇恨和狂热共同作用的扭曲,“不!不不不,他们迷人极了!他们的能力是吸血鬼世界绝无仅有的珍品,没有了他们,沃尔图里根本不堪一击!我要的就是让沃尔图里那群混蛋灰飞烟灭!”
“那我们要怎么做?”
“分散他们。简的能力虽然让人恐惧,但是一次只能对一个人使用,数量是她的死穴。塞拉斯很优秀,但是他是新生儿,对自己的能力还不熟练,需要有人配合前后夹击才能制服他。”弗拉基米尔靠着满是抓痕和破裂纹路的墙壁,一字一句地剖析着对方的弱点和特点,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至于亚力克……”
他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极其难看,然后又欢快起来,“他的能力确实可以说是完美,但是我们总会找到一个能克制或者牵制他的吸血鬼的,很快就可以。”
“所以我们需要足够多的新生儿,对吗?”贾斯汀试着总结,“听起来简和塞拉斯都不是那种善于应付复数级敌人的吸血鬼。”
“你很聪明,不过这个结论成立的前提是我们要先制服亚力克,不然再多的人也没有用。”弗拉基米尔点点头,笑容灿烂到让人胆寒,“所以啊,让我们去找最后一个新朋友吧,她也许能就是那个迟到的惊喜呢。”
“那个罗马的东亚摄影师?她真的能牵制住亚力克?”贾斯汀有些怀疑地问着,跟在弗拉基米尔身后离开了那幢死亡之屋。“她很特别,相信我,她会是一个奇迹。”弗拉基米尔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自信,“我都等不及了,一起去见见她吧。”
“好。那那个温莎后人呢?她的能力是什么?”
弗拉基米尔沉默了一下,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收缩消失,呈现出一种空洞无比的神态:“她是死神的眼睛,可惜还没彻底睁开就已经被镶嵌在了错误的皇冠上。”
“死神的……眼睛?”
十二月份的米兰,零星的碎雪。
……
沃尔图里的效率一向快得吓人,阿黛尔本来还以为要照片洗出来装裱好后才会拿到工资,却没想到凯瑟琳主动提议让吉安娜先付一半的钱作为定金交给自己。吉安娜照做了,询问阿黛尔是愿意收支票还是现金,或者直接汇到她的账户上去。阿黛尔迟疑了一下,选择了现金,因为她根本没有银/行/卡。
在跟着吉安娜一起离开之前,凯瑟琳顺手从那些繁茂肆意的玫瑰花丛里折了一支送给她,紫黑的颜色,馥郁幽香:“送你的,期待你拍的照片。”
“谢谢你。”阿黛尔小心地接过那支带刺的玫瑰,朝凯瑟琳微微点头,“我会尽快送过来的。”
离开了那个仙境一样花园以后,吉安娜带着阿黛尔到了大厅的休息区请她稍微等一下,她会去把定金包好送过来:“这里是属于普奥利宫的对外开放参观范围,要是你喜欢的话,可以随意走动参观一下。”
“好的,谢谢你。”
吉安娜走后,阿黛尔便一个人缩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抱着相机查看着里面的图像。她一张一张地翻过去,心里感慨着,自己这次的工作量一定会空前的轻松。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情稍微愉悦了一点,转而将目光投放到普奥利宫的各种陈设构造上。
不得不承认,普奥利宫是一个精美冰冷到根本不适合任何人类居住的地方,它只应该存在在照片里,就像那些被自己所捕捉到的一瞬间的惊艳光影一样。
但是它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可以被触碰,一种永恒的凝固。
阿黛尔伸手,指尖迷恋地触碰上那些笔直典雅的立柱,感受着那些沉淀了上千年时光的冷硬石头纹路,那种凝固的美。这是她一直在摄影里试图追求保留,但是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如果非要挑剔这个地方有什么不好的话,那就是这里的采光实在有点差。阿黛尔好几次想给里面的壁画拍照都没能成功,画面的清晰度在镜头下大打折扣。果然,这个世界上有的东西就是不能被除了记忆以外的方法记录,偏偏人类的记忆力又不是那么的好,这实在是件很遗憾又没法改变的事。
她沿着楼梯朝上,但是很懂分寸的只来到了中部的平台上,没有再往上去参观二楼。小巧的手掌沿着那光滑平整的木质扶手轻轻来回摩挲,仿佛在触碰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阿黛尔以前还去过圣母百花大教堂和美第奇家族的开放性宫殿,它们也一样的精致美丽,而且在色彩上远远比普奥利宫来得鲜亮有活力,更加贴合现代人的审美。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座历经千年的古老宫殿格外喜欢。它阴沉压抑,但是有灵魂,没有经过后人不得其精髓的胡乱保护和改造,依旧保持着它原本的样子,这是阿黛尔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的原因。
希望这里的门票钱别太贵,自己努力攒一攒的话,也许很快能以游客的身份再次进来好好参观一下。没有主人的允许就胡乱走动是很不礼貌的,阿黛尔在这里的独自活动范围也就仅限于这半层楼梯而已。
不过自己再来的时候一定要是夏天或者深春,因为这里真的太冷了。
阿黛尔这么想着,弯腰摸了摸自己被冻僵的小腿,好像摸到了一块石头。
她将玫瑰换了一只手拿,试图腾出另一只还稍微残留着一点温度的手来温暖一下自己就快迈不开步子的腿。玫瑰在她面前晃了半圈来到右手里,深绿色的尖刺轻而易举地挑开阿黛尔本就因为冻疮斑斑而脆弱不已的皮肤,晶莹的血珠滴落下来,浸透到深灰色的石头地面上,玫瑰也随之因为本能反应松开的手而掉落下来,就躺在血迹的旁边,墨绿杆茎上一星暗红。
阿黛尔轻轻颦了下眉,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甩了甩手,然后将伤口用嘴唇抿住,感受着那种腥味和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
吉安娜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清晰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阿黛尔,已经好了,我送你出沃特拉城吧?”
考虑到沃特拉那魔幻迷宫一样的大街小巷对自己的生存简直就是一个威胁,阿黛尔立刻点头,“好的,谢谢你。”
她很快捡起玫瑰下了楼,跟在吉安娜身后朝前台区和出口的方向走去。海蒂和菲奥娜正好说说笑笑地迎面走过来,和吉安娜还有阿黛尔愉快地打了招呼。
“这么高兴,德米特里他们回来了吗?”吉安娜看着菲奥娜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到。对方则欢快地回答了她,眼角眉梢都是纯真坦率的欣喜,丝毫不加掩饰:“对!他们就在顶层钟楼那里和阿罗他们谈事情,已经到了,很快就下来。”
“终于要见面了,不容易啊。”吉安娜笑着说,“我先送阿黛尔出去,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
打开大门后,阿黛尔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和普奥利宫比起来稍微有点温度的世界。外面的行人很少,只有一些兜售着圣诞节小玩意儿和装饰品的商人还在冒着严寒,来回晃悠在各个商铺和人家之间。
吉安娜从包里摸出车钥匙,将围巾裹得更紧,呼出的白气缭绕着上升消失:“对了,我先去把车开出来,你在门口等我一下好吗?”
“嗯。”
顺手将门关上后,阿黛尔从台阶上一级一级地跳下来,想要以此刺激腿部的血液循环,让它更快的恢复知觉。可惜过于麻木的双腿无法很好地接受来自大脑的命令,差点让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她踉踉跄跄地朝前近乎失控地冲了几步才稳住身体,好不容易靠活动积蓄起来的一点热量就被一阵漫不经心的寒风给彻底卷走了,顺便还把她的短发吹得乱七八糟。
寒风的温度让阿黛尔想要在保持正面朝着它的情况下继续呼吸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坚持了一两秒,然后将自己调整为半背对着风的来向,试图尽量去争夺那点微不足道的空气。
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古老却出奇的完好的城堡,阿黛尔有一种淡淡的惋惜之感,拿起相机对着这座宫殿准备拍张照。
今天的光线条件不算很好,但是阿黛尔相信这样的宫殿无论怎拍都会很好看的,只需要调整好焦距和光圈,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就好。
她举着相机慢慢往后退,让整个普奥利宫尽可能全的装进镜头里。
先是正门,然后是整个宫殿的正面,然后是……
又是一阵寒风刮过来,阿黛尔屏住呼吸本能地朝下风向转过去,手指一颤将远景拉到面前成了近景,无意识地按下快门。
画面定格的瞬间,那个惊为天人的少年就是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的。
……
这次在德国科隆爆发的新生儿骚乱事件并不难处理,他们完全没有任何战斗技巧,只是一群靠着本能用蛮力抵抗的可怜虫,真正麻烦的是要把这件事给掩饰下去。所以单从这次暴动来说,唯一的亮点就是人数有点怪异的多。但是多不多对亚力克来说都一样,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
和往常一样,德米特里负责追踪,把那些藏在各个角落缝隙里的罪犯一个一个精确无误的揪出来。亚力克则原地不动,勾勾手指控制着黑雾的走向和范围,将他们一个一个的放倒,然后再由简和塞拉斯去将他们撕成碎片,最后一把火烧得灰都不剩。
老实说,亚力克觉得这样的审判行动没什么太大的新意,每次都一样。不过他很乐意配合简,让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折磨那些罪犯,这会让她很高兴,笑起来像个天使一样美丽,然后亚力克也会跟着高兴起来。
看到塞拉斯打算朝最后一个罪犯下手后,他忽然眉峰一拧,黑雾分散出一缕朝塞拉斯威胁性地晃了晃,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他是证人,要带回去的。”
简抽出空闲朝塞拉斯瞟了一眼,算他收手快,不然他就跟其他罪犯一样无感全失的倒在地上了。德米特里朝塞拉斯挤挤眼睛,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亚力克吓吓你的,不会真对你动手。”
少年不悦地冲他发出警告性的嘶嘶声,露出尖锐的虎牙:“或许你可以试试看?”
“带上他。”简朝塞拉斯高傲地扬了扬下巴,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我们可以回家了。”
塞拉斯点点头,顺从地一把拎起那个吉普赛少女,动用能力让她的精神处于一种极度涣散的呆滞状态,然后跟在简不远不近的地方。
回到沃特拉后,他们照例来到了宫殿顶层的钟楼,阿罗马库斯在那里等着他们。少女只是棋子,能被阿罗选中的有用信息并不多。而且很显然他们是被遗弃在那里的,斯蒂芬和弗拉基米尔另有打算,这场新生儿暴动只是幌子。
阿罗和马库斯的讨论还在继续,亚力克却忽然被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奇异甜味所吸引,这个味道让他整个人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因为他对这个味道挺熟悉。
上次凯瑟琳买回来的那叠照片包裹里,就是这种味道。
不同的是,这次的味道更浓烈也更诱人一些,从风吹过来的方向。亚力克甚至能毫不费力地在脑海里勾勒出散发着这些香气的血液在血管里欢腾奔涌的样子,红艳可爱得让他想杀死点什么来平复那种自从一千多年前,脱离新生儿阶段后就很少躁动过的凶性。
他想要屏住呼吸,隔绝这种香气对他的撩拨,但是这很困难。
阿罗那丝滑优美的声音渐渐像被找到了开头的细线,源源不断地被抽离出亚力克的意识,另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强硬无比地挤了进来。
几乎是须臾之间,亚力克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场飓风的中心,周围的一切都被撕碎,只剩自己还完好地站在原地。他根本无力去阻止这场飓风,只能看着它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傲慢姿态毁掉自己世界的一切,逼迫自己臣服。
亚力克几乎是痛苦地闷哼出声,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
“亚力克!”简立刻反应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近乎惊慌地看着他,“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