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第一次不管不顾地推开简,顺着风的方向来到钟楼的边缘朝下看。
黑色短发的东亚女孩对着自己的方向按下快门,极细微的咔嚓声惊雷一样落在亚力克的听觉里,仿佛最锋利的剪刀,对着他紧绷的神经毫不留情地将它剪碎,嘲笑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开了出来,吉安娜降下车窗招呼着女孩:“阿黛尔,我们可以走了。”
“哦,好。”女孩毫无怜悯地转身,伸手去够那闪亮的银色车门把手。
下面陆陆续续还有一些别的人类经过,裹紧身上的厚重衣物抵御寒风。
阿黛尔?
亚力克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朝楼下冲了出去,把简的叫喊完全甩在身后。他像个失控的黑色幽灵,仓皇无措地追逐着重生之门的最后一丝缝隙,飞蛾扑火一样决绝。
然而来到大厅以后,亚力克几乎崩溃地发现整个宫殿里都是那种缠绕的致命香气。它们是阴魂不散的猎手,敏锐地抓住他的弱点,给他的脖颈套上枷锁。无形的味道扭曲成一根根铁链捆绑住他的四肢,朝不同的方向撕扯。
亚力克咬着牙,漂亮的眼睛里翻滚着残虐的疯狂,已经被血色完全侵占的目光从整个宫殿里一一扫视而过——立柱,楼梯,扶手,平台……上的,血!
他难耐地喘息,拼命压制住喉咙里的虚无火焰和尖叫,哆嗦着手抚摸上那光滑的楼梯扶手,好像想要将那些气味全都牢牢抓在手心里似的,细碎的裂纹顺着他的手心一路蔓延绽开在扶手上,最终停在了平台上的拐角。
阿黛尔没有再往上走了,她停留在这里,被什么东西刺破了皮肤,流出了血。
亚力克低头盯着那点在吸血鬼的视力下无比显眼的暗红色,专注到连地面的细小颗粒都能看清,满眼都是沸腾的猩红。有什么东西在早已僵化的左胸腔里发出“噗通”的一声,仿佛有人朝一口千年的古井里丢进去了一颗圆润的石头,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抓碎了一手的木质扶手后,亚力克一路走直线地朝外冲了出去,可惜大门外已经没有了阿黛尔和吉安娜的身影,甚至那种香味都被寒风粉碎得很彻底,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亚力克!你到底怎么了?”简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清晰到没有办法掩饰的焦急和害怕。她像一道影子一样滑到亚力克面前,抓住他的手,紧紧盯着他:“你别不说话,回答我!”
直到最后一丝味道也从鼻尖逃离,那个女孩留下的就只有虚幻到近乎错觉的回忆了。
亚力克紧绷的身形忽然垮下去,任由简把自己像个布娃娃一样摇来晃去,轻轻地说:“姐姐。”
他的声音在失去了活力和少年该有的力度以后,和简平时那种冷淡的语调听起来相当一致。
简看着他那双和自己几乎没有差别的美丽眼睛,对方渐渐安静下来的情绪带走了那种无法抑制的疯狂,留下一地浮华艳丽的破灭感。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给亚黛长番外的铺垫吧,所以这章他们是主角。毕竟正文最后一次出场,我私心想给阿黛尔多加点戏份……
下章内容关键词——结婚,圣诞节,开车。我大概会把开车以前的内容放在晋江,完整版放群里。
明天不会更新,太累了,两天更了差不多两万字,要死一样。我真的很不擅长这种结婚戏……卡到怀疑人生,最后写的是坨啥都不知道……
这句“当戒指已经黯淡无光,曾经年轻的容颜也已经饱经沧桑,感谢上帝让我能有如此幸运遇见你。正因为是你,我才有勇气说,“永远,永远”。”——改编自《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第六十九页。
☆、Chapter seventy four
阿黛尔消失了,仿佛她的出现从来都只是一个谎言,只是为了给亚力克留下一个幻觉一样的瞬间。
德米特里试过各种方法来定位阿黛尔的下落,但是因为她拍婚纱照的时候和菲奥娜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德米特里完全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定位阿黛尔的确切方位。
也许等到菲奥娜的隐藏能力在她身上失效以后,德米特里可以通过任何一个见过她的吸血鬼来找到她,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会需要多长的时间,也许阿黛尔等不起。
因为根据凯瑟琳的死亡瞬间,阿黛尔很快就会被吸血鬼杀死或者转化。
吉安娜和切尔西通过人类社会的科技手段进行了搜寻,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没有人知道这个东亚女孩的身份背景,也不知道她的家庭住址,更不知道她的生活细节。事实上当德米特里终于妥协似地摇头,说自己眼下暂时帮不了亚力克的忙的时候,吉安娜就试着给阿黛尔打过电话联系,但是对方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看起来是她的那部老式手机终于已经电量耗尽,所以自动关机阻隔掉所有试图联系阿黛尔的人了。
眼看最后一丝的可能也终于要被利刃样的寒风和现实撕扯成遍地残骸,德米特里忽然提议可以去找阿罗帮忙试试看,如果他能通过凯瑟琳的死亡瞬间知道即将杀死阿黛尔的吸血鬼是谁的话,那么他可以定位到凶手的位置,顺着他们去找到阿黛尔。
知道了到底是什么让亚力克这么反常以后,阿罗的惊讶很快就消弭在了和凯瑟琳的指尖轻微触碰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凝重。这种凝重没有在他的脸上停留多久就化开成了平日里的冰冷温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虚空地拍了拍凯瑟琳的手背,并没有真的碰到她,脸上的表情蒙上一层薄雾那样的朦胧,让人辨认不清他到底什么心情:“谢谢你,凯茜。你的能力总让我惊叹,这次还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凯瑟琳退回凯厄斯身边站定,还没来得及脱下的洁白婚纱铺展在骨白色的地面几乎融为一体,仿佛她就是从这样的色彩里诞生出来的一样:“你认识那两个吸血鬼吗?”
“认识?哦,这个词太保守了,我们太认识他们了。”阿罗的笑容因为声音里的低温而蔓延出一种隐晦的黑色,“亲爱的斯蒂芬,还有他的盟友,弗拉基米尔。”
“是他们?”凯瑟琳和凯厄斯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前者是难掩的惊讶,后者是森冷的嘲讽。
阿罗轻轻摩挲着双手,坐回椅子上,算不上放松的身形让他的身上黑色西装的每根线条,看起来都仿佛铸造于黑铁一样的冷硬:“他们正在不停地寻找着有潜力的人类作为他们的军队填充物,先是我们的塞拉斯,现在是阿黛尔。不得不说他们挑人的眼光很准,我都有点期待阿黛尔会展现出什么样的能力了。”
轻微的咬牙声从亚力克紧抿的唇瓣间困难地挤压出来,简握紧他的手,精致的脸庞上大雪森严覆盖,只剩血瞳灼灼如火。德米特里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抬起手指着一个方向,“如果是他们的话,那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那就去把她带回来。”凯厄斯的决断一向简洁快速,“死亡瞬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吸血鬼,相信这对你们来说会很容易。”
“是在晚上。”凯瑟琳补充,对比起凯厄斯的自信,她的心里却很担忧。她从来没有试过去扭转自己所预见的死亡,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一个人的死亡真的能这么容易就被改变吗?凯瑟琳可以确定,阿黛尔的时间沙漏已经被逼到临界点,要么今晚,最迟明晚。
她一定会死,或者被转变。
然而事实证明凯瑟琳的担心是正确的,看到亚力克和德米特里他们在一个暴雨的深夜里,裹着一身寒气和还没褪干净的杀气单独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阿黛尔的死亡瞬间已经无法避免的被实现了。
德米特里掀开湿透的风帽,透明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条流淌下来,滴落到领带上,和他传达出来的消息一样冰冷:“罗马贫民区被斯蒂芬他们的手下杀空了。所有尸体都被辨认过了,唯独没有阿黛尔。”
她就像被施了魔咒的小美人鱼,太阳一升起来,就变成了一堆虚无的泡沫。
……
AD.2017.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意大利沃特拉.沃尔图里皇家婚礼
天还没擦黑,普奥利宫后面的森林空地里就已经有许多的黑色身影忙碌开了:
所有还在冬日寒风里坚韧求生的杂草都被铲碎成脚下褐色土地的来年花肥,为那一簇簇娇妍鲜艳的玫瑰和铺满花瓣的红毯让路。缀满洁白法兰西蕾丝带和鲜花水晶的拱形白钢支架被固定在红毯的起始地,德米特里和切尔西正在忙着将手里的串联小灯泡缠绕隐藏在那些繁杂华美的缎带丝绸里。
根据苏尔庇西亚和海蒂的设想,白天的光线条件实在太过固定,不好发挥想象空间,夜晚才是属于吸血鬼的狂欢时段。灯光和水晶的共同作用能够在天黑以后,起到一种惊艳绝伦的效果。
菲利克斯左手托着比他整个人还高的凳子,右手和胳膊下夹着一叠黑色丝绒的凳套,轻快无比地从普奥利宫里走出来,然后随意地抛在海蒂指的方向,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海蒂咬牙切齿地伸手拍在他肩头,力气大得能拍碎一块石头,可惜菲利克斯却连一丝轻微的摇晃都没有。
她不客气地朝一脸无辜的男人喊到:“你就不会控制一下你的动作吗,这些东西摔坏了还得再弄一批过来,很麻烦的!”菲利克斯咳嗽了一下,“我下次注意。”
德米特里抚弄了一下手里顺滑柔畅的绸带,朝海蒂吹了一个清脆的口哨,歪了歪头,“看看还满意吗?指挥官小姐。”海蒂侧过身子仔细审视了一下,弯了弯唇角,“勉强合格,我去叫苏尔庇西亚夫人。”
说完,她轻快得像一只火蝴蝶一样朝还在布置鲜花颜色搭配的苏尔庇西亚飘了过去,给她指了指已经成型的拱形花架。对方让切尔西接上电源试了试,呈现的效果虽然在白天里大打折扣,但是不难想象夜幕降临后的完美。
菲奥娜抱着一叠从凯瑟琳那里拿来的唱片,小心翼翼地朝前跳跃着走,避开那些还没找到安身之所的花朵和杂乱彩色丝带,一点点向已经搭建好的婚礼台边移动。在那里有一个复古设计的留声机,今晚的背景音乐就全靠它了。
厚重的冬装让她的行动变得有些迟缓,灵活性也大大降低,蓬松丝带贴着她的脚踝一绕,菲奥娜惊叫一声就朝前栽去,手里的唱片雪花一样洒了出去。
德米特里几乎是在菲奥娜尖叫出声的一瞬间就来到了她的身侧将她捞进怀里,速度快到可以同时将那些唱片一张不落地捧回手里,眼里含着笑递给她:“小心点,你要去哪儿?”“嗯……”菲奥娜摸摸冻得发红的鼻尖,“礼台旁边,这些音乐是凯茜选出来的。”
看着对方只几个轻跳就带着自己越过了重重路障来到目的地,菲奥娜气馁地说到:“还是吸血鬼比较好,不怕冷又不用担心摔倒,真羡慕你们。”德米特里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强烈的冲击,逼得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你真的这么想?”
“是啊。”少女点点头,将那张《Love Story meets Viva La Vida》放了上去,轻快浪漫的音乐瞬间倾泻出来,婚礼的美好气氛就此蔓延开。
她不知道这句话对德米特里意味着什么,只是单纯地觉得这首歌很适合当婚礼的背景音乐,凯瑟琳的眼光很不错。
“那如果有一天,你也可以变成和我一样的吸血鬼……你愿意吗?”德米特里俯身靠近她,仿佛搂着一件稀世的珍贵瓷器,生怕自己一用力就会弄碎了她。这句话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勇气,留下满心的煎熬等待。
菲奥娜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扬起脸看着他,“为什么不?”
欢愉的钢琴曲里,罪人得到了女神的善良宽恕。
简拍了拍看着这一对有点入神的亚力克,放柔的声音稚嫩如孩子那样纯真:“我们先把这些灯泡摆好吧,好吗?”少年转头,冲简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绯红瞳孔里浮动着修长浓密睫毛投影下的一片阴影。
他知道他和阿黛尔一定会再见,只不过是在斯蒂芬他们和沃尔图里的战场上。尽管亚力克从不觉得沃尔图里会输,但是那个萦绕在脑海里的,对再见面的时机的清晰认知让他觉得很折磨人。这两天他一点也不想说话,除了和简。
吉安娜捧着刚刚收到的来自各个吸血鬼家族的感谢信,急匆匆地朝接待室跑去,将它们一一交到三位长老的手上。马库斯安静地一一看过,然后一封封重新叠好放回原来的位置,阿罗则心情愉快地调侃着对方的意大利语法错误和拼写瑕疵,凯厄斯心不在焉地瞟着手里的信件,一副坐立难安的烦躁模样。
“亲爱的弟弟,再忍耐一下,天黑以后结婚庆典就开始了。让你和凯茜为彼此保留一点用于制造惊喜的神秘感不好吗?”阿罗无奈而善意地微笑着,带着一种颇有几分揶揄地劝导,“有时候适当的等待能让相遇变得更加妙不可言,相信我。”
凯厄斯撇了他一眼,咬住那声即将脱口而出的冷笑生生咽了下去,代价是手下的黄花梨木椅子扶手裂纹遍布。他已经等了太久了,久到他早就以为那个关于终身伴侣的传说,是个吃饱了没事干的脑抽精神病杜撰出来逗他玩的,就像沃尔图里散布到人类社会的精巧谎言一样。
他将那些涂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的信纸全部扔给阿罗,化成一道黑影朝外面窜出去,阿罗甚至来不及去拦住他,只能望着凯厄斯的背影叹口气,继而是哈哈大笑。
城堡东南角的四楼阳台上,凯瑟琳一身银灰色羊毛衫地坐在阳台边缘,看着海蒂他们正在为了今晚自己的结婚庆典而忙碌不已,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联系是一种很奇妙的事情,它能够让一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东西自然而然的发生。就像在吸血鬼世界让人闻风丧胆的沃尔图里皇族,一直以来给人的印象都是阴暗恐怖高高在上的。但是他们也会像再普通不过的家人一样,为了家庭成员的婚礼而劳碌奔波,每个人都为这场盛典出谋划策,只为了能让凯瑟琳和凯厄斯能够毫无遗憾。
这换了别人恐怕想都不敢想,但是却实实在在的正在发生。因为凯瑟琳是他们的一员,和他们是会永远联系在一起的家人。
她伸手拿过阳台茶几上的信纸和钢笔,黑色的娟秀字迹流淌在缭绕飞舞的笔尖下:
“亲爱的妈妈,我今天要结婚了,对方是我很爱很爱的人。
老实说,他和我曾经想过的理想类型完全不搭边,但是我依然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他。
他不是什么莎士比亚笔下的完美情人,不过恰好我也不是简·奥斯汀书里的那种窈窕淑女。他能忍让我,我也能欣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