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完四姑娘的卦,接下来就是表姑娘宋娘子的了。
宋娘子低着眉,腼腆道:“既然县主与四姑娘都相问了姻缘,那我便问问姻缘罢。”脸一红,她轻声向道人说,“劳烦仙师帮我卜一卜,我与心中那人是否有姻缘线。”
“宋姐姐有心上人了?”季七听得这话,叫起来,“是谁家儿郎?前些日子祖母问你还不是没有吗,如今就有了?莫不成是昨日在紫霞山中相看中的?”
“没,没,不是……”宋之画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抬头看向季七,眸中楚楚,脸色白了白,“七妹妹……这事儿,这事儿……”
这人把一句话全都说尽了,若是文瑞县主和道人向外人说起,她还有没有脸再活了?
四姑娘见了表姑娘的尴尬,出声圆场道:“这些体己话儿咱们姐妹之间说说也没事儿,七妹妹可不能到处传,知道吗。”
季七瞥到文瑞县主的脸色,转了两下眼珠子,伸手去抓住宋娘子的胳膊摇晃,撒娇赔礼:“宋姐姐,我只是嘴快了些,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呢,紫霞山中历来出大好姻缘,这是大昭众人都知晓的,宋姐姐莫要害羞才是呢,在这里看中一家好儿郎,那是一段佳话。”
先帝曾在紫霞山与硕皇后相遇,后来紫霞山中成就无数好姻缘,在紫霞山结缘的夫妻都恩爱白首,也确实都是段佳话。
宋娘子听了这话,脸色才缓过来,默默又红起来。
道人摇了六下,卜出了宋之画口中的卦意,是无妄卦。
就是不要任意妄为,才不会出什么差错。
卦无凶吉,但这卦,却不是什么好卦,宋之画面色红了白,白了红,手绢都快要被她揪破,若不是想知道季六与季七的姻缘卦是什么,她都想借口身子不适就进屋大哭了。
季七听得道人解的卦,目光闪闪,很想嘲笑表姑娘说,这卦是让她不要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的穷酸样!想要甚么好姻缘!
碍于四姑娘与文瑞县主都在这里,她生生忍住了。
轮来轮去,轮到季云流。
季七看着她,声带催促:“六姐姐,你要求何事呢?快让道长给你卜上一卦。”一顿,她又说,“不如就让道长给你算算你与张家二郎的婚事,如何?”
文瑞县主听得这话,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看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险些把眼珠都瞪出来。
这桌上原本有十几碟小糕点,这才多少些功夫,差不多已经被吃光了!
“这些糕点全是你吃的?”文瑞县主有一说一、有二问二之人,有了疑惑就问出了口,“你很爱吃这些糕点?”
“啊哈。”即便季云流脸皮再厚,听得这句“全是你吃的?”也不好意思起来,“是呢,我可喜欢这些小点了,庄子上没这种香软东西,我便多吃了些,县主可不要笑话我。”说完,朝县主眨了两眼。
文瑞见她洒脱随心,笑起来:“我那里也有个厨子做糕点很不错,你若喜欢,我让他做几盒给你尝尝。我也爱吃这些江南小糕点,那厨子做的红豆糕亦很不错。”
“真的?”季云流眼一亮,“那红豆糕是磨了做糕点,还是糕点中放入整粒的红豆?县主把那做糕点的厨子都带过来了?”
“嗯,厨子我带来了,那红豆糕是把红豆磨成粉,再与藕粉和一起,加入桂花蜜做的。”文瑞县主与她也讲的明明白白,“这样的红豆糕很有嚼劲,不似其他糕点软腻,倒也有一番滋味。”
季云流大喜,当下就要求文瑞县主能不能回去就让厨子做,简直比卜姻缘卦还要有劲头。
见两人一直聊着吃食,季七心中白眼直翻:“六姐姐,道长都要等急了。”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她的卜还没卦呢!
季云流目光在季七脸上扫过,又那铜钱上扫过,无所谓笑道:“那就听七妹妹的,卜一卜张二郎的事儿罢。”
道人按意思去卜问,得出一个讼卦。此卦是说凡事都要防范于未然,在事情还没有开始时就要做最坏打算。
这意思很明白:与张家的亲事怕是多半不成了。
四姑娘叹了一声,七姑娘面上露出难过,心中却畅快无比。
宋姑娘听得这话,原本心中那难过之意竟然也消散了一点。
即便季六入了皇后的眼,得了那么多赏赐,这婚事还是要被退掉的。
相比她退亲后的名声全毁,自家的落魄都没那么要紧了。
倒是季云流听了这卦,笑了笑,不做其他表示。
只有文瑞县主直接朝她开口:“你莫要担心,错不在你,若张家不知羞耻的退亲要去攀那高枝,我替你讨回公道。”
季云流诧异了一下,灿烂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好,云流多谢县主。”
终于轮到七姑娘卜卦。
她羞答答也是说了一句:欲问心中之人的姻缘之事。
对于宋之画与四姑娘的诧异,全然都不在意。
那个梦寐以求的少年郎,才是她的全部。
道人抛掷六次铜钱,卜了卦,得出一个同表姑娘一样的无妄卦,这卦,之前让季七解释成痴心妄想的意思。
第六七章 但她不同
七姑娘没有表姑娘宋之画的好门面,她听了这样的卦意,“哇”一声大哭出来,边哭边站起来:“我身子不适,失陪了。”
季老夫人坐在上房看外头,虽听不清小娘子们算的内容是什么,到底看见道人卜卦的事情,待五个小娘子都算完之后,把道人请了进来,也给季府卜了一卦。
抛掷六次,得了个‘贵人迎门,吉星高照’的好卦象,喜的老夫人语笑盈盈,连连说好。
文瑞县主坐在芜廊下,与四姑娘和季云流闲闲聊着,见时辰不早,才在众人簇拥下,回后山别院。
这一日匆匆而过,晚上沉沉无月,绵绵细雨竟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谢飞昂蹭了午饭,又来七皇子这里蹭晚膳。
这次他空手而来,两袖清风踏进西厅,看着桌上菜色笑道:“七爷这里就是好,菜色丰盛!”
别院中自有厨子,七皇子的一桌膳食一共七个菜,即便是素食也样样不同。
蒜蓉蒸紫茄,凉拌三丝,白灼菜心,草菇鲜汤……样样色香味俱全。
谢三说完,丝毫不客气,坐下拿起筷子便开吃。
玉珩漆黑黑的眸子看他一眼,不介怀他这样的放肆无礼。
这人的忠心他知,所以也不管他的随意态度。上一世,他借了谢家许多暗中之力,去挑拨太子与二皇子的关系,为谏言废除太子,吏部的谢尚书参奏辅佐太子的詹士府,说詹士府滥用职权,买卖官职,贪污无度……
即便那些都是有证据之事,但因牵连甚广,只要太子不是犯下谋逆的大罪,皇帝为稳固朝心,都不会废了太子,反而大事化小,直接用和稀泥的方式,了解此案,只处决了詹士府几个不轻不重的官职。
太子无事,吏部谢尚书在官场自然处处收人排挤,连带玉七都被反参一条“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责。
谢尚书被革职,第二年春天抑郁而逝,谢家大郎由苏州知府直接北调,北调到漠河为地方小官员,连父亲丧事都不可进京哭丧。
家中连番变数让谢飞昂名落孙山,春闱都未考中,更是在客来楼中独自借酒消愁之后,摔下楼去,摔死了。
那一摔,玉七就算怀疑是有人蓄意的推杀,但因他羽翼被夺,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查探。
见玉珩拿着筷却不动,谢飞昂笑了一声:“近日春闹,人也随着这春风暖意融融、神清气爽了,是吧,七爷。”
玉七看着他,目光转过灿烂笑容的面上,“嗯”了一声。
谢飞昂见他心境似乎比午膳时平静了许多,瞥了两眼自己的小厮与宁石,示意他们退下。
赵万心中“咕咕咕”的叫喧着,背后湿透、脸都白了。
三爷,您这是要在老虎口里拔牙呀!
宁石看玉七一眼,见玉七若有似无的点了一下头,带着赵万退下。
赵万等在外头,揪着心提着胆,生怕等下进去头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家少爷收尸!
“七爷,我罢,昨日呢……”谢飞昂抓抓头,垂目笑了笑,脑中转了转,“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吧,我呢昨日在紫霞山中看中……不是,倾慕了一家小娘子……”
玉七目光看他,淡淡开口:“何家的小娘子?”
“我哪里知道呢,她又没有告诉我姓与名。”谢飞昂砸吧砸吧嘴,“咱不说那是谁,有污人家小娘子闺誉的嫌疑。我罢,我是说,我倾心爱慕了人家,但是呢,看着人家小娘子的穿着,我估摸着我娘不让我明媒正娶过来,那啥,您也知道门当户对,咱娶妻吧,皆要凭借妻身后助力,若是小娘子没有家世,我阿娘定也不会同意的,对吧。”
玉七眼珠漆黑黑,盯着他,不言不语。
“那啥……”谢飞昂想转着眼珠子继续说些什么,见七皇子一直冷冷盯着自己,冷到跟千年冰块模样,一放筷子,视死如归,“好罢!这谎,我编排不下去了……老实说,七爷,您可不能怪罪我,我现在是誓死谏言,我是实话实说,我是,那个……季家三房确实不是好助力,咱不是说瞧不起人家,但这是就事论事的实情,若七爷真的与……共患难了,日后抬进府就好,在这事儿上劳神费神那不是您该干的事儿,皇上有三宫六院,寻常人家亦有个三妻四妾,这些都稀疏平常的事儿……”
他只差要抓着玉七说:七爷啊您快醒醒,快醒醒!你是个大老爷们!你日后是要当皇帝的啊!好好的三妻四妾、三宫六院你不要,在这里悲春伤秋,情来爱去的自己糊弄自己做甚么!赶紧醒醒啊!
玉七容颜淡然,如寒玉一般,幽深的瞳眸看他片刻,伸手拿起筷子:“你说的对,季家三房不是好助力。”
谢飞昂大喜,惊喜交加,险些热泪盈眶:“是吧,七爷您人中龙凤,不该把心思花在这些儿女情事上头……”
玉七夹起一筷子紫茄:“但她,不同。”
谢三已经咽下去的那一筷子素菜都涌上来,酸了自己一嗓子。
敢情,他适才那些将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话儿全都是白说的!
谢飞昂乌亮亮的眼睛看着七皇子。
玉七拿漆黑黑的眸子回看他。
两个人相对而坐,两两相望,心意不相同,心思不相通,相顾无言。
谢飞昂默默地坐了半响,从七皇子眼中看到“滚”的逐客令,无语起身,拱了拱手:“七爷,我还是先行告退了。”
赵万看见自家少爷完好无损出来,差点眼泪都流出来,跟在后头连忙往珠系院去了。
宁石入西厅时,玉七正自己动手,平静无波的吃着晚饭,他赶快无声上前两步,伺候自家少爷用膳。
紫霞山庄家别院中,这一晚不平静。
庄二夫人午后听了房门的禀告,说她的六哥儿去寻了张家二郎回来时,不仅全身都是泥,就连下巴都是红肿的,吓一跳。
这还得了!
二夫人“嚯”站起来,脚下长了风火轮一般,风风火火就奔向庄少容暂住的院落中。
第六八章 应是没有
二夫人进了上房,庄少容已经让人伺候着梳洗完毕,身上风采依旧,只是这脸由红变青,下巴的淤青更加显目了!
“六哥儿!你怎么弄成这模样了?”二夫人说着,上前几步仔细看,看完劈头就去质问大文,“你怎么伺候少爷的!让少爷弄成这般模样!少爷弄成这般模样,你还脸在这里杵着!六哥儿,是谁,是谁把你的脸打成这样?”
庄少容知自己母亲极其护短的性子,给了大文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退下。
“阿娘您不要担心,我没事,我今日依着母亲的吩咐,把信送去张二郎那边……”他来回之后也坐那里好好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张元诩定也没有说谎。
他与自家姐姐就算私下有过往来,大昭处处规矩、法令森严之下,哪里当真能在两家都不知晓的情况下,两人找个了野棚子做了对野鸳鸯了!
他把前因后果一说,二夫人睁大眼,连自家儿子脸上的伤都忘了,急火火的抓着庄少容的手臂,颤声道:“六哥儿,你是说,你是说娴儿没有与那张家二郎……没有?”
“应是没有。”庄少容重重点首,“这事儿我相信张二郎,他那急切而不是心虚的模样,应该真的没有。”
且,昨日他嫡姐旁边伺候的蔷薇,用细针被扎了个半死,嚎啕不止的讲来讲去,也只是说他嫡姐与张二郎私下相见过。
二夫人又喜又泣。
这事儿关她女儿的清白呀!若是没有那不可挽回的……事情,她的娴儿姐若还是完璧之身,那么,就还能安安生生以庄府贵女去挑一门好亲事!
二夫人还没欢喜完,马上想到“我已经委身与他”这话是从自家女儿口中不管不顾说出来的,顿时由喜转忧,低低声哭起来:“我命苦呀,我都快苦死了!怎么办喔!娴儿就算说这种浸猪笼的话,也放不开这张二郎,这可怎么办喔!难道真的要逼死了你姐姐,逼死了我么?你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被那不要脸的迷的七荤八素,简直中邪了!”
“阿娘,”庄少容拢眉,想明了前因后果,他人也清楚了些,“这事儿,我们还是找祖母说明白罢,这事儿若真是没有,是姐姐自己胡编乱造出来的,我们也不能白冤枉了张二郎。”
“冤枉了他?这事儿怎么就算冤枉了他!这事儿他即便没有做过,就单凭毫不知耻勾搭你姐姐这一条,也不算冤枉了他!不然你姐姐好好一个名门闺秀,怎么会做出这等辱没门风的事情来!他倒是好啊,还想坐享齐人之福,一个季六还不够,还想让我们四姐儿给他做妾!想都莫要想!”
二夫人咬牙切齿,从上由下的骂张二郎,又从下往上的骂张家,把张家里里外外、祖祖辈辈全都骂了个遍,骂舒坦了,终于道,“这事儿,还得告诉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