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意味着麟龙的员工少了,正相反,麟龙之所以在当地有这样好的口碑,主要是解决了不少就业问题——它的高层是从外地跟过来的,可普通员工都是招的当地人。
细算起来,钟采蓝的一个堂哥还在麟龙的厂里当个小主管。
“你妈是不会让我说的。”舅母压低声音,像是地下党接头似的,“但我想着,怎么都是亲戚,你总不能这辈子都不和那边联系吧,都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钟采蓝心里就只有呵呵了,真要是断不了的血缘,她爸去世的时候去哪里了?她永远记得是江静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也记得是郭茂源给她交的学费给的零用。
这么多年来,钟家的人问过她一句没有?
钟采蓝心中冷笑,脸上还是笑盈盈的:“知道了,谢谢舅妈。”
舅母觉得自己的好意没有被辜负,和这个不怎么见面的外甥女亲近了不少:“哎,你把菜端出去就去吃饭吧。”
钟采蓝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正好去找周孟言,便顺着应了下来。
然而,直到席面上的人散了个七七八八,她也没有看见他,只好去院子里找。因为又开始下了雨,院子里搭起了简易的塑料棚,雨滴砸在塑料顶上噼里啪啦乱响,有人泡了茶嗑瓜子聊天,有人在抽烟,还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打牌。
郭小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拉了拉她:“姐。”
钟采蓝意外:“你怎么在这儿,吃饭了吗?”
郭小晗点点头,神色恹恹。
“怎么了?”钟采蓝把她拉到一边坐下,“是不是太吵了,你到楼上去看电视吧。”
郭小晗摇了摇头,盯着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看了会儿,冷不丁道:“没有人哭。”昨天晚上守灵,她是真的伤心,今天早晨起来还偷偷哭了一会儿,可是一下楼却发现这根本不像是葬礼,没有人哭,大家好像和平时一样说话谈笑。
好像没有一个人为江外婆的死而伤心。
“小晗,葬礼是办给别人看的。”钟采蓝道。
热热闹闹的灵堂,此起彼伏的哀乐,高高低低的交谈,这样嘈杂的环境从来不是给亲人伤心痛哭的,这是为逝者办的盛会。
“我爸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和妹妹说起很多年前的往事,“因为葬礼很奇怪啊,来了好多人,乱糟糟的,我印象最深的是烧不完的元宝和别人塞给我的奶糖,哭,我一点都哭不出来,就想什么时候能结束……一直到他死了快一个月,有天我待在家里,突然觉得静悄悄的,就是那个时候意识到:啊,我没有爸爸了。”
郭小晗被她这句话说得鼻酸:“姐……”
钟采蓝叹了口气,笑了:“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等你以后想起再也没有外婆家可以去的时候,你就明白了,至于葬礼……只是外婆最后走的一段路而已,很快就会结束了。”
郭小晗似懂非懂。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开来一辆路虎,在院子里吃茶的人认出了来客,连忙叫道:“聂总来了。”
聂总?聂之衡?
钟采蓝探头看了一眼,见江静匆匆放下饭碗迎了上去,车上走下来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和聂之文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衣着随意,不像聂之文总是衣冠楚楚。
他和江静寒暄了两句,封了个白包,又进了灵堂给江外婆上了香,这才对道:“郭太太,我想找钟小姐说两句话,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聂总找我女儿有什么事吗?”江静面上带笑,却不肯立时答应。
聂之衡笑了笑,彬彬有礼:“是我弟弟。”
“这样啊。”江静招手叫钟采蓝过去。
聂之衡第一次见钟采蓝,稍稍打量,客气地点点头:“钟小姐你好,我想和你说点事情,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几分钟时间?”
钟采蓝暗自诧异,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当然。”
“聂总里面坐吧。”江静带着聂之衡进了里头的屋子,很客气地说,“我去泡杯茶,你们聊。”说着,还体贴地带上了门,可不关牢,能看见屋内的动静。
聂之衡也有所顾忌,站得离钟采蓝几步远:“钟小姐,你似乎没有对你家人提起阿文的事?”
钟采蓝笑了笑:“这有什么值得特别提起的吗?”
聂之衡诚恳道:“谢谢你,钟小姐,你为他留了脸面,我真的十分感激……阿文一时糊涂,做出这种混账事,我没什么好为他开脱的,听说你也受了牵连,我想代他给你道个歉。”
提起聂之文,钟采蓝不由叹口气,微微笑道:“您太客气了,他救过我的命。”
聂之衡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见她话都出自真心而非客套,着实有点意外,还有点可惜:“钟小姐,你是个好姑娘,阿文没能交到你这样的女朋友,是他没有福气。”
这话听着实在奇怪,钟采蓝摸不准聂之衡的来意,只能静观其变:“没有这样的事。”
聂之衡眼光何等毒辣,很快断定她和八面玲珑的江静不同,叹息一声,直接说出来意:“钟小姐,我听说你后来还去看过他……我真的很感激,他在国内也没什么朋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以后,你能偶尔去看看他吗?”
钟采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事,一时愣住:“我……”
聂之衡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诚恳道:“钟小姐,我不知道你对他的事了解多少,的确是有个女孩子死了,但他们是发生了争执,后来出了意外,我不是要为他洗脱罪名,我只是想说……他现在很配合,也有可能争取宽大处理,我希望他能有一个改过的机会。”
钟采蓝隐隐觉得奇怪,便为难地笑了笑:“聂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我和之文……”
“不不,我不是叫你等他或者是给他一个机会,我也没脸说这样的话。”聂之衡道,“我只是不想让他没了盼头,如果偶尔能有人去看看他,他可能就愿意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了。”
钟采蓝并不打算再去见他,只是面对一脸恳切的聂之衡又很难坚定拒绝,只好模棱两可道:“我没办法保证什么,但如果可以的话,可能吧……”
聂之衡已经十分感激,连连道谢。
江静泡了茶进来,招呼聂之衡:“聂总喝茶。”
“谢谢郭太太,我还有事,就不多叨扰了。”聂之衡看起来很是匆忙,和江静寒暄了几句就匆忙离开了。
江静立即揪住钟采蓝:“聂总找你说什么?你和小聂怎么了?”
钟采蓝眼看跑不掉,只能挑着说:“聂之文的前女友为他跳楼了,他现在有很大的麻烦。”
江静吓了一跳:“跳楼了?为什么?”
“说不清楚,反正我们现在没什么联系了。”钟采蓝轻描淡写。
她的话很具误导性,江静果然想歪了,皱眉叹气:“这样啊,可惜了。”她也是一个女人,很理解白月光和朱砂痣的痛,也不再勉强,又想问周孟言的事,可钟采蓝哪里会给她机会,抢在她前面开了口:“妈,我要去吃饭了,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话毕,转头就跑,江静拿她没办法,只好任由她去了。
钟采蓝绕过一个弯,拐了方向去后院给周孟言打了个电话,漫长的等待后,那边传来机械的电子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第74章 生病
下午两点, 周孟言才打电话给钟采蓝, 声音沙哑:“你有没有空啊?”
“你在哪里?”钟采蓝问, “我一直打不通你电话。”
他解释说:“走远了没信号。”
电话那头是长达好几分钟的沉默,周孟言一颗心高高悬起,几乎没跳出喉咙口:“你……生气了?”
“没有。”她答得很快,可见不是十分诚心, “过来吃饭,我给你留了。”
周孟言忐忑道:“我就在外面的车里,你能出来吗?”
钟采蓝皱起眉头, 可还是说:“等着。”她用保鲜盒装了饭菜, 又倒了杯热水匆匆出去。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她撑着伞一脚踩进泥潭。
院子外停的车排成长龙, 她环抱着东西,艰难前行,不远处, 周孟言摇下车窗对她招招手。
她如释重负, 小步跑过去:“你搞……你怎么了?”
难怪她讶异,周孟言就穿着一件薄衬衫, 外套被他挽在椅背上吹风,上面沾满了泥浆, 他放下椅背爬到后座给她开了车门:“没事,滑了一下。”
钟采蓝赶紧坐进去,把饭菜和水递给他,刚才的不悦早已不翼而飞:“快吃点东西, 你没摔着吧?”
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随即埋头苦吃:“没有,就是衣服脏了不好见人。”
钟采蓝不信,握住他的手心翻转,果然看到几道伤口,表皮蹭破,露出鲜红肌肉,手背上还沾着泥点:“这叫没事?”
周孟言一点没当回事:“这当然没事,三岁小孩擦破皮才算有事。”
钟采蓝丢开他的手,翻个白眼,转头去看窗外。
周孟言要吃完饭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捧着碗一时手足无措:“呃……其实,也是有事的。”
钟采蓝接过碗和杯子,推开车门出去,周孟言想拉住她,被她瞪了一眼:“老实待着。”
他乖乖坐了回去。
五分钟后,钟采蓝又回来了,给他带了杯热茶,还有两片酒精棉片,替他擦一擦伤口,贴了防水的创可贴:“自己当心点。”
周孟言捧着热茶慢慢喝着,心里又暖又妥帖:“知道了,主要是因为雨太大了不好走,我翻墙的时候滑了一下。”
钟采蓝皱起眉:“你是去了哪里?”
“就麟龙的几间厂房和大棚,你说奇不奇怪,大棚里都种满了药材,厂房里的机器还在运作,看起来完全没有问题。”周孟言若有所思道,“会不会神仙素是聂之文自己搞到手的?”
钟采蓝也和他说了自己打听到的事:“村子里大部分人家的主要收入就是种药材卖给麟龙,如果只是个空壳,没有必要这么做。”
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话锋一转,“但是,很奇怪,聂之衡今天来找我了。”
周孟言坐直了:“他找你干什么?”
“没什么大事,让我有空去看看聂之文。”
周孟言皱起了眉头,一丝异样宛如飞虫爬过他的心脏,叫他无法忽视。
钟采蓝也在思考:“虽然有点突兀,但也不是说不过去,聂之文现在被关在淮市,聂之衡常年在松容顾及不到,叫我去看看也实属正常。”
“不对。”周孟言拧起眉,“聂之文的案子还没有开庭审理,结果怎么样还不好说,如果我是聂之衡,当务之急就是先找一个好律师,这个案子可操作的空间不小啊。”
虽然高银月被杀的事铁证如山,可都是杀人,不同的情况也有不同的判法,他再不甘心也要承认,聂之文要逃脱死刑并非难事。
所以,内心深处,他也是希望能帮助警方找到更多的证据,好让他给银月偿命。
钟采蓝想了想,叹气道:“算了,再猜也没有意义,可能他真的只是想我去看看聂之文,给他一点希望呢。”
“希望?什么希望?”周孟言反应激烈,冷冷道,“活下去的希望?他这样的人就该死。”
聂之文可是杀害高银月的真凶,他对银月做出了这样残忍的事,折磨了她那么长时间,罪该万死!
气氛突然凝滞下来,钟采蓝扭过头:“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周孟言胸口闷得慌,心里既恼恨又委屈,干脆也负气转过头:不讨论就不讨论。然而帅不过三秒,不消片刻,眼珠不由自主往玻璃窗上瞄了一眼,见她垂着眼不说话,更气了,决定延长三分钟不和她讲话。
没想到钟采蓝主动开了口:“没事的话我……”回去了。
后面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觉不妙,抢话强行堵了回去:“对了,我怎么一直都没看到黄妞?”
这话题找得突兀又离奇,钟采蓝一愣,莫名其妙就把那三个字咽了回去,答道:“它生病了,我舅舅把它关在了后面……你怎么知道黄妞?”
“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就跟在你旁边啊,它当时好像能看见我。”周孟言找到话题,暗暗松了口气,就当刚才这一页揭了过去,“你刚刚说,它病了?”
提起黄妞,钟采蓝也顾不得生气:“对啊,吃不下东西,一直趴在那里不肯动。”
周孟言认真问:“那要不要送它去医院看看?”
钟采蓝有点犹豫,要看病只能送到松容去,可松容也不一定有宠物医院,这里不比淮市,从没见过农村的土狗还特地送到宠物医院去的,生病就硬抗,扛不住死了,也就是挖个坑埋了的事。
但黄妞……黄妞不一样。
“去,但是怎么去?”
周孟言很自然地说:“我送你们去啊,正好我回去换套衣服。”
“那好吧,我去和我妈说一声。”
然而江静不在,上楼补觉去了,钟采蓝只好找到陪人寒暄的郭茂源,告知他她要去松容一趟。
郭茂源不太放心:“你有什么事?又开始下雨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郭叔叔,我要送黄妞去医院,它病得挺严重。”钟采蓝委婉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我朋友会开车送我去的。”
郭茂源想起上午江静对他的抱怨,不禁笑了起来:“噢,那个来送早饭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