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电影里壮观庞大的秘密基地不同,这个培育幽灵伞的地下空间并不大,他刚刚走下阶梯就听见了机器的轰鸣声。
他不禁奇怪,这种时候了,机器怎么还不停?
循着声音找去,他发现了一间有人的房间,噪音之下,掩盖着聂之衡的说话声:“我们得走了,时间来不及了。”
听见聂之衡说的是英文,周孟言就大致猜到了他的谈话对象,果然,另一个人说道:“不,再等等,幽灵伞培育那么艰难,绝对不能浪费。”
聂之衡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有钱也要有命花,你确定都安排好了?”
“当然。”对方说,“不过可惜了,下次还不一定能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地方,要不是你弟弟……啧,聂,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弟弟那个臭毛病,迟早会连累我们。”
聂之衡淡淡道:“如果不是你去找阿文,未必会惊动警方,那本来只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
周孟言心头火起,听聂之衡的口吻,好像银月的死根本无足轻重,他根本不在意弟弟做出了怎么样令人发指的兽行,杀了人就好像杀了只鸡一样不足为道。
比尔对死的人也毫不关心,只是说:“你就是护着他,不过,要不是为了帮他脱罪,你也不会这么爽快同意我的计划。”
“不,我早就觉得该收手了。”聂之衡道,“钱是赚不完的,做这个风险太大,别辛辛苦苦挣了大半辈子,结果吃了枪子。”
比尔哈哈大笑:“我就欣赏你这一点,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噢,好了。”
机器被关掉了,交谈声愈发清晰。
比尔问:“全在这里了?”
“成熟的都在这里了。”聂之衡答。
房间里响起脚步声,一会儿,比尔又问:“这是菌种?”
“对。”聂之文还是给了肯定的答复。
周孟言觉得不妙,这绝对是要翻脸的节奏,但是他没有动,静观其变。
果然,比尔说:“事实上,我本来不想这么……”
话不曾说完,周孟言就听见咻一声,接着,是重物砰然倒地的声音。考虑到比尔的台词没念完,他觉得应该是聂之衡下的手。
看来内讧的时候,先死的通常都是话多的那一个。
他想着,前脚刚退到了转角处,聂之衡后脚就走了出来。他穿着家常的毛线衣和宽松裤子,好像只是出门去买了个菜。
时间紧迫,他没有注意到躲在后面的周孟言,匆匆朝一个方向走去。
周孟言就见聂之衡推门进了对面的一间黑黝黝的屋子,通过门缝,依稀可以看见一点一点绿色的磷光,那应该就是培育幽灵伞的房间了。
他放轻脚步,沿着墙体的阴影逐渐靠近。
聂之衡正蹲在墙边安放什么东西,周孟言探头看去,瞬间变色——那不是别的,正是一个微型定时炸弹,能量差不多正好可以把这地下室给夷为平地。
是不惊动聂之衡,等他离开后再拆弹,还是现在就阻止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拆弹水平,周孟言果断选择了后者。
这种精密的微型定时炸弹,拆起来也是要费点时间的,到时候万一水淹过来了,他可不是鸭子侦探,还是稳妥点为上。
然而,不等他靠近,聂之衡背后好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立即扭过头:“谁?”
周孟言计上心头,脚步一收,调转方向转头就跑。寂静的地下室里,他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一直奔到了楼梯口,他才忽而收敛了脚步声,暗藏在侧,伺机而动。
聂之衡一贯谨慎,乍然听见有人声,不禁惊疑不定,他确定这个密室只有他和聂之文两个人知晓,连比尔都是被他带进来的。
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他思量再三,还是放心不下,追了上去。寻声拐过一个弯,果真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前方便是入口,他放慢了脚步,将枪从枪套里拔了出来。
就在他即将拐过弯准备放枪时,啪一下,所有的灯全部熄灭,他眼前一片黑暗。若是普通人,恐怕就要慌张一刻,可聂之衡不同,他立即闭上眼睛适应黑暗,同时收回了脚步,侧耳细听。
左边传来轻微的声响,他二话不说,朝着那里放了一枪,然而放空了,半秒钟后,他被一股冲力撞倒在地。
聂之衡的反应也很快,紧紧握住手枪,枪口随便抵住一个地方就想摁下扳机。周孟言自然也感觉到了,牢牢握住聂之衡的手腕往上一抬,让子弹射入了天花板,木板的碎屑簌簌落了他们一身。
他趁机抬肘狠狠压住聂之衡的手臂,想要卸掉他的武器。可是聂之衡比他那中看不中用的弟弟强多了,咬着牙不肯松手,双腿绞住对方,左手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狠狠一刺。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得手的聂之衡并没有丝毫的高兴,他不知道刺中了对方哪里,只知道在彻底解决对手之前都不能放松警惕。因此,他抬起手臂,很快挥出了第二下。
这一下落了空,他的手肘被牢牢压制住了。不仅如此,一直被压在地上的右手臂因为血液不流通而开始发麻,很快就会支撑不住松手。
不想把枪支送到敌人手里,聂之衡心一横,干脆远远地丢开了,如此一来,解放了的右手反而可以制住周孟言的手臂。
“有种。”周孟言喘了几口气,说出了对峙以来的第一句话。
比尔说得不错,不是谁都有这个魄力该放手时就放手的,聂之衡是个人物,比他那个只知道给人下药拍照片的弟弟有出息得多了。
飘散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激起了聂之衡的好胜心,他与周孟言角着力,咬牙问:“你是什么人?”
“不是谁都可以做个明白鬼的。”
第81章 对峙
黑暗中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没有人说话, 间或有剧烈的喘息声, 更多的是肢体剧烈碰撞时的闷响。
周孟言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激烈的搏斗了, 他肋下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无法止血,穿在里面的衬衫已濡湿了一片,但疼痛与失血不仅没有阻碍他的行动,相反,血腥味使得他彻底兴奋起来。
他全神贯注投入到搏斗中来, 一心只想制服对方。
聂之衡亦是如此, 在这样的以命相搏中, 走神就是一个死。
两人势均力敌, 短短三分钟时间,体力消耗迅速,也正是因为太过专注, 一直到他摔在地上, 背部被水浸透才察觉到不妥。
聂之衡也发现了:“你到底要什么?再这样下去, 我们俩都得死!”
周孟言也觉得糟糕, 地下室除了出入口之外, 唯一能进水的只有通风口了, 水都从那里漫进来了,可想而知外头的情况有多糟糕。
再打下去, 必然是两败俱伤,一块儿死在这里。
“那你还不快跑?”他松了手。
聂之衡知道他是故意让自己带路,可他别无他法, 要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掉周孟言,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再走,大水会冲走一切证据。可他做不到,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先离开这里,等到暂时安全了再想办法解决掉这个麻烦。
下定了决心,聂之衡也就不在多废话,气喘吁吁地爬起来,往出口方向跑去。
周孟言紧紧追了上去,并且暗暗提高警惕。
聂之衡也知道原先山上的入口肯定是不能走了,因此走的是另一个隐蔽的逃生出口。
那被隐藏在地下室唯一一间厕所的天花板上,马桶和铁桶的高度正好可以让聂之衡爬到上面,周孟言追到这里,正好看到他用力一蹬攀了上去。
他眼疾手快,一脚踹在铁桶上,聂之衡脚下骤然失去了借力点,不得不用手肘撑住天花板不让自己掉落下去。
周孟言要的也正是他这一点时间,要是等聂之衡爬了上去,他赌五毛钱他会堵死出口——当然,是他他也那么干。
于是,就在聂之衡挣扎着爬上天花板的时候,他一脚踩在铁桶上,手扳住天花板边缘,纵身一跃翻了上去。
而聂之衡像是怕他把自己一脚踹下去似的,肾上腺素飙升,以不符合身形的灵活度爬了上去。
天花板上方是一个新修建好的逃生出口,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周孟言仗着年轻力强,窜身抢在了前面,聂之衡害怕被他关在下面,紧咬不放。
通道虽然修建了台阶,但是十分陡峭,周孟言估计着方位,猜测出口大约是在麟龙的办公楼。
麟龙是依照地形而建,盖大棚的地方最平坦低洼,办公楼的地势则是最高,如果他们运气好,或许还没有淹到那里。
两人一前一后奔到了出口。
活动板设计得十分巧妙,下面那层有一个下拉的把手,打开后再挪开上层的活动板,确保上面的人不会无意打开这道暗门。
但这多少费了周孟言一点时间,当他准备打开活动板的时候,聂之衡从下面抓住了他的脚踝。
这是一个极其巧妙的时机,周孟言恰好举着双臂准备打开活动板,手中没有任何可以借力之处,被聂之衡突如其来地一拽,重心倾斜,顿时跌了个跟头。
聂之衡纵身一跳,踩着他拉开了活动板。
光线终于照了进来,与此同时,积水也倾盆而下,两个人都没能幸免,被浇成了落汤鸡。聂之衡没想到这里也被淹了,冷不防被水流一冲,竟然也没能立即爬上去。
周孟言伸手拉住了下层活动板的拉手,勉强站了起来,继而抬起腿狠狠踢向了聂之衡的小腹。聂之衡硬生生挨了他一下,却撑住没有倒地,矮身抱住他的腰,一侧的肩膀顶住他的伤口,想强行把他摔下去。
周孟言疼得冷汗直流,但仍然将左手握拳,狠狠砸向了聂之衡的太阳穴。
两人僵持了起来。
周孟言暗暗估量着自己的情况,他受了外伤,失血过多不说,泡在污水里指不定也要感染,怎么都是他吃亏,于是立即道:“聂老板,我不想要你的命,大家各退一步,先上去怎么样?”
借着昏暗的光线,聂之衡也看清了他的样子:“你是高银月的那个男朋友?你来这里干什么?”他还以为是警察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万万没想到会是和高银月的案子有关的人。
阿文已经被抓,他来干什么?
“聂之文的药来路很奇怪。”周孟言并不提幽灵伞和神仙素的事,“聂老板,你杀人灭口,是想为你弟弟脱罪?”
聂之衡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可他既然看到了自己杀死比尔,那就是隐患,现在不解决掉,让他活着离开,必然会给自己、给阿文带去无穷无尽的麻烦。
想到这里,他深吸口气,想趁此机会把他掀翻在地。然而周孟言率先开口也不是为了认输,在聂之衡使力的同时,他屈起双腿,双臂同时发力,膝盖径直撞上了聂之衡的下巴,顺利挣扎出了一丝空隙,随即上翻窜出了出口。
聂之衡生怕迟了就要被关在地下室里活活淹死,一秒钟也不敢耽搁,手脚并用钻了出去。
然而,小小的档案室里,已经不见了周孟言的踪迹。
逃出生天的聂之衡惊疑不定,谨慎地环顾四周,可档案室空空如也,藏不住人。
难道是真的跑了?聂之衡眉头紧锁,可漫过来的大水不给他犹豫的时间,再拖下去,恐怕无法脱身……地下室里的东西毁不掉也没有办法了,左右大水退去也需要时日,到时候就算被发现,他人已经在国外,也奈何不了他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稍定,举步往外跑去。
等到聂之衡匆匆离去,周孟言才从隔壁的房间中出来,接下来他只消跟着聂之衡,确保他不会毁掉证据就好。
可人算不如天算,外面的情形超出了他们两个人的想象。
一条泥龙浩浩荡荡自山间奔流而下,麟龙前面的马路早已被淹没,原先停在门口的车子早已被淹过车顶,而雨量并不见小,山间仍有泥流滚滚而来,眼看就要将这一片全部淹没。
聂之衡倒吸了口冷气,转头就往楼上跑。周孟言远远见他掉头就知道糟糕,赶在他前面往楼上奔去。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麟龙的办公楼最高也不过三层,真的支撑得住吗?
周孟言还要再多想一个问题,他受了伤,如果同时和聂之衡被困楼中,对方是否会借此机会要他性命?答案是肯定的。
因此奔到了三楼,他也不看是哪个房间,一头钻进去,立即反锁上门。
这大概是哪个高层的办公室,而且还是一位女性,老板椅上还搭着一条丝巾。他赶紧将外衣扒开检查伤势,聂之衡虽然刺偏了,可劲头大,伤口不浅,而后又泡了污水,疼得他冷汗直流。
他赶紧用纸杯接了些纯净水冲洗伤口,而后用围巾紧紧包扎住。刚做完这些,还来不及喘口气,门口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没过多久,看起来华丽实则脆弱的木门就被劈出了一道裂缝。
周孟言深吸了口气,将旁边的沙发踹到门口抵住门——他要尽可能得拖延时间,现在两人交手,他不到最危急的时刻,不能对聂之衡下死手,可聂之衡却想尽快解决掉他,如此一来,正面刚肯定是他吃亏。
大丈夫能屈能伸,该躲的时候当然要躲。
消防斧的锋利程度不是木门可以抵挡,不多时,聂之衡便持着斧头破门而入。
周孟言闪身到了门背后,在他伸手进来开锁的刹那,举起刚才在办公桌上抓到的钢笔就狠狠刺了下去。
金属笔尖瞬间开裂扭曲,聂之衡吃痛,下意识缩回了手。他暗骂自己大意,不敢再伸手进去,只好暴力砸锁,破门而入。
在他踹门而入的瞬间,周孟言抬腿将堵住门的沙发蹬了过去。
这股力量不容小觑,聂之衡被逼退了半步,然而他知道门已经被破坏,闯入只是时间问题:“没用的。”
“聂老板,警方已经派人转移这一带的居民了。”周孟言遥遥站着,冷汗从鬓角滴滴滑落,但因为原本就全身湿透,看起来还好似气定神闲,“我想他们不会忘记麟龙的,你觉得呢?”
聂之衡并不喜欢逞口舌之利,简简单单道:“那就要看你能不能等到了。”
“我来麟龙之前,先去了一趟公安局。”周孟言意有所指,“如果我不见了,聂老板恐怕也难逃关系。”
“或许在平时是这样,但今天不同。”聂之衡望了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水位已经漫到了二楼,“天灾谁能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