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策海忽然驻足,原地袖手,仰望天际:“以孝期为借口,拖着他的赐婚,也不过仅仅让他难受三五日罢了,或许连三五日都没有。要动他,还得需要兵马一刀一枪的来。”
“藩镇税收都在节度使手里,而听朝廷号令的地方本就剩不多,还要应付各种开支……哪还有银子打造兵甲。”赵甫想不悲观都难,朝廷的钱不仅要养禁军还要养活庞大的官僚们,再这么下去连俸禄都开不出来了,皇帝竟然还要过天寿节,唉。
卢策海跟着摇头叹气,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既然咱们拿沈琤没办法,那么其他节度使呢?我听说泉南节度使高岭言还没离开京城,他可是个暴脾气,若是看到他本家兄弟高岭枚对沈琤言听计从,会不会蹦出来挑事呢?不好说啊不说啊,不过,可以肯定,不管惹出什么事来都不干咱们的事,对不对?”
高龄言曾被卫齐泰围城,但坚决不投降,吃完自家的猫狗驴马便开始吃流民仆人,宁死不降。
他和高岭枚沾亲带故,都出自名门,必然看不起一个祖宗的弟兄投降沈琤,少不了言语揶揄,若是沈琤也在场,就有好戏看了。
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谁把谁打死了,都是为民除害。
赵甫恍然大悟:“是啊,怎么之前没想到呢,这就叫做以毒攻毒!”眯起眼睛,笑着看向远方,仿佛已经出现了火并事件一般。
卢策海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但很快便消散了。
——
自打沈琤那日撞了脑袋,连续三日都再没见着暮婵,第二天上门得到的答复是进宫了,第三天是不舒服,第四天是和安福郡主等人去踏青了。
沈琤怀疑撞脑袋的不是他,而是暮婵,是不是失去记忆了?怎么会好端端的避着他。
幸好皇帝那边传来喜讯,召他入宫,宣读了赐婚的诏书。
宣读完毕,皇帝走下龙椅,亲切的道:“以后你就是朕的堂妹夫了,都是自家人了。只是可惜你还要返回驻地,不能留下来过天寿节,否则朕一定要好好款待你。”
沈琤得到了想要的,自然不能再留下来“吓唬”皇帝:“是啊,臣得返回驻地了,而且明年迎娶郡主,臣也不会踏进京城,只是在路上迎接婚队,所以想必这次是臣最后一次踏进京城了。”
皇帝龙颜大悦,好啊非常好,就爱听这句话:“因为嵘王身体抱恙,不方便进宫接旨,所以朕已经派太监过去传旨了。”
沈琤真想看看嵘王接旨的表情,便问:“传旨的公公去多久了?”
“到嵘王府之前会先到一下礼部,可能还在路上。”皇帝看沈琤的意思,似乎是要出宫,立即鼓励道:“你现在去追,应该追得上。”
“臣先行告退。”
皇帝带着微笑目送沈琤,多么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相见。
沈琤出了宫,快马加鞭到了嵘王府,沈琤让侍卫留在外面,大步走了进去。
果见正殿的院子里排的都是人,有宫里的太监也有礼部的官员。
太监们手里端着赏赐,上面盖着红布,沈琤看不见里面是什么。官员们不用端东西,手是空着的,于是都拱手祝贺:“恭喜爵爷,贺喜爵爷,才当了爵爷,又做了郡马。”
沈琤笑道:“多谢多谢,不知圣旨宣读完了没有?”
“您放心吧,宣读完了!现在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皇上赐婚了,不出几个时辰,这满京城也都会知道了。”
来晚一步,沈琤略显扫兴,与礼部的官员别过,进了殿内,见嵘王一家已经直了身子,正和负责传召的赵甫说着什么。
看到他,嵘王脸色一变,扭开了脸。
王妃喜道:“女婿的消息可真快,暮婵……哎?你往哪儿去?”
原来暮婵一看到沈琤,当即低着头往内殿走去,因为内殿里有个侧门,从那儿就能回到后院去了。
沈琤对王妃和嵘王拱手道:“失陪片刻。”便随着她的身影追了出去。
暮婵走的很快,看得出是真的在躲避他。
沈琤一头雾水,除非他梦游做下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儿,否则为何一点预兆没有的就避着他。
“娘子,你等等。”沈琤不紧不慢的追着她:“不等是吧,那我就跟着你,一路跟着你回卧房。”
暮婵闻言,终于停下了,站在回廊的柱子下,还是低着头不看他。
沈琤纳闷,弯腰从下面往上看她的脸,见她双颊浮着红晕,不觉释然,直起腰笑道:“我懂了,原来是知道要赐婚了,不好意思见我。”像平常一样去揽她的肩膀:“那你就直说……”话没说完,就见她一蹲身,从他臂弯里逃了出去。
“……我、我……我没法直说……总之,我现在一想到你就……”
沈琤全然不知她已经被王妃教育过了,调笑道:“就在想究竟要给我生几个孩子,对不对?”
她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这几日,她一闭眼睛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再代入她和沈琤就更难以名状了。越不想代入就越摘不掉那些幻想。
她去跟嫂子商量,谁知道嫂子笑倒在榻上,就是不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办。
有什么好笑的,真是的,她索性也不找人吐露心声了,一个人把疑惑担忧和不安都憋在心里。
她发现她是见不得沈琤了,甚至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想到那些事情。
“没想到你如此挂心。”沈琤心里不禁暖洋洋的。
“……琤郎,我觉得那样怪怪的,能不能少生一、两个啊?”
他觉得好笑:“又不是军令状,不能改口。顺其自然,你想生几个就几个。”他捧起她的手,软软的握在手里:“你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件事在苦恼?”
暮婵盯着他的动作,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有一系列的图画就是这样的,先握手再搂肩膀然后亲|吻之后就……就那个了。
她想到这里,脸跟滴血一样,赶紧抽出手来。
这究竟是怎么了?连手也不给摸了?这不是一夜之间功业尽毁了么?不行,死也要死个明白:“娘子,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出来,我,你还信不着吗?”
暮婵心里哀叹,母妃不让她和琤郎说,所以这个烦恼只能是她自己的:“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脑子乱。你这么体谅我,我也不能食言,说给你生五个儿子就生五个,唉,每个人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唉。”
沈琤想不通,要说她是害怕生育之苦才这样闪烁其词,似乎也不全然如此。但她不想说,他也不能逼她,于是笑道:“反正现在皇帝赐婚了,你是我沈琤的妻子,天下皆知。”
“是了,沈节度使和郡主的婚事,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赵甫从不远处踱步过来,拂尘一扫,搭在胳膊上:“恭喜恭喜,王爷方才说了,要设宴庆祝,邀请四方宾客前来庆祝。”
暮婵一听,头又大了,昨天和堂姐妹姑姑们出去踏青,被她们轮番“质问”。
一个问:“他好看吗?”一个又问:“你们在柘州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亲近吗?还说是现在更亲近了,亲近到什么样儿了?”另一个再问:“他有其他女人吗?迎娶你的话,定北的府邸什么时候重修?”
现在赐婚了,更要面对诸多的问题了,暮婵道:“我不参加了!”
沈琤大喜:“好啊,我们在后院自己吃,我陪你,就咱们两个。”
暮婵慌了神,只有两个人怎么使得,岂不是花前月下宽衣解带,改口道:“我……还是参加吧。”
“别去了,闹哄哄的,就咱们两个不好吗?”
赵甫在一旁生闷气,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当成石头了。好吧,朝中的阉人死了多半,不如之前有势力了,但也不能这么对他。可谁让对方是沈琤呢,只得忍着赔笑劝道:“沈节度使,您还是参加的好,因为会来许多重要宾客。”
比如高龄言、高岭枚和诸多禁军将领,这些人之前不和沈琤接触,但嵘王作为硕果仅存的王爷,又是皇帝赐婚,不能不给面子一定会来,到时候……呵呵,适时挑起事端……让他们火并,自己真是聪明,将鸿门宴摆在嵘王府。
想得正美,却发现沈琤根本不听到他的话,只顾着跟郡主说话。
“我都几天没见你了,我一来,你又要躲,我在京中时日也不多了,下次见面说不定真要明年了。”沈琤眼中流露出落寞,还是装可怜,让她心软来的有效。
暮婵几乎被说动:“……是呀,你就要走了……”
赵甫惊慌失措,瞪大眼睛看着暮婵,不行啊,郡主你不能答应,老奴的鸿门宴:“咳,咳,这酒筵虽说是庆祝赐婚,可其实,也算得上是订婚筵席了,一辈子就一次,老奴觉得还是参加的好啊。”
沈琤觉得有那么点道理:“……娘子,那咱们就先参加吧,如果你觉得无趣,就让丫鬟过来叫我。”
赵甫听了,高兴的几乎要鼓掌:“这就对了嘛!”
沈琤皱眉,心里嘀咕,这死太监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比自己还高兴?
第23章
嵘王悟透了一个道理, 挣扎都是徒劳的, 引颈受戮才是自己应该做的。
在沈琤那里吃了三连败后,彻底放弃了坚持, 决定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接到赐婚圣旨后, 他便倾囊操办起筵席来, 京中权贵都送了邀请, 誓要给女儿撑足面子。
各大家族心照不宣, 心里都明白,郡主嫁给节度使, 这搁在几十年怎么可能?皇族女性只能配五大姓, 哪能轮得到北边的蛮子。现在这样的情况, 只能表明我朝的状况不是一般的不好,是非常的不好。
朝廷被节度使劫持的事实, 从暗处被摆在了明面上。
筵席当日王府张灯结彩,鼓瑟吹笙, 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场合重要,沈琤将其他亲兵留在府外,只带了鲁子安和四个亲兵赴宴,。
沈琤刚一出现,赵甫就笑逐颜开的迎了出来:“沈爵爷来了,老奴恭喜爵爷贺喜爵爷。皇上本来要亲自前来祝贺的,但是太皇太后突然身体不适,皇上实在走不开, 于是特意派国丈代替他前来……”说着让出半边身子,亮出一个男子来,男子五十来岁,脸上充满了“我真不想出现在这里”的尴尬笑容。
国丈僵硬的笑道:“先给沈爵爷道喜了,皇上虽说今日不便前来与臣子同喜,但他答应了,等郡主出嫁当日,一定由宫中出嫁,由他和皇后娘娘亲自送出宫门。”
沈琤假惺惺的道:“皇上这般厚待沈某,沈某定当鞠躬尽瘁,效忠陛下。”
国丈见自己递话的使命完成了,马上抽|身:“那就不叨扰沈爵爷了,想必您还有其他事情要忙。”说完便遁了。
国丈走后,其他官员仿佛有了默契一般的逐个过来道喜,咋看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最后是嵘王走了出来,形容稍显憔悴。
沈琤上前一步道:“岳父大人想必是忙于置办酒筵,操劳过度,唉,真是辛苦您老人家了。”
嵘王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心里骂道要不是你这混账盯上我的宝贝女儿,本王会这样吗?唉,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沈琤见岳父眼中斗争的光芒完全熄灭了,笑着扶他:“您快上座。”
“同坐同坐。”嵘王让沈琤坐在自己身边,不多时,世子走了进来坐在他另一侧低声道:“母妃那边也都准备好了,正招待女眷们。”
沈琤向世子露出善意的微笑,世子则笑道:“可要好好待我妹妹。”
“那是当然!”
嵘王见亲朋贵客都落座了,抬手示意鼓瑟鸣奏都停了。
客人们知道主人要说话了,都自觉的安静下来。
“本王爱女幸得陛下赐婚真乃荣耀之至,特邀大家前来同喜庆贺,所以各位不要有所保留,尽情畅饮全当给本王一份薄面。”嵘王起身端着酒杯道:“今日不醉无归。本王先敬大家一杯。”最想喝的烂醉的就是他本人了。
下面众人纷纷起身端起酒盏一饮而尽,表情都颇为壮烈,仿佛有说不尽的情绪饱含在内。
郡主嫁给节度使,简直有辱朝廷尊严。但是对方兵强马壮,敢怒不敢言。
沈琤欣赏了一会众人的表情,才缓缓起身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笑道:“陛下慷慨仁厚体恤臣子,知道我钟情郡主,赐婚奖赏我。我沈琤真是三生有幸能娶到郡主为妻。”说着,脑海浮现出种种未来的遐想,不禁乐的更欢了。
众人一看沈琤这灿烂的笑容,都由衷承认,唉,看得出这厮是没讲假话,是真的高兴,瞧这嘴巴都要咧到耳朵了。
“我沈琤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郡主!”他说完,才笑着落座。
众人面面相觑,沈琤这么倾慕郡主,大庭广众随便发誓?嗯,也未必见得,他信口胡说的吧,保不齐娶回去三五年就扔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