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义章点点头:“一姑娘家,成天瞎忙。你明儿准备一下晚饭,多做几个菜。”
崔静淑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你是想?”
“对,”迎义章颔首:“明天厉坤也在,我让他,不,我请他,到家里做客。”
崔静淑笑起来,“是做客,还是做女婿?”
迎义章虎着脸,佯装严肃:“什么女婿,要当女婿,也让他自个儿开口。”
崔静淑眼神温婉,顺着老伴儿的意思,“行,你说了算。”
———
次日,表彰会隆重召开。
全体与会人员,正装出席,气氛庄严。就连老李,也被轮椅推着,赶来接受表彰。
会议召开之前,厉坤也不知自己怎的,神使鬼差地往朋友圈里发了条动态。时间,地点,就差没写明:大家来围观。
他知道迎晨喜欢刷朋友圈。
她不可能没看到。
但直到表彰会开幕,他都没等到人。
心里空荡,这种空,连升职,受表彰都没法儿填满。
迎义章那边,自是重要角色,各级别的政要,都跟他说番祝贺词,必要的交际,人际的搭建,是他们这个层次所独有的。
后来,迎义章有意,让警卫员把厉坤叫了过去。在一堆大佬面前,他自然而然的,主动介绍引荐了厉坤。
多少人为之羡慕的关系网,迎义章没有多余解释,给厉坤牵起了线,搭起了桥。
短暂的休息时刻。
当周围只有两人时,迎义章忽说:“你不要多想,一,我觉得你是可塑之才,二,我希望我女儿幸福。”
一时沉默。
迎义章把话补齐,他缓声道:“我心有亏欠,对你们厉家,有愧。”
最后两个字说完,厉坤未动,亦无言。
他的指甲,死死抠进掌心,忍,再忍。最后侧过头,对上这位年迈长者的目光,那句——“我和迎晨已经分手了。”便卡在了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了。
迎义章摆摆手:“去忙吧。”
他转过身,站在后方的两名警卫员迈步跟来,忠厚的嗓音留下一句话:
“晚上,到家来吃个饭,我让迎晨下班回来。”
刚说完,一名近身干事从会场外急急赶来。是朝着迎义章的方向。
他快步,愁眉焦急,还没靠近,就连声喊话:“首长!”
迎义章神色微皱,“什么事?”
对方站定,看了眼他身后的厉坤,欲言又止。
“说吧。不碍事。”迎义章准允。
“我接到了消息,是,是……”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像什么话。”迎义章不满。
“首长,您可千万要稳住。”这名干事,如实告诉:“是迎小姐,她出事了。”
身后的厉坤,猛地抬头。
迎义章大骇,但语气尚算沉稳:“出什么事了?”
“她上午八点被市局叫过去问话,一小时前,已经移交纪委了。”
此话一出,迎义章血气汹涌上翻,他捂着胸口,人站立不稳。前方的警卫员,迅速上前将人扶住。
惊叫声,喧哗声,此刻,再大的动静,在厉坤听来,全变成了模糊的嗡嗡声。
———
而事发后的当晚,晚八点。
FM8569航班,从上海历经两小时飞行,终于降落星阳机场。
一身黑色羊绒大衣的男人,只拎着一个简单的公文包,出门匆忙,连行李箱都来不及收拾。
他出机场,司机早已候车在外。黑色奔驰一层不染,坐进去,暖气傍身而上,但对他说,并没有半点热意。
司机侧头颔首:“唐总。”
“去万科城。”唐其琛沉声,一路风尘难抵心焦:“走最近的路。”
第59章 得偿所愿
这个意外来得又凶又急, 毫无征兆。
迎晨在职期间,涉嫌收受贿赂现金四十万,还有别的未计入数。同时,公司检举反应, 她私下贩卖客户资源,利用职务便利, 窃取差价, 提取项目分红。
张有德的口供,指认。而公司方提供的证据, 是从她电脑里拷贝出来的。
人证,物证,项项清晰罗列。
迎义章强撑镇定, 生生压下心口血气,对身边人一声低斥:“都走开。”
而没多久, 他的私人手机铃声乍响。
接听过程里,迎义章的脸色严肃,每多听一句,他的眉头便如锋利刀刻, 愈深一分。
表彰会开始在即,广播里响起迎宾曲的前奏。
现场的宣传干事喊厉坤的名字:“该入座了,会议议程的第二项就是表彰, 待会你先戴这根红色的绶带,第三项是任命宣读,就……”
厉坤清醒过来, 拔足就是往外跑的架势。他这一跑,那叫一个生猛,连着撞偏好几人,最后还是在阶梯上谈事的参谋长眼明手快,拽着他的胳膊抡了半圈,才把人给推搡住。
“厉坤!胡闹什么!”老领导压低声音,心急火燎的警告:“天大的事都给我开完会再说!”
那边。迎义章步履匆匆,也是往门口去。一老一少隔着满座的人,目光对视上,里面是同款的焦虑。
这天,厉坤还是不顾一切的扔下表彰会,跑了出去。
论消息网,迎义章远比他要厉害,一通电话下去,便已了解得透透彻彻。迎义章叫住躁动的厉坤,只颤颤巍巍的一句话:
“别冲动。”
再后来,大伯迎义邦也赶了过来,进门,就是一脸怒意:“她是要翻天吗!”
崔静淑向来柔顺,但被这话一激,忍不住的打抱不平。还未开口,竟被迎义章先一步反驳了回去:
“我女儿,不会做这种事。”
“我联系了庞副局,正是因为证据充分,又是国企性质,她犯事的时候还是个中层,所以才按规定移交给了纪检委!”迎义邦摘了黑色皮手套,往沙发上一扔:“糊涂,实在是糊涂!”
迎义章绷着脸色,不发一语,拿起座机。
“你要干什么?”迎义邦快步,按住电话,深刻提醒:“你刚任命。”
“我是她父亲!”迎义章陡然提声。“如果迎晨真的犯事,任何处理结果,我绝无异议。如果她没做过——谁也别想在她头上动土!”
一瞬安静。
迎义章似是忍到了极致,他突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面色窘迫,没坚持几秒,人就软绵绵地往地上栽。
刹那,迎家乱作一团,进进出出的人员,轰轰然然的惊叫。
始终待在角落的厉坤,如同枯木,游荡地走了出去。
他坐回自己车里,抖着手点了根烟。一口下去,是把烟气完完全全吞进了肺底。浓烈呛人的气味贯穿身体,厉坤这才渐渐恢复知觉。
他闭眼,脑子里的那个大问号,终于被捋成了一条直线,因果联系,全都串联通畅了。
迎晨说她工作忙的时候,是市局频频找她调查问话。
迎晨说她好累不想动的时候,是与许伟城应付周旋,劳心劳力。
迎晨说不想跟着他受委屈的时候。
厉坤蓦地闭眼,堪堪忍住这一刻后知后觉的震撼。
其实,是不愿意让他受委屈啊。
愚蠢,天真,傻女人。厉坤在心里骂了好多遍,最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怎么就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呢,为什么就没主动关心她呢。
一截灰烬堆蓄在烟头上摇摇欲坠。
再睁眼时,厉坤只剩黯然。
他强打精神,从手机号里一个个找,把这个体系内的电话全找了个遍,得到的回复十分一致——“被公开带走,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调查核实,就是直接移交检察院了。”
厉坤跑了一下午,抽丝剥茧般地找关系,求人,得来的却是一个不好的信息:
“证据太铁了。而且是公司与个人集体检举控诉。那张四十万的现金存折是在她办公室找到的。”
厉坤就是在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接到了一个电话。
乍一听这道声音,厉坤下意识地眯缝了双眼。
———
万科城小区临江,绵延数十里的江堤,点缀着万家灯火,把春寒料峭的寒夜,都衬托得温暖不少。
看着暖,身上却依旧能清晰感觉到寒意裹体。
厉坤开车赶到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依在栏杆上的沉默背影。
唐其琛察觉动静,侧头:“来了?”
厉坤默着上前,和他肩并肩地站着。
“来一根?”唐其琛从大衣兜里摸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金属烟盒,修长的手指一抖,纯白的烟身便弹出了头。
厉坤应了,拿起往嘴里咬住,“借个火。”
唐其琛甩手丢来盒火柴。同时,自己也点了根烟。火苗一前一后,幽蓝亮起,又黯黯熄灭。月夜里,只有了了升空的白烟,成了唯一动静。
厉坤先开的口:“为什么回来?”
唐其琛视线远眺江面,“下午,我接到了电话,知道她出事了。”
短暂沉默。
厉坤:“事情很麻烦。”
唐其琛:“我知道。”
厉坤:“她是被人联合栽赃的。”
唐其琛:“这是鱼死网破,先下手为强。”
厉坤忍了很久,拧头,逼问他:“你为什么要走?”
这是护犊心切——你不走,现在担责任的,矛头直指的,便不是迎晨了。
唐其琛回视他,目光直接又狂妄:“我要不走,能陪在她身边的,就轮不上你了。”
厉坤怔了怔。
“她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唐其琛敛了敛下巴,忽地低声,“我把她带进了这个圈子,却没能把她带出来。”
厉坤咬着烟,别过头,一动,烟灰簌簌落下。
唐其琛振作精神,问:“她家那边怎么样?”
“她爸病倒了,在医院躺着。”
“你打算怎么办?”
“去她公司。”
“闹吗?”
厉坤倏地冷笑,是不近人情,冰寒透骨的那种。
唐其琛瞧见他一身军装还没来得及换,淡声问:“升了?”
厉坤捏紧拳头,戾气全写在了泛白的关节里。
唐其琛移开眼,重新眺向江面:“公司那边,我去。”
———
而许伟城似是早有预料,三天前,便说去云贵出差,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回来。唐其琛联系不上人,又开始从源头查找,抽丝剥茧,找到了事件关键人张有德的突破口。
“张有德的父母都是贫苦农民,村庄闭塞落后,他上头还有一个亲哥,张有德能走出村庄,读个大学文凭出来,全靠这个哥哥种地、打工供他上学。”
厉坤明白:“你是想让他哥哥去做工作?”
“是。”
“找得到吗?”
“找到了。”唐其琛道:“就在杏城,一个机械公司做技工。”
但奇了怪,唐其琛一找去,公司人百般借口阻拦,就是没让他见着人。后来还是一前台小姑娘偷偷告知:“其实,是我们老板不让你见的。”
唐其琛觉得不对劲,回头再往深里查,便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机械公司的老板,叫傅东。
他与迎晨的渊源颇深,追溯到大半年前,迎晨为了给林德解困,在一包间里,把傅东给得罪了。
杏城的商圈,横七竖八,都是有过照面的人。不关己任的事,当饭后话题谈谈就罢。但偏偏这一次,闹得轰轰烈烈的女主角是迎晨。
傅东心里暗爽,颇有大仇已报的快感。
说起来,唐其琛虽不是本地人,但名号响亮,圈内人一谈及,形容他最多的是:
体面,利索。
傅东这帮公子哥,有自己的小圈子,一致排外,对唐其琛也算不得喜欢。
而现在,这个体面的男人找上了门,不说落井下石,隔岸观火一向是他们富二代的恶俗乐趣。
富矜阁最大的包厢,酒瓶横七竖八在桌上,傅东一群人,在席间狂话,骚话不停歇。
唐其琛只身而来,没少赔笑脸。
傅东叼着雪茄,大大咧咧地与旁人谈笑:“我爸前几日还跟我说起唐总,让我向他多学习思维远见,如果是在武侠小说里,唐总就是,就是什么来着?”
他佯装思考,而后又啊的一声浮夸大叫:“——少侠!对,就是少侠。”
满桌哄笑。
唐其琛面不改色,表情始终从容温淡,自个儿把酒杯倒满,敞亮地把话说开:“傅老弟,我知道,迎晨过去跟你有点过节。”
这么坦荡,连傅东都没料到。
唐其琛微微笑,“女孩子处理方式有失偏颇,难免有耍嘴皮子,刺着人不舒服的时候,你惦记,也是应该的。”
顺溜的一段话,不动声色的把源头推给了对方,暗指,你这心胸,连一女人都不如。话里有话,谁都听出不是好话。
傅东脸色难看,有点尴尬。
唐其琛还是那副表情,笑着单手举杯,然后低腕,往桌面上轻轻一点。
“三杯酒,我替迎晨敬你,就当是赔你个舒坦。”
整个宴席都陷入了安静。
唐其琛周身的气质,向来是柔和的,绅士的。就是这种处变不慌的范儿,给他加持了一张人上人的标签,气度与修养,是多少钱都修炼不来的。
傅东懵着脑壳,问:“你,你凭什么替她?”
唐其琛那双名副其实的丹凤眼微微一挑,用戏谑的语气,勾着人心痒:“千杯难买我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