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滢跌坐在了地上:“你不回北岭了!”
没有声音再回答她,在夏堇进来前,白显诚已经翻窗出去了,他对侯府这么熟悉,眼下人都在前院,他要离开太轻而易举了。
白玉滢没空去追究他是如何进的府,他说过的那些话还在她耳畔飘荡,夏堇和宫人进来时,她还瘫坐在地上没有起来。
“娘娘。”夏堇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来,见白玉滢神容憔悴,都当是她伤心过度,站都站不稳。
扶着她出屋后,东院门口,白显瑜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哀容,对她说道:“时辰到了,要出丧了。”
这样的哀容在半个时辰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白玉滢却感觉讽刺无比,她也不蠢,大哥的话虽说很乱,也没有拿出真凭实据来,可她静下心来想,这些事却真的都和二哥有关。
崇山行刺,是二哥发现了端倪却没有及时告诉父亲,任由大哥带人在林子内偷袭皇上和皇后。
母亲偷偷放大哥出来,大哥出府去避暑山庄,出门时二哥就知道了,当时大哥还在被关禁闭,他也没有告诉父亲。
之后大哥被发配北岭,父亲也是越来越看重他。
母亲的死……大哥那样笃定,二哥又做了什么。
“你出去看看吧,虽说不能送行。”
白显瑜见她脸色这么差,抬手想扶她,白玉滢朝后退了步,白显瑜摆在半空的手一顿,轻捏了下,缓缓收了回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玉滢摇了摇头,望着他,苍白着脸色眼神微闪:“二哥,你可还记得王姨娘的事。”
白显瑜神情微动,尤是关切的:“怎么忽然提起王姨娘。”
“想起母亲的事,不由想到王姨娘,也是这么病了一阵子。”说罢,白玉滢朝东院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转头问他,“二哥当年是什么样的感觉。”
白显瑜跟了上去,与她一同往外走,有一段路后才回答:“很伤心。”
白玉滢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静默无声到了前院那儿,她在暖阁外停住了脚步。
灵堂外请来的师傅正在做法事,没多久,灵堂内的棺木被抬出来了,白玉滢看着那棺木,再度泪眼迷蒙。
…………
回到宫中的白玉滢又病了,在这期间沈嫣去看过白玉滢两回,人藏了心病,情绪不佳,身体就很难好起来,虽说那状态比起当初得知白侯夫人过世的消息时要好一些,可总的来说还是不好。
十一月的阜阳城,一天比一天冷,各宫各院都添置上了暖盆,接连数日的霜降后,十一月末时,阜阳城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今年的天气是有些异常,入夏雨水少,入秋才补回来,而这迟迟才入的秋,没过多久天就冷了,还比去年早了几日降雪。
沈嫣在往延寿宫去时,雪势又大了些,照这下法,不用几天就能把这宫里宫外给刷成银白。
延寿宫内太后娘娘也正等着沈嫣,见她进来,让林嬷嬷备了茶,见她如今略显怀了的身子,面色红润着,笑的很高兴:“快来,郑家那儿定下了。”
“这么快就定下了?”沈嫣怔了怔,一个月不到就将这婚事给定下了?辽城到阜阳来去都得大半月,太后娘娘这是打定主意要早早为德王娶下正妃。
“怎么会快呢,两边年纪可都不小了,现在定下来,明年开春成亲,这不正好。”如今天冷,也不适合操办,非要在这几个月里成亲,反倒是显得皇家有多急,所以来年三月是最好的,给足了时间准备。
沈嫣点点头:“开春成亲的确是正好。”
“你如今身子重着,也不用每天过来。”太后娘娘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德王的回来让她的身子一下好了许多,身子骨爽利,精神也跟着好起来,如今的心思都是分两头放的,一边儿关心皇上和皇后,一边关心德王府那儿,也没得闲。
“母后,儿臣看今年这雪来的早,恐怕得冷上一阵子,再有几日就是腊八了,寺里会开济施粥,不如让衙门在城外再置几处。”往年也有施粥,但不会来的这么早,但沈嫣担心之前因为旱情百姓受损不小,元气尚未恢复又要迎来这寒冻,是谁都经受不住。
“你说的这个哀家已经想过了,就腊八那三日,城里城外都设几处,过半月寺里还会施粮米,就怕那些又挨饿又受冻的。”太后叹了声,“今年怕是难像去年那么太平。”
“寻常人家里倒是问题不大,儿臣记得,早年前城外还建了处村宅,安置过黔谷迁过来的百姓,后来他们迁走后暂且空下了,若是有百姓无处可去的,倒是可以将那里腾空了用来安顿。”沈嫣说罢,抿嘴笑着又补了一句,“说不定皇上已经想到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你与皇上提一提,若是已经想到了那便好,没想到的也来得及。”
沈嫣点点头:“是。”
太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望着她微隆起的小腹笑着道:“来年六月啊,咱们皇家就要添新人了。”
在延寿宫坐了会儿后,快傍晚时沈嫣回了永和宫。
冬日里的天暗的十分快,前后一刻钟都不到,再往外看时,已是灰蒙蒙的。
皇上今日来迟了些,戌时还没过来,之后李福公公亲自过来了一趟,说皇上今晚留在乾清宫不过来了。
沈嫣也没多想,临近年关事务繁忙,去年的这时候也是如此。
直到第二天时她才知道,昨夜是祖父和几位老臣连夜入宫,和皇上禀报了件大事,是关于二十多年前那些南平劝降官员的死。
第099章
早朝尚未结束, 再多的沈嫣也不清楚了,但这件事就这么传过来,单是这一句话就让人落了猜想, 二十来年前的事, 还是关于南平的,沈嫣首当其中便想到去年回家省亲时和祖父提及的那些。
她回宫之后祖父肯定有去调查, 到如今能与别的大臣一起入宫觐见,必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
沈嫣的心里总有一处不太安。
同样不太安的, 还有玉明殿中的一些大臣。
适才当刑部尚书常大人提及南平旧事, 说到二十年多年前打的仗, 再提到二十年前南平被灭后南平王宫的大火,另有起因四个字,让有些大臣的心有些突。
有些异样的还有王国公, 今晨出门来上朝时他就左眼直跳,眼下刑部尚书这么一提,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是人都听出来这事儿与自己有关。
没想多久, 皇上便问起了他。
王国公心里揣摩着,走出列,恭敬道:“臣在。”
“二十年前南平一事, 你可还记得。”
“臣记得。”
纪凛没对刑部尚书的话作以评价,而是语气微扬:“那你再说说,当时南平王宫起火,究竟是何缘故。”
九月去的大佛寺, 祭天大典后,别人都回来了,王国公在大佛寺里留了四十九日念经祈福,如今这才回来半个多月,又赶上皇上问二十年前的事,饶是记得十分清楚,开口时还是缓了半拍,主要是没来得及理顺从哪儿开始说。
殿内安静了会儿后,王国公额头微沁了汗,才开始说。
二十年前的事,对在朝不少官员都是陌生的,有些新官那会儿还没出生呢,就连当今皇上那会儿也还在南平公主的腹中,皇上御驾亲征平定南平后,带回了南平公主封了妃,王国公等人就被留在了南平。
当时在南平留了一阵子的还有已经致仕的傅阁老,但傅阁老仅呆了一年就被皇上召回了,王国公等人还留在南平,处理一些后续的事。
南平被攻破后,南平王和王后在王宫中自缢身亡的事众所周知,除了那些投降的官员将士之外,当时南平还有许多将士是不愿投降的,这些人放到如今的大晋来说,也是颇有谋略的文官武将,所以当时先帝不忍杀了他们,想劝他们投降来报效大晋,就算是不愿意来阜阳城为官,也能将南平治理好。
王国公他们在南平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为了劝降这些人。
但这些人太难说服了,文人有傲骨,武将又铮铁,快速投降的那些官员和这些不愿意降服的比较起来,智谋立见高下,要不是头三年下来南平被折腾的不轻,便是先帝御驾亲征,还不一定能在两年内将南平拿下。
就这样劝了有一年,被关在南平宫中的那些官员将士依旧是不肯降服,而王宫外那些南平百姓,也不愿意听从大晋官员,时不时闹事,抢军粮,借机烧毁军库,搅的王国公他们头疼不已。
但不能将这些百姓也赶尽杀绝,王宫中好话也劝了,拿家人威胁的事也做了,这群官员油米不进,连死都不怕,王国公他们也没辙了。
之后王国公派人上报到朝廷,言明了南平的一些事,先帝又派了两个官员前去,快入秋时,那些不肯降服的官员在王宫中造反。
先是外头那些将士带着本来已经投降的士兵攻南平王宫想要救被关的官员,之后王国公等人及时带人拦下后,双方在王宫内打了起来。
淇河那儿留有许多驻守的士兵,调配起来很快,这些人包围王宫后,那些官员将士见逃不出去,要败了,竟开始四处点火。
“皇上,当时南平王宫中还有我大晋一千多的士兵,那些南平官员见无回转的余地,就想把我们困在王宫中,与我们同归于尽!”王国公说的脸颊通红,铿锵之处,整个人都会抖,“臣当时还劝过他们,只要他们肯归顺,这件事先帝也会既往不咎,但他们执意如此,还伤了上前劝说的刘大人,若非护的及时,刘大人那时就死在他们手上了。”
王国公说完后,朝堂中一片安静,这番话和过去是一样的,年长些的大臣都知道,当初王国公呈递上来的折子也是这么写的,没什么出入,但之所以大家这么安静,是因为适才刑部尚书说,南平王宫起火是另有起因。
纪凛看着王国公,视线从这些大臣中扫过,落在了刑部尚书常大人的身上:“常大人,适才你说另有起因,是为何意。”
常大人看了王国公一眼:“回皇上的话,去年郭大人和王郎中前去南平调查许大人的案子,回来之后,王郎中请命前去南平出任府尹一职,已有数月了,二十年前南平王国起火一事,正是王大人派人传信给臣,托臣禀报的。”
王国公一口气闷在胸膛中,吐不出,又不能表现出来,快将他给闷死了,一张脸憋的通红,恨恨有了要打死儿子的冲动。
早朝的这些人是不清楚昨夜沈老国公他们曾入宫觐见过,纪凛也是装着不知,淡淡哦了声:“是何起因。”
“南平王宫中的那些官员和将士并未全部身亡,也有人逃出来,在南平隐姓埋名多年,是王郎中在查缴贡一事中无意发现的,二十年前南平王宫的大火,并非是那些官员所放,而那些官员也并非如王国公所说,不愿归顺。”
“胡说八道!”王国公直接反驳了常大人,“不是他们所放,难道这火能自己烧起来不成,他们要是愿意归顺,何至于闹出这么多事来,还挑拨百姓闹事。”
常大人的神情如常,这事儿也不是他查的啊:“此事具体如何,王国公不如书信一封去问问王大人。”
常大人的话没有继续往下说,这眼神说明了一切,你们不是父子么,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儿子不就明白了,是你儿子说当年的事有别的起因又不是我说的。
王国公又是一口气闷下去,面朝皇上恭敬道:“皇上,此事刘大人他们皆能作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胡言乱语捏造事实,不可信。”
那都是当初和王国公一起在南平的几个官员,出列之后的说辞和王国公一致,再者还有那么多士兵,众人都看的见的,岂是能随意胡说的。
常大人却还是那句话,事儿是王府尹查到的,至于具体的,那还得往南平走一趟才能知晓。
纪凛看着众人问:“诸位爱卿以为何如?”
众人面面相觑,那些个不知道情况的,也没有站出来说的必要,而略知一点,但没有去过南平的,更是不好发言,这时位列中的孔学士走了出来,甚为恭敬道:“皇上,王府尹也不是鲁莽之人,他既能将此事奏明,可见并非胡说,不如派人前往南平,将此事调查清楚。”
若是沈老侯爷他们出来说这番话,王国公定是要反驳上一番,可偏偏站出来的是翰林院孔学士,和哪边都扯不上关系,若真要说,他应该和王国公更近一些,因为王府尹是孔学士的学生,这番话由他来说,保的是自己的学生,王国公能怎么说。
不能说,脸色是越发不好了,二十年前的事现在翻出来,还是自己儿子挑起来的,一口老血还得往回咽,怪谁去?
孔学士说完后,荣昌侯也站了出来,大意如此,既然王府尹查到了些事,还是派人去一趟南平,虽说是二十年前了,但那时南平已经归顺大晋,若不是他们自己放的火,这事儿可得深究一下。
话语间隐隐像是在说王国公没有将所有实情禀报,可又挑不出错来。
就这时,这些天来上朝极少发表言语的德王站了出来:“皇上,臣倒是觉得,这件事没有查的必要。”
纪凛神色微动:“德王请讲。”
“南平那边素来不太平,归顺之后那些官员将士又几番闹事,这是众所周知的,如今有从王宫中逃出去的人忽然站出来说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其心思,恐怕也是想要搅乱这太平。”纪灏声音不重,语气也平和,说话间还看向了孔学士他们,“试想一下,当年南平公主身怀六甲,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对南平公主造成很大的影响,他们依旧是要挑起这么多的乱相,可见他们根本不在意南平公主,说这些人已经归顺,他们又何至于僵持在南平王宫一年多。”
说罢,纪灏转过身看向皇上:“南平的人若是这么容易降服,也不会有那五年征战,臣以为,二十年前的事,没有可查之处。”
当今皇上身上还流淌着一半南平人皇族的血脉,那南平公主有多桀骜,打入冷宫后将皇上养到三岁,也不管今后这儿子会过的怎么样,自缢身亡了。
南平人野蛮难驯是深入人心的,这些人做什么都有可能,冒出来散播点流言蜚语,可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纪凛手指微动,从扶手上挪下来,脸上还是那神色,却将德王的话给淡淡驳了回去:“德王所言甚是,这些事,相信王大人也有所考虑,也正是因为如此,此事才更不容忽视,这些年来南平那儿的事对南商一带也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大国欺人,引了他们的忌惮,若再由着这件事发酵下去,今后还如何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