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青山——明开夜合
时间:2017-10-07 22:29:52

  林媚进他房间的时候,他正蹲坐在床上摆弄拼图。
  林媚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去摸他脑袋,被他一偏头躲开了。
  早料到了,倒也没觉得尴尬。
  收回手,低头看着他,“还生气吗?”
  言谨不应,捏着拼图碎片去对缺口。
  “我不是想故意瞒着你……”林媚很少对林言谨自称“妈妈”,因为总觉得用这个人称代词,有道德绑架的嫌疑。
  “我怀你的时候,陆队长才十九岁……知道十九岁是什么概念吗?刚刚高中毕业……很少有人能在这个年纪就能承担得起当父亲的责任……”
  林言谨虽然拼拼图的动作没停,但一直在听。
  “有句话说,人是不可以拿年轻当借口,但我觉得不对,因为这句话是站在成年人的立场上去审视,天然就有一种傲慢……人都会犯错,有些成年人犯的错误更加不堪……”
  而她不觉得在沙漠里的那一个晚上是错误,错误的是后来他们两人的应对方式。
  林媚伸手,按住言谨的头顶,这回他没有拒绝。
  “言谨,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原谅他吗?”
  言谨捏着拼图,半晌没动。
  “因为这件事,把你带到了我身边。”
  言谨终于肯开口说话,声音微微颤抖:“……如果我不认他,你会跟他分开吗?”
  “不会。你如果不喜欢他,我不会强迫你跟他见面;同样,你也没有权利干涉我跟他见面……这么说你理解吗?我们每个人都只有权利决定自己做什么,因为我是自由的,你也是自由的。”
  言谨抱紧了膝盖,眼眶红了一圈。
  林媚轻拍他脑袋,柔声说:“早点休息吧……你如果不喜欢,睡一觉醒来,你会发现你的生活还跟以前一样,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言谨瓮声瓮气,“已经不一样了……以前我没爸。”
  “这种关系这是血缘上的,你如果不想承认,他就不是……”林媚站起身,“拼图收起来,早点休息好不好?”
  片刻,言谨点了一下头。
  林媚脑袋里跳疼,好像有一根神经在使劲拉扯。
  躺在床上,睡不着,摸出手机来,给陆青崖去了条消息。
  没想到他也没睡,很快拨了电话过来。
  窗帘没留一丝缝隙,整个房间里暗得辨不清楚轮廓。
  陆青崖:“还不睡?”
  “睡不着,要不你给我唱首歌?”
  陆青崖笑了一声,“想听什么?”
  “都行。”
  他就哼起来,是那天她唱过的《Breathe》,词记不住,唱两句哼两句。让她想到以前,坐在陆青崖摩托车后座,他也常常这样,东一句西一句,记不住的就单纯哼着旋律,或者吹成口哨。
  听他哼到 “I can’t  breathe without you”这句,眼泪涌出来,却又笑出声,“陆青崖,做好心理准备啊,以后可能真的要偷情了。”
  “我无所谓,只怕你觉得委屈。”
  “你后悔过吗?”
  那边沉默了一霎,“……后悔遇上你太早了。”
  惶惶不安的青春的尾声,他在拼命和太多的东西对抗,内心的,外在的。
  他的整个世界摇摇欲坠,撑不起自己的生命,更撑不起两个人,三个人的未来。
  ·
  九月,天气转凉。
  下了第一场秋雨的时候,陆青崖的探亲假总算批下来了。
  整个八月他到新兵营去当教员,从里面挑了几个尖子生吸纳到了机动中队,以补上队里有几人退役转业的空缺。
  中队暂由副队长李昊和政治指导员沈锐指导工作,陆青崖从铜湖机场出发,直飞旦城,和林媚回合。
  陆青崖带的东西简单,就一个行李袋,换洗衣服、充电器这些都在里面。
  乘上机场大巴,他把行李袋搁在头顶的行李架上,坐下来,转头去看林媚。
  一个多月没见了。
  有时候会视频,但隔着屏幕,跟真人到底不一样。
  林媚把他手抓过来,捏他手指,翻来覆去地看,她似乎特别喜欢这样做,好像很有意思一样。
  车开了,拐出停车场,窗外阳光直射进来。
  陆青崖探过身体把窗帘拉上,落回座位之前,在她嘴唇上飞快地碰了下。
  “喂!”林媚瞪过去,“公共场合。”
  陆青崖笑得格外吊儿郎当。
  下了机场大巴,坐地铁,又拦了一辆出租车,开了半小时,两旁的楼房越来越稀疏。
  陆青崖解释:“旦城下面的一个县级市,房价便宜,单东亭在这儿整了一套独栋。”
  林媚看向窗外,“依山傍水的,风景不错啊。”
  “就是远,来一趟跟下乡一样。”
  出租车把人放在小区门口,陆青崖正要摸手机打电话,不远处传来一声狗吠。
  两人愣了下,就看见一条黑色大狗迅捷地钻过了小区拦车的横杆,朝着这边飞奔而来,欢叫着把陆青崖扑倒在地。
  林媚惊喜:“爱德蒙!”
第33章 故城旧人(01)
  爱德蒙蹭着陆青崖乱嗅一通, 伸出舌头只往身上舔,疯玩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林媚蹲下身, 向着爱德蒙伸出手, “你还记得我吗?”
  爱德蒙在她手掌心嗅了两下,冲着她汪了几声, 尾巴摇动得格外欢实。
  林媚挠着爱德蒙的下巴, 转头看向从地上蹲起来,正在拍身上灰尘的陆青崖, “……他这个反应,是记得还不是不记得?”
  陆青崖笑说:“记得吧, 林老师当年的英姿谁忘得了。”
  林媚瞪他一眼。
  不远处, 一道身影朝着门口快速走过来。陆青崖瞧一眼, 站起身拍打裤子上的灰,“单东亭。出来接我们了。”
  林媚惊讶:“……谁?”
  走过来的身影魁梧健壮,和记忆中的瘦竹竿半点都对不上。
  等到了跟前, 仔细去辨认五官,还真是单东亭。
  “林老师,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单东亭热情地朝着林媚伸出手,上下打量一眼, 笑说,“林老师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陆青崖:“那肯定不像你,矿洞里蹉跎过几年一样。”
  “嘿,老陆你好意思说我, 瞧你现在这幅尊荣,站在林老师身边真不嫌磕碜。”
  林媚牵着狗,跟在陆青崖身后。
  前面两个大男人一路互损,还跟从前一样。
  很多过往的事情顷刻间一齐往脑海中涌来,让人恍然。
  八九年的时间,是弹指一挥,也仿佛浮生一梦。
  这儿房价低,单东亭自然是挑了一处环境最好的,别墅带游泳池和花园,后门出去沿步道走三百米就是湖岸。
  花园里种着紫薇花和三角梅,这个季节开得正好。
  中午吃鱼,在湖畔的餐厅。
  湖光水色,四面来风。
  店家上了新沏的茶,茶汤通透,一股涩香。陆青崖成天忙得摸爬滚打,鲜少有这样忙里偷闲的时候,翘着腿,喝了口茶,手臂搭在林媚身后的椅背上,感叹,“单东亭,你太会过日子了。”
  单东亭捣鼓紫砂壶,“三年前就让你退役,跟我一块儿做生意,非是不听。”
  陆青崖笑了笑。
  单东亭便看向林媚,“真不是我说他,在部队待着有什么好,苦全吃了,有时候还落不到一点好。有几年过年,我给他打电话,让他到我这儿来吃顿饭,他说来不了,值班。问他吃什么,说在食堂,问炊事员借了口锅,涮火锅吃——不是革命年代了啊,这也混得忒惨了。”
  林媚看了陆青崖一眼,笑说:“他可能觉得这样挺好吧。”
  “他一个人是挺好,现在呢?有老婆有孩子……”单东亭顿住,估计意识到这是个敏感问题,端上茶杯喝了一口,转移话题,“……那个,林老师现在做什么的?”
  “做翻译,跟朋友合伙开工作室。”
  “赚得还行吧?”
  林媚笑说:“还行。”
  单东亭瞟一眼陆青崖,“老陆,有压力吗?赚得可比你多多了。”
  陆青崖瞅着林媚,笑说:“林老师高风亮节,不图这个。”
  林媚笑说:“……偶尔还是想图一下的,比如我觉得这里的别墅就挺好。”
  单东亭忙说:“置业安家必选啊!这儿离旦城的新大学城近,不少大学老师在这儿买房,这几年肯定得涨。”
  成年人凑在一起,无非就是聊房子工作这些事。八年过去了,大家早不是当年凑在一起,捣鼓什么摩托车大赛的小屁孩。
  单东亭本科毕业以后就自己在倒腾做生意,开始开了个不到十平米的串串店,现在坐拥三家火锅店,旦城市中心也买了房,是他们中间,依靠自己混得比较不错的。邱博拿家里的钱做启动资金,一直在做投资那一块,赔一阵赚一阵,好在家底厚,禁得起他折腾,感情方面依然活色生香,婷婷之后,还有无数个姗姗雅雅蓉蓉莉莉……反正不缺女人。
  单东亭笑着下结论,“咱们中间,就陆少的发展路线比较清奇。”
  陆青崖好几百年没听过这个叫法了,挑了挑眉,“成了,我来一回,你就跟我忆苦思甜一回,现在明白我为什么不爱来了吧?”
  单东亭笑骂:“滚。”
  又说:“你统共来过几回?一根手指就数得过来。”
  陆青崖看向一旁一直笑而不语,默默品茶的单夫人,“嫂子,我看东亭就是闲的,你们琢磨琢磨开第四家分店吧。”
  单东亭媳妇儿姓米,大家都叫她小米,是个瞧着柔柔弱弱的姑娘。她小时候家里发生火灾,吸入大量的烟雾,声带受损,所以说话很慢,声音也有点沙哑,因为这个原因,她不大喜欢开口,但一直面带微笑。
  单东亭:“你入股吗?”
  “不入,没钱。”
  鱼是现钓现杀的,十分新鲜。
  清蒸,撒点儿豆豉油葱花末,味道特别好。
  吃完以后,单东亭租了条快艇,领着两人游湖。
  湖面一碧万顷,快艇激起水花,被风吹得荡入舷内。
  “冷不冷?”陆青崖看林媚搓了一下手臂,靠过去搂着她胳膊。
  林媚摇头,“还好,风有点大。”
  陆青崖直起身体,微微侧身,把风挡在背后。
  引擎轰鸣,湖风浩荡,单东亭刚开始还想替他们解说几句,被风吹成了二傻子,也就乖乖坐下,把小米娇小的身躯护在怀中。
  陆青崖脱了自己身上外套,给林媚裹上。
  林媚看他里面是件短袖T恤,“你不冷?”
  陆青崖笑了笑,“有一年冬天我们去大连集训,蹚冻湖,零下十几度的天气,湖面上都是冰碴。”
  林媚想一想就冻得慌,打了一个哆嗦。
  陆青崖系上外套的两只袖子,像是还怕她冷,又抓过她的手,紧紧捂在手中。
  “喜欢这儿?”
  “有山有水,不错呀。”
  有几只水鸟从湖面上掠过,偶尔停在船尾,似乎不怕人。
  林媚转过头去,饶有兴味地盯着。
  听见风声和水浪之中,陆青崖平淡地说:“……这些年一直没攒下钱,一是觉得没这个必要。二是像刘栋这样的兄弟,自己做生意,资金没到位,会问我借点儿。我一直没有用钱的地方,所以也没问他们要。如果你喜欢这儿,我去问问,连本带息,应该也不少……”
  林媚惊讶地转过头去看他。
  他神情很认真。
  林媚忙说:“不,我是开玩笑的……这么远的地方,买了一年住不上两个月,多不划算。”
  她没想到吃饭的时候单东亭说的那番话真会让他耿耿于怀。
  “陆青崖,”林媚靠得更近了些,脑袋挨着他肩膀,“……你不会也觉得男人收入一定要比女人高吧。”
  陆青崖笑了笑。
  “……你只能转业,跟着单东亭单干了。”
  陆青崖看着她。
  林媚脑袋往他肩窝处蹭,声音闷在那儿,听着有点模糊不清,“……可我更喜欢你穿制服的样子。”
  “是吗?多喜欢?”
  声音更小,他快凑到她嘴边才听清,“……你一穿上我就想给你扒下来。”
  陆青崖沉声一笑。
  林媚抱住他,手指闲不住似的在他腰上瞎挠,“你还不知道我吗,从来都只喜欢帅的,不喜欢有钱的。”
  “……还真对我一见钟情?”
  “……差不多了,谁让你帅呢——现在更帅。”
  陆青崖挑眉,“你自己评估一下,你觉得这安慰有用吗?”
  “没用吗?”林媚抬起目光看他,话没说过口,自己先脸红,“……到晚上我再说一遍?”
  陆青崖早发现了,每回林媚拿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有点羞涩地看着他的时候,他真有点遭不住。
  旱了一个多月,再联系她刚刚说的话,差点就起反应了。
  湖上荡一圈,回到上船的地方,又被领着去钓鱼。
  林媚不擅长这个,就蹲在陆青崖身边,看他把鱼竿抛出去。
  说是钓鱼,其实也就是换个地方聊天。
  陆青崖的外套还在她手里,这次系在了腰上,怕蹲下时低腰牛仔裤露出太多。
  林媚挨着陆青崖,从岸上摸了一把石子,往湖面上扔,边扔边和他讲最近林言谨的事。
  “……他其实没那么排斥,只是突然知道真相,一时接受不了。这段日子,一直在旁敲侧击,问更多关于你的事……还有,他告诉我,你那天在车上给他的根本不是什么空弹壳,是……”
  “子弹。”陆青崖低声说,“……我手臂里取出来的。”
  石子从手里跌落,跳了两下,落入湖中,荡起小小的涟漪。
  林媚跟着颤了一下。
  便去抓他手臂,非要再看看那处疤痕。
  云雨的时候,不是没看过,他一背的新伤旧伤,她都挨个问过。
  但此刻,她还想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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