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以楼婕妤为首, 她早已经换了午时的那身打扮, 素雅了不少,每一步走得都小心翼翼,叩拜之际也是规规矩矩。其他的御女也是如此, 毕竟没有谁比她们更有感触了。早上来时八个人,如今已经减了一个去, 许采女被赐死全宫通传,因为是犯了大不敬被赐死的,根本没有入葬, 直接用席子裹了拉出了宫去还给了许家自己安葬。她们都担心一不小心自己就会是下一个。
蔻儿高高在上坐着看着下首战战兢兢的御女们,感觉上午那场效果还算不错。
她的目光更多落在中间叫做崔釉儿的才人身上,只觉着这个女子当真比起其他御女来说要美上三分,又因她带着两份怕, 容颜更娇。
崔釉儿感受到了来自上头的视线,几乎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她中午时是唯一一个忤逆了皇后意思向许采女求情的人,若是皇后暴戾,会不会拿她开刀?
蔻儿还不知下头的崔才人已经在担心她的性命了,她多看了几眼崔才人,觉着下午再忍受御女们一番也是能接受了。
她是皇后,她不说话,其他人都不敢说话,她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蔻儿扫视着御女们的时候,外殿安静到呼吸声都清晰入耳。
蔻儿也懒得给她们准备茶点多留,话都不想多说两句,直接吩咐道:“若是请安,殿外即可,每个月初一十五许你们入殿。”
她不耐烦天天去对着这些女子,哪怕再好看,头上也顶着她夫君的妾的名义,到底是有着疙瘩,能不见则不见。
御女们也送了个口气。如果一个月只来奉陪两天,说不定不会让皇后抓着错处。如此一来对她们也甚好。
她们不敢说是皇后偷懒,只一个劲儿夸着。
“妾多谢皇后主子体恤。”
“皇后如此仁爱,乃是妾等福分。”
蔻儿懒得听这些,起身淡淡道:“今儿就散了吧。”
她起身回内殿的时候,外头七个御女恭恭敬敬道:“妾恭送皇后。”
内殿里只有蔻儿一人,宣瑾昱还在勤政殿,她令浓香拿来了襻膊束起了袖子,让花香研了墨,坐在案几前开始记录。
她自从成婚前至今,一直忙忙碌碌,到了昭露殿,身边也一直有宣瑾昱陪着,没有腾出功夫来记录杂记,今儿正好宣瑾昱不在,她也有些时间,就把这前后一段时间内的事情慢慢写下来。
单单是成婚,蔻儿就洋洋洒洒写了五页多,其中着重点都在她那天的饥饿上,她还小心叮咛了旧友,如果成婚,千万记得让妻子先吃饱。
与宣瑾昱之间的相处蔻儿想了想,也就是随便带了一笔,好歹是夫妻,这些事情想起来时好似没有什么,落笔要写时就有些赧然,总觉不好,随意写了两句,直接滑到了御女们身上。
她把这件事也记录了进去,小小抱怨了下她差点毁容,又得意洋洋把自己的小计策写了上去,最后还夸了夸崔才人的脸。
太久没有写杂记,蔻儿一时没有收住,写了十来页,一一等墨干了,还未收集起来,宣瑾昱就回来了。
内殿中已经点了灯,女官们轮值,有的下了值已经退出了中宫,蔻儿身侧只有一个尚宫在服侍,花香正在和浓香一起打络子,给蔻儿身上佩戴。
晚香打了帘子迎了陛下进来,宣瑾昱一眼就看见了蔻儿案几上堆放的散页,随口问:“在写什么?”
“日常杂记罢了。”蔻儿把这十几张纸堆叠在一起整理好,用了个小匣子装起来,交给晚香去放下了。然后对宣瑾昱抱怨道,“之前写了许多,全在家中,这些我写完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她基本都是隔一段时间把差不多页数的散页装订成籍,编了序号。她出嫁前,家中已经有了不少的散页,这些本该后续在那些散页之后,数够了量装订。她一入宫,那些都在家中,这些初初开始,顿时就乱了。
如今帝后两人成婚已经有几日,不说多的,起码相熟比之以往要亲密了些,蔻儿也愿意给宣瑾昱说自己的想法。
“家中还有写了许多的,我想拿过来。”
“可。”宣瑾昱毫不迟疑就应了下来,“你身边有个丫头现在在宫正那里学习规矩,不如就让她去,把你想要的该拿的都拿来,以免你牵挂。”
听到这话,蔻儿先是眼前一亮,又黯了黯:“我想要的拿不来。”
宣瑾昱:“什么拿不来?”
“父亲,兄长,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蔻儿掰掰手指头就是不下十人,她叹了口气,“出嫁了就这点不好,真的与家人都远了些。”
宣瑾昱这话就没法应承了。以律皇后的娘家女眷是可以入宫请安的,只是父兄需要受召才可得见,虽然他可以变着法儿把人传召进来,到底与以往不同了。
蔻儿也知道这是不能的,只是心里头还是掩不住思念,有些颓然。
宣瑾昱看着有些焉的蔻儿,沉吟了下:“不若请了风家外祖母来小住些日子,陪陪你?”
蔻儿刚想答应,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外祖母的脾性,连连摇头:“免了免了!若是刚刚成婚就请了外祖母来,她怕又要说我散漫骄纵了。”
自己的嫡亲外祖母说她,与外头那些含着恶意的诋毁不同,都是怒其不争,气她做不好,只是老人家做不了别的,只会念叨,又是长辈,蔻儿只能听着。她对外祖母是既爱又怕,决定等过些时候了再说,总不能刚刚成婚就被外祖母从头念叨一遍,那不就是和未成婚前的小女孩儿状一样么。
她现在可是成人了,万不可如此了。
自觉成了婚就是大人的蔻儿说道:“再等些日子,等外祖母适应了京中,秋凉了请来,那时候她也想我了,就不会念叨我了。”
宣瑾昱含笑道:“好。”
晚上两人依旧是同塌而眠分被而睡,蔻儿这几天也习惯了身侧的宣瑾昱,睡得也自在,有时睡深了还会柔软呢喃几句梦话,完全是襄城那边的方言,宣瑾昱听得见听不懂,也觉着有趣,能学着蔻儿的发音喃语几句。
蔻儿和宣瑾昱说了没过两日,素凉并丝鸢两个带着牌子出了宫,回了方家一趟,去给方父回禀了下蔻儿婚后几天的事儿,衣食住行大概给说了让方父了解了下,方父捻着胡子仔细听了,不住点头。
之后两个丫头回了宜明苑,把她们姑娘心心念念的书本字画杂记散页装了五个箱子,让宫侍装了马车送了回去。
这些箱子都打着皇后的标签,守宫门的侍卫也不敢细查,大概看了眼就放了过去,两个丫头押着马车把五个箱子全部送去了中宫。
蔻儿得知她心心念念的都拿过来了,也是雀跃,等五个箱子全部搬进了内殿,她一个个打开去看,她给素凉写的单子上的物件,基本都拿了回来。
她立即把里头一些摆件替换了如今的,又把一些字画挂了上去,把一个装满了画的扣锁藤箱放在了案桌下,又把杂记散页和这次写的看了看次序放在了一起,忙碌了半天,把这五口箱子都取干净了。
这些都是她宜明苑中长摆设的,陪嫁中都没有,她当时也是晕晕乎乎的,完全没有想起来,过了好多天了才记得这些,放在房间里头一摆上,立即有了不少舒服的感觉。
浓香花香把打的络子给蔻儿坠上,然后帮着一起摆放,同时给京香晚香说了说在方家宜明苑时这些怎么摆,到了中宫,依旧要怎么摆。
蔻儿很满意,宣瑾昱从勤政殿忙完了回来,她立即迎上去笑眯眯道:“多谢陛下!”
宣瑾昱含着笑揉了揉蔻儿的头顶,打量了一眼,发现博古架上多了好几样眼熟的,是他去岁夏里送给蔻儿的珊瑚摆件和明珠。墙上挂着的字画,也是他上回精挑细选送了去的。
宣瑾昱忍不住问:“喜欢这些?”
“喜欢啊。”蔻儿颔首。
“喜欢的话下次我多给你留意些。”宣瑾昱随口问,“手串怎么没有戴?”
那条手串上的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可以说这条手串上每颗珠子,他都十分的熟悉,送给蔻儿的很是用心。
只不过从他们成婚一来,他也忘了,今日才想起来,蔻儿手腕并未带过那串手串。
蔻儿摩挲着手腕道:“之前也忘了拿,今日才刚拿回来,在盒子里装着呢。”
成婚前她从春里一直忙忙碌碌,手腕的串儿摘了放在枕边怕磕着了,结果一忙就忘了,今日才嘱咐了素凉去拿来。好在她的宜明苑在方家现在是属于有人看守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擅自进入,她出嫁前什么模样,如今也是什么模样,所有东西都在。
宣瑾昱去取来了手串盒子打开,亲手把手串给蔻儿套进了手腕,欣赏了一番:“送出去快一年,这算是我第一次见着你戴。”
蔻儿挽了挽袖子露出皓洁的手腕,墨绿的碧色珠子仿佛在透光,十分澄清。
“喏,给你看个够。”
宣瑾昱的目光从蔻儿的手腕上挪到了蔻儿脸颊上,少女带着一脸笑意,眉眼弯弯,唇角上扬,可爱无比。
他突然说道:“今日朕算是帮了皇后一个大忙,不知皇后是否准备答谢朕?”
年轻的帝王语速缓慢,口吻平和,听在他的小皇后耳中,却没有几分正经味道。
此刻已经是掌灯时间,昭露殿中只有寥寥几个女官宫女在,蔻儿环视了一圈,为了给帝王留点颜面,道:“你们都退下吧。”
几个女官并浓香几人伏了伏身,悄悄退去了外殿。
内殿除了帝后二人外,别无他人,蔻儿这才笑眯眯道:“来,过来。”
她主动牵着宣瑾昱的袖摆把人往榻边拉,帝王也任由着她动作,脚下跟了上去。
依旧挂着百子帐的榻两边卷起,系着绸带,蔻儿坐在榻边,伸手从她枕着的枕头下摸出来了一个绘图小圆盒,边往出拿边笑着给宣瑾昱挤眼睛:“我悄悄藏了一盒起来,不可以给京香知道哦!”
她语气中满满都是自豪:“这个味道是我发现的,是不是甜到让你也想多吃几次?”
“喏,给你奖励哦。”
蔻儿掀开口脂盒,小指沾了点就伸手想要给宣瑾昱往唇上抹,却不料从刚刚起一直很安静等着她动作的帝王突然伸手攥着她手腕一带,把人搂紧自己怀中,一只手紧紧搂着蔻儿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捏着蔻儿手腕,把她沾了口脂微红的小指轻轻含入唇中吮吸了下,星眸中溢满了蔻儿看不懂的情愫,他含着蔻儿手指的唇中沙哑地吐出含糊不清的字:“谢皇后赏赐,的确甜得想多吃几次。”
第五十三章
宣瑾昱自然而然在她指尖轻轻嘬了嘬, 发出啵的一声,而后他松开了蔻儿的小手指, 用舌尖把卷走的口脂往里一带, 舔了舔唇角,眸中一片餍足。
蔻儿呆住了。
她怔怔盯着宣瑾昱, 千言万语一时间居然憋不出一个字来。
如愿以偿的宣瑾昱缓缓松开紧紧扣在怀里的蔻儿柔软腰肢, 另只手勾起,在蔻儿鬓角摩挲了下, 压低着声音轻轻道:“我去洗漱,你乖乖先睡, 可好?”
蔻儿满脑子杂念, 听到这话反应有些慢, 嗯了声后,宣瑾昱已经下了榻,朝偏殿而去了。
她坐在原地举着小手指发呆。指尖还沾有宣瑾昱唇中温度, 依稀残留着他舌尖游走过的酥麻,口脂已经不见了, 微粉的指尖上只有被吮吸过的一丝红印。
她后知后觉,宣瑾昱对她做了什么样的动作,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恼涌现而出, 她脸颊有了种烧呼呼的感觉,只觉着耳朵都跟着发烫了。
内殿中点着三排的烛台,照亮了整个内殿,开启的窗外吹进来的风让烛焰晃动, 地上的影子不断摇曳,垂着铃铛的珠帘也微微发出嘤琳窸窣。内殿中服侍的女官宫女全部退在外殿。蔻儿从榻上下来,跻着鞋子在空旷无人的内殿中小心翼翼走了几步,靠着洞开的窗吹吹风,打算冷静冷静。
夏日的夜晚风也带着些柔和,燥热了一日的空气稍微清爽了些,席卷着庭院中的果香吹到人的身上,稍微带来了一丝凉爽与舒适。蔻儿手撑着窗扉,看着廊下院中一排排八角玲珑灯发出微弱的昏黄灯光,周边围了一圈蛾子扑腾,用手捂着微烫的耳朵愣神。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她与宣瑾昱已经成婚了,不像是和玩伴一样分享各种那般的随意。她曾经也是在话本中看见过的,成婚后的男女说起来口脂,都是上了嘴去嘬,可她看过就扔,用在自己身上就单纯变成了口脂比较甜分享给宣瑾昱了。
他却不是真的想吃口脂的。
蔻儿捂着耳朵的手下滑,捧着下颌无声哀嚎。
她好像真的做了一件很蠢很蠢的事情啊!
女官听见内殿有动静,站在门口掀了掀帘子看了眼,发现蔻儿穿着内衫纱裙就站在窗边吹风,几个人都进来了。
“夜里吹风小心头疼。”京香端来了一杯温热的牛乳递给窗边的蔻儿,劝道,“皇后该注意些才是。”
蔻儿喝了牛乳又在窗边站了会儿,外头庭院的烛火已经一盏盏开始吹熄,她也犯了困,却不见去洗漱的宣瑾昱回来。
内殿左侧缠着金纱的红漆柱后,是通往偏殿的门,蔻儿扭着头看了那个垂着珠帘的侧门两眼,有些踟蹰。
要不要去问问他啊……
蔻儿想了想,决定等他出来问一问才是。
女官们服侍着蔻儿洗漱了出来,又熄了一半的烛灯,留下了足够照明但是会偏暗一些的几盏灯远远放在榻边够不着的地方,蔻儿盘腿坐在榻上想了想,让女官给了她留下一盏鹤型灯放在了榻边的脚凳上,其他的统统吹熄。
“全部吹熄,一个不留么?”浓香有些迟疑。
虽然蔻儿在方家时入了夜基本都是留着一两盏灯,但是自从入了宫以来,她和宣瑾昱同榻而眠,垂着百子帐,内殿也好外殿也好,几乎都是留下了半数的灯,从来没有全部熄灭过。
蔻儿笑眯眯道:“嗯,全吹熄。”
她打算好好盘问下宣瑾昱来着,不留灯才行,明晃晃照着,人哪里说得出来话。
然后蔻儿想了想,道:“你们也全部出去,不用守夜了。”
夜里的女官虽然都是下了值的,但是宫女们都在,内殿留两个,外殿留两个,随时准备着听候吩咐以防万一。
“皇后的意思是,外殿也不留人么?”浓香想了想道,“外殿有两个矮榻,不如婢子守在外殿,主子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人也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