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宣瑾昱此刻有正事,她不能去打扰,总能从别人这里打听点话吧。
黄门令得了吩咐的,他乐呵呵正坐在蔻儿对面:“小的无事,自当侍奉皇后。”
勤政殿的几个宫侍此刻端来了一份蛋羹和一杯牛乳,在外殿的时候就交给皇后身边的宫女,由着晚香送了上去。
晚香将刚蒸出锅的嫩嫩蛋羹和一杯温温的牛乳轻轻放到小几上,黄门令笑呵呵道:“禀皇后,知道皇后要来,陛下特意吩咐了,让给您准备着。”
蔻儿嘴角含着笑低头看了眼蛋羹,拿调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软滑柔嫩,七分甜恰到好处,她眼睛一弯,笑眯眯大:“味道不错,多谢陛下了。”
她人小,用膳食量并不大,不过隔些时候总能吃进去一些,一碗蛋羹和一杯牛乳刚刚好接上一个时辰前的午膳。
等皇后一点点把蛋羹和牛乳吃了,宫女收了盘子,重新端上来一杯清火的花茶,黄门令这才笑呵呵道:“皇后有什么话要问小的,小的定然知无不言。”
蔻儿抿着带着甜味的茶,含笑看着黄门令:“陛下平日上朝都是这么忙么,见天儿瞧不见人。”
她这倒不是抱怨,大婚初期,宣瑾昱有婚假,罢了朝,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这突然开了朝,再加上那天晚上的事,宣瑾昱直接消失的只有晚上留下的一抹气息了,她气愤的同时也在想,是不是他真的很忙很忙。
毕竟是肩负一国兴盛的人间帝王。
“回禀皇后,眼下还不算是陛下忙的时候,在皇后未曾入宫之前,陛下比这忙多了。”黄门令拱了拱手道,“不怕叫皇后知道,小的是服侍过先帝的,先帝三五日上朝一次,半个时辰就下朝,下朝后基本都在后宫,勤政殿不过是个摆设,有大臣求见,没个三五天也见不着先帝的人。陛下则完全不同了。小的从六年前起服侍陛下,陛下从登基至今一直兢兢业业,每日卯时起身,下朝后就转至勤政殿,将政务全部处理结束,还会请得要大臣们前来共议政事,每日子时甚至丑时才会休息。唯独前去捧杏山见太后时会有那么几日稍微松懈。这两年是安华公主大了,太后不在宫中,陛下作为亲兄也会陪陪公主出去转转,这就是唯一的消遣放松,其他时间,陛下一直是忙于朝政的。”
说着说着,这位黄门令又笑道:“如今是不一样了,皇后入宫,陛下是整颗心都放在皇后这里,说罢朝,五天都能不管,在中宫陪皇后。这几天虽然开了朝,陛下也没有以前那么全心在政事上,总是记挂着皇后,夜里处理了政事也不在勤政殿休息,大晚上的也要回昭露殿陪皇后。”
蔻儿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宣瑾昱这么忙,晚上她睡着了才回来,不是因为故意都她,而是政事忙完了太晚了,硬赶回来的?
自然,早上她也有了解释,卯时就起身,她一般辰时才醒,见不着人也是应该的。
她错怪宣瑾昱了么,这几天不是躲她啊。
得知宣瑾昱不是故意的,她顿时神清气爽,笑眯眯道:“原来如此啊,陛下还真是辛苦。”
“可不是呢。”黄门令瞧着皇后脸上的生气已经消失了,也跟着松了口气,含着笑,“不过如今皇后主子在,可以督促着陛下多休息休息了,毕竟有了中宫,小的们也难免盼望着东宫了。”
东宫……
蔻儿眨了眨眼,左顾右盼:“那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呢,本宫就在这里等他可以么。”
她才多大,哪里来的东宫!
黄门令瞧着年幼的皇后这般转移话题,陪着笑顺着说道:“估摸着还要些时候呢,皇后在此等候未免无聊,小的记得之前陛下给皇后准备的有书柜,皇后可以去瞧瞧。”
准备的有书?
蔻儿在黄门令的带领下,走到了殿中倚着墙而立的书柜,高度不过她头顶往上胳膊伸直的位置,比起她见过的宣瑾昱的书柜,都要矮的多。
这是专门给她做的?蔻儿突然想起来初识时,她曾经就是取不到书,他帮了她的。当时沉浸在美色之中,最后抱回来了许多她并无兴趣的书,最后都给了兄长。
蔻儿嘴角抿着笑,随手取出来一本翻看。
‘啪——’
她只翻开了一眼立即合上,面色镇定把书放回了书柜上,扭头温和的对黄门令道:“本宫这里无事,黄门令可自行去。”
黄门令把蔻儿的动作完全看在眼里,假装没看见,弯腰拱了拱手:“是,小的去服侍陛下,皇后请随意。”
等到黄门令退下,偏殿中也只有蔻儿和她身边服侍的宫女,几个女官都不在。
她左右看了看,这才重新把书从书柜中抽出来,蓝色封皮上大大的书名《异色妖姬》。
蔻儿令宫女搬来了一张杌子,就坐在旁边窗根下看书,窗外有些热热的风吹过来,她把几个小冰雕都放到了自己的跟前来降温。
皇后给自己找到事情干了,也没有来时的怒气冲冲,按理说,宫女都是松了口气的,但是浓香几个看见蔻儿手中的书封,都有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特别是在发现这些书都是陛下给皇后准备的时候,她们心里生出了一种荒唐的感觉,只觉着她们服侍的帝后,大约是异于常人的。
蔻儿手中的书是她未曾见过的,讲的是志怪,一个妖姬和一个书生的故事,与她之前看的略有不同,艳情的地方也不少,可主要的都是两人之间的情爱纠葛,生离死别。
蔻儿手上捧着书就放不下了,她一边看一边感慨,一页页翻过去,到了妖姬死了的时候,她没忍住眼圈一红,陪着书生一起掉了几滴泪。
皇后突然落泪抽泣,吓了旁边几个宫女一跳,立即围了过来急切的询问,却不料蔻儿抽抽搭搭擦了眼泪后,抽噎着给她们说:“琳儿死得好惨……”
琳儿就是那个书中妖姬。
几个宫女一脸复杂,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蔻儿之前也看过不少话本儿,里头的情情爱爱大多是小儿女心肠,满是风月之息,未曾被如此感动过,心中居然有了几分触动,对于情投意合与生死相许悟了几分。
宫女们服侍着蔻儿在偏殿洗了脸重新上了点妆,还在她只是掉了几滴眼泪,眼圈微红,洗了洗就看不太出来了。
这时勤政殿的小厨房从皇后来时就炖上的汤也炖好了,熬得浓浓稠稠的红枣枸己银耳羹端上来后,因为宣瑾昱知道蔻儿喜甜,纷纷了放点蜜糖,蔻儿喝进口中柔软香甜,喝了两碗才放下。
平日里在宜明苑也好,在昭露殿也好,蔻儿从来没有一天吃过这么多,好在分量把握的不错,未有涨肚。
她吃饱了,想要走走消消食,宫女们对勤政殿也不熟,让了一个勤政殿的宫侍前来领路,步行着去了刚刚来时的果树下,蔻儿在吊篮中玩了会儿,又采集了些又大又红的桃子装起来,打算去给宣瑾昱拿过去。
这时候已经快要黄昏了,蔻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从偏殿想要去看看,黄门令不在,其他小黄门不敢拦着皇后的去路,任由蔻儿顺着侧门摸到了正殿边上。
侧殿与正殿之间也是一门之隔,垂着珠帘,前头放了个屏风隔断,蔻儿没有直接越过屏风,她站在屏风后静静停了停,有纸笔之间唰唰的声音,还有几个陌生的男人低声交谈的声音,等了片刻,蔻儿听见了交谈的声音中有十分熟悉的声音出现。
她微微张开了嘴,忍不住小心翼翼扒着屏风,从缝隙之中眺望。
正殿主位坐着宣瑾昱,蔻儿只能看见他雄伟的背影,他的下首两侧分别坐着一些穿着朝服的大臣,其中就有自她大婚后就再也未曾见过的方父和方令贺。
方父是翰林院的侍讲,如果不是帝王需要,很少有会面圣的机会,如今是陛下说有些事情需要方侍讲一起在侧旁听,才把他从翰林院招来,与大臣们一起议事。
而方令贺则是长期在勤政殿的近臣,勤政殿往前有两处矮矮的殿宇,就是他们这些经常在宫中议事太晚直接休息的地方。因为帝后大婚,他放了几日的假,这两天才刚刚恢复了朝政,他每天都能在下钥前出宫,这是帝后大婚后他第一次留到这么晚。
其他几个人都不在蔻儿的眼中,她一眼就看见了父兄,眼圈又不由自主红了,紧紧扒着屏风缝隙透过点点视线去看不过几天未见的父兄。
往日在风家时,她几个月不见父兄一次都没有什么太多了想念,回到方家才知道,嫡亲的亲人到底是斩不断的思念,是她的家她的归巢之处。
父亲与以往好似没有不同,捻着长长的胡子听着别人说话,眼中有些不以为然,又没有说出,只自己不太满意偏着头;兄长在不断点头,然后等大臣说完后,他有不急不慢说着些什么,这时,方父好似很满意,端着态度微微颔首。
离得太远,蔻儿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仅仅是看见了父兄,就已经很开心了。
宫女们搬来了一个杌子,蔻儿就坐在屏风后,眼巴巴看着,等着。
时间渐渐晚了,蔻儿看几眼父亲看几眼兄长,还要打量两眼夫君,一开始还好,她心情激动,时间一长,她只能听着远远的传来的嗡嗡声,自己又不能动不能说话,渐渐就泛起了瞌睡。
她只微微眯了眯眼睛,睁开眼时,她已经被人抱在怀里了。
“陛下?”她感受着这个暖暖的怀抱,睁开眼抬头看着宣瑾昱的下巴。
“嗯?”宣瑾昱此时双手环抱着蔻儿,稳稳的走在回中宫的路上,见蔻儿醒了,低下头看着她,“醒了?”
她不过只眯着了,这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她一抬头就是满天繁星,夜中的果树上蝉鸣嘶嘶,前头六个提灯宫侍走路悄无声息,身后抬着肩轿的宫侍们放慢了脚步,离说话的帝后稍微远了一点。
蔻儿靠在宣瑾昱的怀中,听着他的脉搏心跳,以及结实有力的臂弯,突然往宣瑾昱身上靠了靠,贴近了两分。
宣瑾昱脚步一滞,他不敢多想,只当是蔻儿冷了,却听见怀里的蔻儿软绵绵道:“我原谅你了。”
宣瑾昱嘴角一扬,低哑的声音轻轻道:“那朕就多谢皇后体恤。”
蔻儿靠在宣瑾昱怀里,额头顶着他的颈侧,突然说道:“你不是想吃我的口脂,你是想吃我。”
这句话是她刚刚在话本上看来的,感觉似乎很适合,就拿来说了。
宣瑾昱僵了僵,片刻后苦笑着:“怎么什么话都学,不可以这样。”
“嗯。”蔻儿还是没有反驳宣瑾昱,看起来很听话。
走了几步后,宣瑾昱才回答蔻儿的话:“你我夫妻,我会想要和你亲昵些是人之常情,不过你年纪小,不能接受也是正常,我下次不会了。”
蔻儿侧了侧头,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宣瑾昱的眼,但是能看见他说话是上下滚动饿喉结,她突然心中一痒,一本正经道:“是啊,我还小,你不能对我这样做的。”
果然不能接受啊……
宣瑾昱有些失落,却努力调整着自己,颔首:“我记住了。”
“但是嘛……”蔻儿小心舔了舔唇,目光直勾勾盯着宣瑾昱的喉结,轻轻侧了侧唇,印了上去。只在瞬间就挪开了唇,留给宣瑾昱的喉结上的是一个微粉的唇印。
蔻儿看着这个粉红的唇印,得意洋洋宣布道:“你成年了,我能这样对你。”
宣瑾昱呼吸一粗,楞在原地片刻后,紧紧抱起蔻儿,把脸埋在蔻儿肩膀,闷着声长长叹了口气:“……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第五十五章
新后入宫十余天, 还有不久就是月初,蔻儿要准备在初一的时候, 在宣瑾昱的带领下去家庙祭祖, 昭告列祖列宗,正式接受朝臣宗室们的拜见了。
此时正值夏日, 天气炎热了起来, 蔻儿十分担心在祭礼的时候也是一身袆衣,沉重的她走路都是个问题。祭礼这种庄重的事情, 要是万一出了丑,她这个新后的面子就完全没有了。
等到司制送来祭礼的翟衣, 服侍着蔻儿穿戴了起来, 她才发现司制很聪明, 早早的就把翟衣准备的布料换成了轻薄的缎子,图纹章绘依旧,看起来并无差别, 仅仅是她穿在身上有感觉,透薄而轻盈, 行动可自便。
蔻儿忍不住夸着眼前的司制女官:“司制心灵手巧,倒是灵活多变。”
“回禀皇后,小的当不起皇后夸赞, 布料更替是月余前黄门令通传了陛下的旨意,小的不敢居功。”
司制含着笑回复道。
竟然是他下旨更替的布料……陛下还真是细心啊。
蔻儿此时找回了她当初还不知陛下就是宣公子时的心情,忍不住感慨,一个帝王能够在百忙之中牢牢把人记在心头, 许多细枝末节都会操心到,还真是让人受用。
等司珍前来把皇后首饰呈上时,蔻儿是拒绝的,她打开扣锁一看就想扔了盒子。
里头满满当当的皇后首饰,沉甸甸金灿灿,看起来华丽无比,只有戴在头上过的蔻儿知道这个东西是有何累赘。
身份的象征,从来都是沉重的,但是无论如何总要肩负起来的。
蔻儿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能认命,堆梳了头,插上了十二钗。
好在仅仅是试装,确认翟衣和首饰在蔻儿身上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司制和司珍就给蔻儿拆换了去。
从蔻儿身上拆下来的衣服和首饰全部被上了锁扣起来,封存着几日后等蔻儿祭礼时直接打开。
距离祭礼还有一天的时候,蒲心道长从京郊的道观回来了宫中,蔻儿作为皇后,率领着多时不见的先帝妾皇子公主以及御女们去了迎接。
蔻儿等在交泰殿中,等外头传来消息,太后的肩轿即将抵达交泰殿时,她立即起身前去相迎,身后还坠着不少亦步亦趋的人。
蒲心低调,褪去了道袍也仅仅是穿了身绛紫的衣裙,头上不含任何钗饰,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气韵十佳,不比任何人差。
蔻儿一见着就含着笑拜了下去,口呼太后。
“我儿,快来。”蒲心丝毫没有太后的架子,看见蔻儿就十分亲昵招了招手,牵着蔻儿的手嘘寒问暖,“大婚当日我就观了个礼,却没有顾上与你说话,我儿,可好?”
蔻儿与蒲心挽着手,含着笑道:“回阿家的话,都好着呢。”
蒲心只随意看了眼皇子公主们,令他们起了,发现了阿馋,也招了招手:“珠珠儿,来。”
阿馋上前仰着脸甜滋滋喊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