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如今自保都来不及,肯定是不会淌这趟浑水的,说不定还正希望咱们能帮忙分担一些魏国的兵力。”
“君上若是愿意为周国做嫁衣,倒是不妨派兵襄助楚国。”
赵王一听,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只当没收到楚国的求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第120章 抵达
魏夫人赶到魏祁身边的时候, 正是丘承关被破的时候。
魏祁得到消息一大早就已等在城墙之上,见到魏夫人的仪仗远远而来, 立刻吩咐人开城门, 亲自迎了出去。
一年未见,魏夫人隔着车帘看到他越发挺拔的身影, 不自觉就红了眼眶。
她的祁儿好像又长高了些, 神态看上去也比以前更沉稳了。
但是自家孩子,一边盼着他成长的同时, 又一边希望他能少受些风吹雨打,永远顺顺当当的没有挫折。
可是没有挫折, 又怎么可能成长呢。
天气已经入冬, 外面太凉, 魏祁没让魏夫人出来,而是陪她一起入了关。
魏夫人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打了个招呼便将帘子放下, 趁着路上的工夫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待到马车再次停下时, 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车帘掀开,魏祁亲自将魏夫人扶了下来,将她引入他与楚瑶居住的宅院。
“母亲您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 不过这里条件定然比不上宫里,您多担待。”
魏祁是在魏夫人上路之后才知道她要过来的,知道以后就如当初楚瑶要到鳐水关找他一般震惊。
之前随手写了几封信就把绵绵给招来了,这次随手写几封又把母亲给招来了, 他以后真不敢随便写信了。
刚刚得知消息的时候也曾劝过,但没什么用,他母亲跟绵绵一样,打定主意的事谁也改不了。
他爹都不行,他这个当儿子的更不行了。
不过……说不定母亲来了,绵绵真的能好些呢。
所以他打下丘承关之后估摸着日子母亲快到了,就立刻让人将院子准备好了。
只是到底是战时,又是刚刚打进来没多久,准备的再充分也肯定比不了长乐宫。
“无妨。”
魏夫人说道,又问他:“瑶瑶呢?”
“在书房。”
在决定来探望魏祁与楚瑶之后,魏夫人特地写了封信给魏祁,让他不要将自己要过来的事告诉楚瑶,所以楚瑶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已经入关。
魏夫人点了点头,直接道:“带我去见见她吧。”
“现在?”
魏祁愣了一下:“您不用先休整一下吗?”
他以为魏夫人赶了一个多月的路,会先去沐浴更衣用个膳什么的,灶上连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魏夫人摇头:“先去见瑶瑶吧,让我看看她。”
魏祁嗯了一声,喃喃:“多谢母亲。”
魏夫人没有说话,一路跟他来到了书房。
书房中,楚瑶正低头看着桌上的公文,时不时批注一下,手边还放着厚厚一摞尚未处理的,很是繁忙的样子。
孟氏新丧,楚瑶虽是出嫁女,不用守孝,但还是穿了素色的衣裳,连头饰都换成了银簪,可见还是想为亡母守上一守。
她原本就身子纤细,近几个月更是瘦了一大圈儿,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道轻烟,随时都能散了似的。
撑着她的恐怕只有那一股对楚氏一族的恨意,所以她每日虽照常吃饭睡觉,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瘦了下去,精气神大大不如以前,倒是眉眼间的厉色比以前更多了几分。
在旁服侍的青青率先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张了张嘴,似乎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半晌才唤出一句:“夫……夫人。”
夫人?
低着头的楚瑶听到这个称呼,笔尖儿一顿。
她不信这世间有什么亡魂,但是这一刻却还是下意识的以为青青是看了死去的孟氏。
或许在她心里,即便不信,却也希望孟氏还能再来看自己一眼,跟自己见一面吧?
然而站在门口的并不是孟氏的亡魂,而是活生生的人,魏夫人。
“母亲……”
这两个字甫一出口,楚瑶喉中便一阵干涩,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了下去,在纸上点出一个难看的黑点。
“绵绵。”
向来称呼楚瑶为瑶瑶的魏夫人,这时却换了称呼,喃喃一声走了过来,恍惚间仿若曾经的孟氏,唤着她的乳名,笑着迎向她。
楚瑶已经很久没哭了,此时眼泪却不知为何自己漫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的人影,让她看不清楚。
“母亲……”
再一次唤出声的时候,魏夫人已经绕过桌案走到她面前,将她轻轻拢进了怀里。
“好孩子,没事了,母亲来了。”
母亲来了,母亲来了……
楚瑶一阵哽咽,忽就哭了出来,抱住魏夫人久久没有松手。
魏祁看着在梅氏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却没像之前那般觉得心痛,反而深深地松了口气。
知道哭就好啊,好歹是把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了,总比之前那样看似正常实际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强。
他给青青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从书房退了出去,将里面留给了楚瑶与魏夫人二人。
青青关上门,转身靠在门边看了眼天空,眼眶也跟着湿润,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之后走到魏祁身边,对他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
“多谢世子。”
这些日子,别说魏祁,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是跟楚瑶一起长大的,楚瑶经历过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孟氏的死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还好……还好公主嫁给了世子,还好世子的母亲对公主很好,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当初双方都不情不愿的婚事,如今却像是天作之合,似乎老天爷冥冥中自有安排,给他们带来了一段美满的姻缘。
魏祁没有吱声,目光仍旧透着门扇看着里面。
他不关心别的,也不在意别人谢不谢他,他只想绵绵好起来。
只要绵绵好起来就行了。
…………………………
楚瑶脑子里的弦崩了太久,在见到魏夫人的这一刻,在又一次唤出“母亲”的那一刻,这根弦骤然松了。
她哭着哭着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可即便昏睡时,也犹自抱着魏夫人不松手。
魏夫人没生过女儿,几个儿子自幼要么顽皮要么沉稳,没有谁像这般依赖过她,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待确定楚瑶睡沉了之后,才轻声将候在外面的青青叫了进来。
声音太小了,若非青青一直注意着门内的动静,恐怕根本听不见。
魏夫人让她帮忙把楚瑶扶到床上去,但又怕把楚瑶惊醒了,最终还是让魏祁把她抱过去。
可是魏祁刚一伸手,楚瑶就不安的皱了皱眉头,捏着魏夫人衣角的手抓的更紧。
魏夫人轻轻地拍了拍楚瑶的肩膀,将她的手拉起来牵在自己手里,柔声安慰着:“母亲在呢,母亲在呢。”
这才得以让楚瑶松开,唤来魏祁轻手轻脚的将她抱到床上安置。
“她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吧?”
魏夫人看着楚瑶的脸色说道。
娇娇嫩嫩的女孩儿此时像是失去了水分的鲜花,面色苍白,眼下隐隐有些乌青,一看就是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
魏祁看着楚瑶安睡的面庞,将她鬓边一缕碎发抿了过去,站直身子。
“很久了,虽然每天看上去好像按时睡了,但是睡不踏实,晚上总是梦魇,醒了之后就一直睁着眼睛到天亮。”
这些日子他一直陪着楚瑶,对此很是清楚。
“难怪。”
魏夫人说道:“难得她现在睡踏实了,让青青先守着吧,祁儿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说着将手从楚瑶手中轻轻抽了出来,跟魏祁一起出去进了左侧的一间厢房。
房门紧闭,魏夫人遣退了周围所有人,只余自己跟魏祁在房中。
“这些日子很累吧?”
她心疼地抚了抚他的面颊,眉眼间满是关切。
魏祁在父母面前向来是十分要强的,此时却低垂着头,鼻头有些发酸。
累吗?不,其实不累。
对燕和对周的战事都很顺利,楚国这边绵绵又全部接手了,根本就不用他过问,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做什么,所以谈不上累。
但这种插不上手的感觉,却让他更加无所适从,时间一长竟比以前还累。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知道怎样才能让楚瑶好起来,每天只能看着她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一天天消瘦下去。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最累的不是忙碌劳苦,而是无能为力。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魏夫人也大抵明白他的感觉,轻叹一声拉着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把你叫过来是想跟你说说孟氏的事。”
“你写来的信我烧了,怕以后什么时候不小心被绵绵看见,心里不舒服。”
魏祁不明白孟氏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做出这种决定,在给魏夫人寄去的信里询问的同时少不得埋怨一番。
魏夫人从前都会将魏祁写给自己的信收好,这几封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在离京前烧了。
孟氏是楚瑶的母亲,有些话楚瑶可以说,魏祁不可以,哪怕孟氏现在已经死了。
第121章 长谈
魏祁闻言头垂的更低, 喃喃道:“是,孩儿不该妄议长辈是非, 何况孟氏已经去世, 死者为大,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夫人摇了摇头。
“你是我的孩子, 心中郁郁给我写信抱怨几句是正常的。”
“我是说, 孟氏是绵绵的生母,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矛盾, 你这个做女婿的,都不该说岳母的不是。”
“不然等绵绵和她的母亲和好了, 你说过的话却收不回来了, 在绵绵心里留下疙瘩怎么办?”
“这次孟氏虽然离世了, 跟绵绵谈不上什么和好不和好了,但是祁儿,正因如此, 你才更不能在绵绵面前表现出对孟氏的不满。”
“你想想啊,绵绵自己心里已经过不去那道坎儿了, 如果连你也这么想,觉得孟氏做得不对,那绵绵岂不是要抱着这样的念头过一辈子?因为孟氏再也不可能活过来跟她化解这个矛盾了。”
“死去的人已经离开了, 活着的人却还是要继续活着的,你就忍心让她在对自己母亲的埋怨中度过余生?今后每每想起来,都是孟氏最终死在她面前的样子,而没有之前美好的回忆?”
“那她与孟氏之前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难道都是假的吗?”
魏祁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楚瑶难过的样子也跟着难过,想到这难过都是因为孟氏擅自作出的决定,就忍不住觉得孟氏太自作主张了。
每想一次,这样的念头就加深一回,直至现在也没有释怀。
如今听到魏夫人的话,才猛然惊醒,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加深绵绵的痛苦呢?
虽然他从未在绵绵面前提过,但也从未在她面前为死去的孟氏说过什么,所以绵绵多少还是有感觉的吧?
魏祁无地自容,脑袋几乎扎进地缝里去。
“孩儿错了,孩儿……”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认错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魏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安慰。
“我知道你是心疼绵绵,所以才失了方寸,以后注意一些也就是了,对绵绵好的时候不能只是傻乎乎的把自己觉得好的一股脑塞给她,还要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对她好。”
“不然好心做了坏事,又有什么用呢?”
魏祁怔了怔,沉默片刻之后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那母亲,孟氏临终所做的事,对绵绵到底好不好呢?”
魏夫人闻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目光幽幽地飘向门外,许久才说道:“怎么说呢,她给的或许并不是绵绵想要的,却是绵绵现在最需要的【注1】,这一点谁都不能否认。”
这个年代对女子太苛刻了,越是身居高位的女子越是如此,被各种规矩拘着,被所谓的声誉牵累着,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可能被冠上个不守妇德的帽子。
莫说楚瑶了,就是她当初年轻的时候随父母出游,也不知背地里被多少人暗地指摘。
好在是她有父母陪同,之后又嫁给了并不看重这些的魏延。
可是绵绵……生父视她为器物,有用时千般护着哄着,无用时随手丢到一边。
楚家亲族又因她曾在大燕数年而视她为外人,诸多排斥。
唯一真心向着她的就只有孟氏了……
如若孟氏什么都不做,凭楚氏族人一贯的行事风格,到楚魏两国真的撕破脸皮开战的那天,指不定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可是绵绵并不在意这些,我也不在乎!等到咱们魏国的铁蹄真的踏平楚国那天,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会不攻而破。”
世上事不就是这样吗?成者为王败者寇,当他们真的站到顶端的时候,那些从前嚣张狂妄的人自然也就不敢再猖狂了,也不敢再说那些冷嘲热讽的话。
魏夫人收回视线,在有些昏暗的房间中认真地看着他:“可是孟氏在乎啊。”
一句话让刚刚还梗着脖子的魏祁顿时偃旗息鼓。
“这世上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自己的孩子被人戳着脊梁骨叱骂呢?”
她轻声道,柔柔的语调随着房中被阳光折射出的轻尘缓缓飘散开,一句句钻进魏祁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