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松开手,咬着唇,轻轻“嗯”了一声,眼中闪着光看向宋珩。
宋珩进了宫,太和门前已站满百官,一大群人围在久不现身的宋琰面前,七嘴八舌地卖好不停。
宋玙一去,他们都轻松多了,原本还怕站错队,如今这将来的天下归属,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此时不赶紧讨好讨好宋琰,还等何时?
宋琰本就不擅长周旋,只阴冷着脸静静站着,听周围人将各种酸得出水的好词儿往自己身上堆。
一眼看见宋珩过来,只觉来了救星,立即朝他走来。
百官见到宋珩,知他素来与宋琰交好,大部分都笑着友好地招呼点头,也有小部分一副瞎猫碰到死耗子竟然被这人押对了宝的神态,多瞅了他两眼。
不远处一位翰林院姓何的侍读正和另一人低语:“这燕王看着整日里疲懒逍遥,可没想人家还有这份心思呢,早早就知道抱稳秦王这条大腿,啧啧,空手套个富贵亲王位。”
以宋珩的耳力,这话一字儿不差落进他耳中。
若在平时,他也就一笑置之不搭理,但今日忽然起了兴致,堆着笑不理走过来的宋琰,转身朝那人走去。
“何大人,方才你说什么来着?”他个子高,眯眯笑着居高临下看着何侍读,自有一股睥睨的气势压下来。
何侍读没想到被他听了个正着,旁边的友人早幸灾乐祸看他笑话,他一咬牙,想着不过是个空帽子王爷,既然他听到了,得罪就得罪了吧,开口道:“何某不过说了句实话,王爷若是想治罪就治吧,莫非连说话都说不成了么?”
宋珩呵呵一笑,宋琰过来皱了皱眉,“怎么了?”
何侍读见惊动了宋琰,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宋珩则不再计较,拉着宋琰就往一边走去,“没事,跟何大人聊天呢。”
众人见宋珩与宋琰避开人群,又围着许振这个秦王肱骨闲谈去。
宋珩与宋琰二人来到百官最前头位置站好,宋琰低声道:“父皇可是对你有看法?”
宋珩一摊手,摇摇头,“皇叔那日亲上我王府来,还特意问起我爹娘当年的事儿,不知是为何?”
☆、第443章 天火人火?
宋琰是知道宣德帝的忌讳的,以他的角度揣测,宣德帝忌讳宋珩的原因,无外乎就是这天下本该是当年勇戾太子的,现在虽然他坐了这个位置,但勇戾太子的儿子回来了,若有心人说一句,要不要把这位置还回去?
宋琰只觉得宣德帝格外小心敏感了些,也想不到他会害怕宋珩复仇,只淡淡道:“你放心,若父皇真要找借口罚你,我自会替你说话。”
宋珩见他如今事事都护着自己,倒有些唏嘘,他报仇之后,宋琰怎么办?他会有什么反应?
对于宋琰莫名的一腔信任,他有些无奈。
正说话间,时辰已到,随着太监唱喏,宣德帝从殿上走出来。
大周朝对于日蚀之象沿用了向西学学来的推演之法,以以往的经验来看,还是比较准的。
是以宫人们早备好了祭天之物,宣德帝读了长长一篇祷词,再领头拜天祭金乌之神,再由礼部尚书率百官依礼拜过,众人在广场早已摆好的蒲团上盘膝而坐,静侯天威,以祈天恩。
虽钦天监预知了今日有日蚀,但具体时辰尚未可知,因此大伙儿只得静等,若是早些开始,这祭天之礼便能早些结束,若是开始得晚,或者预测有误,等上一天也是有的。
广场上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如此静静坐到了午时,日头还是明亮,广场上渐渐响起嗡嗡声,钦天监的人额头上已开始滴汗。
宫里提供了素餐,百官简单用过,继续端坐在广场上,静候天威。
直到申时,冬日里白亮的日头忽然稍稍暗了一些。
钦天监的人以特制染色木镜看了看天,紧张而激动地跪下高呼:“请皇上避入侧殿!”
百官明白这是日蚀开始,也纷纷跪地高呼,“请皇上入侧殿。”
古来日蚀之象,是天威之怒,身为天子,自然要承受这天威,是以到了这一刻,天子必须避开正殿,以示对上苍的恭敬与敬畏。
宣德帝起身,一抬手道:“众爱卿平身,请归殿中避日。”
其余百官则和老百姓一般,都要躲在屋内不得出来。
宣德帝说完,在宁玉凤等人护送之下,匆匆往旁边养心殿而去。
广场上众人也纷纷起身,呼啦啦作鸟兽散,往广场外两旁殿堂散去。
方才还白亮的日头,渐渐昏暗起来,若有人敢抬头望天,自当发现一片阴影缓缓吞噬了太阳的一角。
整个紫禁城都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人人脸上都呈现惶恐之色,虔诚跪地低头,生怕此时的妄动会惊动正在发怒的天神,引来天惩。
天色越来越暗,白日渐成黄昏,时间似乱了方寸,在这天地神力面前,人类渺小如蜉蝣。
就在这时。
“走水啦——”一声仓皇的喊声划破虔诚的寂静,在空旷的殿堂间格外刺耳。
正在养心殿中的宣德帝眉头一跳,来了!
他倏然站起来,喝喝吩咐,“速速去拿下燕王!”
他早派了人盯着宋珩,是谁在放火?
立时有人出殿门而去。
“何处走水?怎么回事?”宣德帝这时才厉声问道。
外头小跑进来的太极殿太监吓得浑身直哆嗦,爬着到宣德帝跟前,结结巴巴道:“回,回皇上,方才,方才天色暗下去,那太极殿,偏殿,忽然,忽然起了天火!”
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着火的,等他鼻子嗅到烟味时,只见太极殿偏殿内已是火光烈烈!
宣德帝怔住,太极殿偏殿?
为何偏偏是那里?
他想起前日吩咐被烧了的那株绿萼梅,全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难道,真是天火?
那绿萼梅是祥瑞之兆,却被他一把火给烧了,所以天神怒以天火来将罪于他?
宣德帝冷汗直冒,一旁的宁玉凤见他脸色,沉声道:“皇上,天火还是人祸,还得先查明再说。何况,皇上慈心仁政,当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天神又何来怒火?”
他不这么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宣德帝不免又想起那个噩梦来,他是不是慈心自己还不知道吗?
头上汗冒得更厉害,匆匆抬脚往外走去,“我得亲自去看看!这边照计划行事。”
一定是人祸,不是天火!
却说百官与宫内众人,正惶恐于天神之怒,沉寂在一片昏暗中虔心祷天,却忽然听见说走水了,几乎所有人同时心中都冒出一个念头,天神怒了!
这是天火!
胆大的挪着步子往外看去,想看看是何处惹了天神降罪,胆小的早已跪倒在地,“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地念个不停。
宋珩站起身。
“你去哪儿?”宋琰拉住他。
“走水了,救火啊!”宋珩自然不过,丝毫不为外头突然降临的黑暗而惊慌。
宋琰诧异片刻,以为这位王兄不懂规矩,苦口婆心劝阻他:“走水自然有宫人相救,此值天神怒意最盛之时,你冒冒然出去,恐会惹来麻烦。”
就在此时,外头进来个小太监,“燕王殿下,皇上有请。”
宋珩心头暗笑,心道你来得正好,省得我自己找过去了。
宋琰更加诧异,又皱起眉头,父皇此时召见宋珩做什么?
宋珩这边跟着小太监出了门,天色惶惶,愈加昏暗,不知从何处来的风,撩起积雪冰屑,旋在黑暗中乱舞,打得人脸上生疼。
日蚀之时不可点灯,隔着宫墙,隐隐可见太极殿的方向有浓烟腾起。
宋珩也不出声,径直跟着这小太监来到养心殿,到了门口,看了眼黑漆漆的屋子,却不再进去。
那小太监诧异地回头,瞟了他一眼:“燕王殿下,圣上有请。”
宋珩闲闲道:“皇上根本不在里头,请我去见谁呢。”
那小太监脸色瞬变。
暗沉沉的屋内,一把阴柔的声音传来,“燕王殿下,果然好本事!”
那话音起初听起来还远,说到“好本事”三个字时,已近在咫尺。
宋珩早料到等着他的是宁玉凤。
对于宁玉凤的功夫,他虽没体会过,但以他上次轻轻松松制住宋琰来看,便知道此人深不可测。
是以他当然不敢进殿,除了一个宁玉凤,不知还有多少个影卫,羽林卫等着他呢。
☆、第444章 同时动手
宁玉凤在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已经发招,就在他身影闪电般冲出,贴近宋珩的一瞬间,宋珩也以肉眼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旋身避开他必中的一剑。
剑光在黑暗中熠熠生光,格外刺眼。
“藏龙剑竟然在你这老贼手里。”宋珩忿忿骂了一句,手底下却不闲着,腰上软剑不知何时到了手中,舞出一朵朵剑花,每朵花心都正好抵在藏龙剑剑尖处。
“这是!”宁玉凤倒吸一口凉气,双眸迸出精光,他知道宋珩会功夫,却不知道他功夫高深至此,“这是早已失传的花间剑!”
“算你有点见识。”宋珩好整以暇赞了一句。
二人说话间真气狂涌,已是你来我往拼了好几十招,真气撞击声“砰砰”如炸开的烟花。
宁玉凤见自己低估了宋珩,如此打法必将拖延时间,等日蚀过去,惊动了百官就不好说了。
他一咬牙,趁着宋珩掌风过处,往后一退,宋珩并不如他所想一般抽身而逃,反而往里直扑进去,两人瞬间从门口斗到殿内。
宁玉凤一退,还不等他吩咐,如蝗虫一般的密集箭雨已落到刚才宋珩所站的位置。
宁玉凤见他知机地避过这一波,咬咬牙,又侧过身往外退去。
只有把宋珩单空出来,外头布下的箭阵才派得上用场!
没想到这次宋珩没有再追击他,反而冲着屋内飞来的箭矢而去。
只听“当当当当”一连串脆响,宋珩已冲入那放箭的羽林卫阵中,待宁玉凤领着影卫冲过去时,宋珩已直接踩过阵尾,往花窗上扑去。
宁玉凤没想到他来这一招,这屋后的布置,本有他的守阵,是这包围圈中最强悍的,可他一离开,瞬间就变成了包围圈中最薄弱的部分,宋珩这厮,竟步步行动间计划得如此周密!
总的来说还是低估了他,若换做常人,在这样的强攻之下,早死了上百次,他却不但没事儿人一般,还安然无恙闯出阵去!
这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追!”还不等他说完,四周的影卫早已纷纷扑了上去。
宋珩虽逃得快,却知这是趁对方不够了解自己,抢时间抢出来的一线生机,若真是落入影卫加羽林卫再加上一个宁玉凤的包围中,就算师傅亲来,也未必能救出自己。
他丝毫不敢迟疑,趁着此时外头白日如夜,暗黑一片,自宫墙间攀上跳下,穿窗过户,七转八拐,也不知要将人引往哪儿去。
后头追着一大片人,乌压压从各个方向朝他压去。
宁玉凤有些奇怪,他若要逃生,为何不往前头百官歇息处跑去,倒是要拽着这些追他的人在这儿玩儿似的。
这么一想,他猛地想起宣德帝,不好,皇上!
他想起太极殿放火的人,宋珩定然还有同党,他大喝一声:“一甲队跟我走,其余人继续追,杀无赦。”
说完迅速转身朝太极殿方向走去。
宣德帝的意图,本来是他藏身养心殿偏殿内,以圣旨引来宋珩,再群起而拿下。
这太极殿走水,他匆匆离开,倒也不影响原先的计划。
他将影卫与侍卫的主要实力都留在养心殿对付宋珩,谁又会知道他悄然去了太极殿呢?
他来到太极殿时,火势不大,却也不小,是从太极殿偏殿内燃起,明火已爬到窗棂,浓浓黑烟似蘑菇般一朵一朵接连腾升而起,在黑沉沉的白日里似魑魅魍魉现行。
本该奔走救火的宫人,却只有两个孤零零的从殿后大缸中打水往火场上浇,如九牛一毛。
那株被烧毁铲平的绿萼梅广场上,太监、宫女却黑压压跪了一地,个个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朝那起火的偏殿磕头不已。
宣德帝气得脸色铁青,大喝一声:“还不赶紧打水去!”
众人唯唯诺诺,颤着身子你看我我看你,却没一个敢动的。
宣德帝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什么狗屁天火,他不相信!
“再不去打水救火,别说天要将罪,朕立时将你们就地正法信不信?”
下头的宫人这才磕头告罪,惶惶不安站起身来,纷纷散开去。
“皇上万安!”
宣德帝一愣,擦黑的天色中从廊下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鹤泉?你怎么在这儿?”
许振朝宣德帝拜下去:“臣听说走水,那些个宫人们又个个不敢动弹,臣担心圣上安危,故来此一看。”
宣德帝大感安慰,这些宫人也好,百官也好,都是些糊涂的,就一个许振胆大又忠君。
他就不信逆了这日蚀之象,真会有灾难!
若是他怕这个,也不会让羽林卫这个时候去燕王府动手了!
他满意地摸摸下颌,“难得你不怕天神降罪。”
许振微微一笑,“圣上乃天之子,这紫禁城乃天家宫殿,臣为天家忧心,天神又怎会降罪?”
他说着伸手往后展,“皇上不如往后头避一避,此处风大烟盛,不宜久留。更何况若被百官知道皇上在避殿之时在外头行走,怕言官御史又有得说了。”
宣德帝“唔”一声点点头,许振想得周到。
日蚀时的规避,乃大周人惯例,就连普通人都要躲在屋内以避天威,更何况他这个天子。
若被人知道他在日蚀时分四下走动,只怕会说不敬天神,惹怒苍天。
到时候若有什么天灾地祸,言官御史们又要把锅送到他头上。
宣德帝跟着许振来到旁边永寿宫内。
屋内不能掌灯,天色比方才更暗,宣德帝望望养心殿的方向,也不知宁玉凤那边将宋珩解决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