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礼菲一惊,她并非没有想过这点,只是感觉怎么想也猜不对,只当是唐合有自己的苦衷。但此时一听,总觉得有点不好的预感,还是顺着问了:“为什么呀?”
“还记得我跟你初见时吗?”
安礼菲一笑,“自然记得。”
唐海黎说着说着神色就黯然下来,“我当时要去找一个朋友,你陪我找了几个时辰也没有找到。那个人啊,他就是现在的御史大人。”
安礼菲一听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原以为唐合出山是为了荣华富贵或者指点他人的权利,但后来一想唐合和她相识几年,为人不可能这么肤浅。虽是千猜万猜,却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这下误会可大了,全都是因为她啊。想想他们三个相会时的场面,姜御史以为她和唐合在一起,唐合以为她对姜御史有意。怪不得当时唐合那么生气,怪不得她对她救了姜御史的事情那么在意。两个要好的兄弟若是因她产生了嫌隙,可不是罪过大了!
唐海黎见她想得出神,拿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惊得她“啊”了一声。
安礼菲回过神来,一脸愧疚之色,连忙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唐海黎继续胡扯,“不,你没错。亏得你救了他,才能让我们再次相见。我知道你喜欢他,不然也不会日夜守着直到他醒来了。想来他也是喜欢你的,毕竟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你呀。”
安礼菲想辩解,却欲言又止:“不是……哎。”
“可惜了,他现在没有兵权,又得罪了维家,说不定还牵扯到眞家。”唐海黎故作伤感之意。
安礼菲此时心里满满的都是愧疚,只想着怎么能帮着他们,“得罪了维家这事好办,我去说几句,保证他们不敢闹事。眞家就更不惧了,眞仙的骁远大将军称谓都已经成了一个空名号,不用怕。”
“只是姜襄没有兵权始终站不稳脚,而且他应该是真心想娶你的。你何不假意应了和亲,出嫁之后,他再半路将你带回来,如此一来,皇上必定把兵权给他。”她趁热打铁。
安礼菲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好。”虽然知道这一去,怕是她的名声就不好听了,但能帮他们得到兵权,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补偿吧,让她良心得安,减轻些心理负担。至于要嫁给姜御史这事,到时候再想办法推辞。
唐海黎侧身轻轻拥她一下,“太好了。”
安礼菲原本滋生在心中的那一丝难过,此刻又瞬间被抹掉。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顿时就笑靥如花。
只是一刻,她就被推开了。
“我的身份不宜在宫中长待,先走了。”唐海黎起身道。
安礼菲一下就急了,伸手拦她,咬了咬下嘴唇,“明天,我就要——你不来看看我穿嫁衣的样子吗?”
唐海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似乎十分有深意地说了句:“以后还有机会的。”
安礼菲垂下手,看着唐海黎走远。忍不住就咧开嘴笑了,齿如含贝。忽然想到自己此举有违公主仪态,连忙抿嘴憋住。笑出声来,又拿袖子遮住,露了牙齿,又硬生生抿住嘴唇,心说真是乐坏人了。如此几次,忽然惊醒,自己真是傻极了。
第二天举国欢送安璃公主赴往孟泷国和亲。
才刚出了国都长柯城,姜蒙楽带着一队人马就将长公主给拦截了。皇帝勃然大怒,正欲降罪于他,姜蒙楽却又带着长公主回到了皇宫,请求面圣。
姜蒙楽说,他是爱惨了安璃菲,此生非长公主不娶。安礼菲也道,本与他早有婚约,现在让她去和亲,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若是再送她出去必定在路上自尽。
皇帝本就是懦弱性子,面对的又是自己的姐姐,不敢太过违拗,只能应允下来。说既然如此,那就将公主赐给他了,事情已经发生,你自己去摆平罢。
于是,姜蒙楽就顺理成章地拿到了兵权,成为了安璃国朝中上下唯一一个拥有兵力的文臣。
“‘此生非长公主不娶’,他当真是这么说的?”唐海黎听煦儿讲完,淡淡问道。
煦儿一手撑着屏风,一手拿着茶壶,“是呀。不过,我看这话也就是哄哄皇帝小儿罢了。”
唐海黎道:“嗯,你说的不错。”说完收了手上的书卷,起身走到屏风面前,“我看你捣鼓着屏风好久了,在干嘛呢?拿着茶壶不累?”
煦儿看了一眼外头,笑道:“主人不是怕热吗?我找个合适方向放屏风,既不挡着您看书的光线,也不让太阳晒着您。这茶壶里装的是水呢,往地上洒一点也能凉快些。”
“有心。”唐海黎给了个简洁的评价后又回到桌旁坐着,望向门外。
突然发现管家竟然在院子里,只是好像不是来找她的。他正提着一桶水,给院子里的梨树小心地浇着,外头太阳晒得他已经把袖子免起了一半,时不时地擦擦汗。
她心底觉得有趣,便朝外面道:“管家辛苦,怎么亲自为这些树浇水?”
管家转身望见她,理了理衣服,“先生说笑了,这些梨树都是老爷的心肝宝贝,吩咐了太多需要注意的东西,我怕下头的人又做错只能亲力亲为了。”
“原来如此。”唐海黎摇了摇扇子,“不过这个‘又’……”
“先生有所不知,上回有棵梨树死了,老爷气得杖杀了好几个打理园子的丫鬟呢!”说完管家又捡起地上的小锄头,继续勾土浇水。
“哦,是这样。”
嘴上这么说,她心却道:原来姜蒙楽真的不是以前的小白兔了,还学会杀人了。
忽然觉得心生烦闷,又把扇子使劲摇了两下。才想起,这扇子原是姜沐的,如今他回来了,该还给人家。转头问:“煦儿,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煦儿终于调好了屏风的方向,把茶壶放到地上,想了想,“快了吧,一个时辰前下头的影女就跟我说他们已经坐上马车了,想来马上就到了。”
☆、陌路者
偏近晚饭时刻,姜蒙楽和姜沐回来了,一身风尘,尽显疲色。
劫亲这种事情是他们第一次干,有不熟之处也是理所应当,不过想来也没有第二次了。带着自己府里养的几千精兵出去,只是为了劫亲,也是够好笑的。劫完了还要往皇宫里跑一趟,专门演一场戏,也是够辛苦的。
姜蒙楽如愿以偿拿到了兵权,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回来见唐海黎,问下一步该如何。后者却是一点也不着急,就看着他俩站在她面前问了一大箩筐的问题,自己悠悠地喝着茶。
“先生!你不说话是几个意思?”姜蒙楽气极。
唐海黎又嘬了一口茶,缓缓道:“尊重你们,让你们说完,我再回答。”
“我们说完了!”姜蒙楽和姜沐异口同声道。
“嗯。”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你们刚刚问了些什么?”
她两眼微微眨了下,在姜蒙楽看来简直是一脸无辜相,不由得把刚刚听了这话的三丈怒火又憋了回去,只吐出句:“你!”
“等等……”他似乎突然反应过来,“先生你的声音,怎么又好了?煦儿前儿不才跟我说这得十天半个月吗?”
煦儿站在屏风旁憋笑。
唐海黎转头,“哦?煦儿,你给他说这个干什么?”
煦儿连连摆手,忙道:“可不是我要说的,是他要问的,还问了缘由。可惜主人你没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就只答了多久能好。”
姜蒙楽闻言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他绝不会干出这种事。姜沐则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也装作没听过这码子事,悄然在桌旁坐下了。
煦儿吐了吐舌头,继续擦拭已经干净得能下锅了的屏风。心想:自己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唐海黎拿起桌上的折扇,上手轻抚了一下,朝姜沐推了过去,道:“你的扇子,该还给你。”
“啊?”姜沐一惊,惶然地瞧了瞧扇子,又恢复平静,“这扇子跟师傅许久了,您就带着吧。反正我现在也用不上了。”说完扶了扶眼前的水晶片,不再看桌上,笑着将折扇又推了回去。
说到底这扇子好歹是龛影皇宫之物,她正想开口劝一劝,却听姜蒙楽凑上来道:“先生用着正配,白衣白扇白发白冠,搞不好半夜出去还能吓吓人,都不用担心先生被绑架。”
唐海黎深吸一口气,仿佛感觉到一团黑雾笼罩着自己,无奈道:“行吧。”
然后朝煦儿招了招手,拿来纸笔墨后,信手画了几笔,让他们自己看。姜蒙楽瞬间就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若以从前的龛影为中心,安璃国在其东北方向,中间隔一道蛇林。龛影西边则是孟泷国,安璃同样处于东北位置,也同样只隔一道蛇林。然而龛影在四年前就早已被孟泷国吞并,同时被吞并的还有一个隔住双方的狄国。
现在孟泷国的疆土几乎是这片大陆上最大的之一。易国为首,孟泷其次。陶国在当年唐海黎的建议下吞并了茉织国,排到了第三。安璃则因此成为了第四。
公主和亲失败,两国争端必起无疑,但孟泷迟迟没有宣战信息传来,肯定是因为隔着蛇林的原因。从某个方面来说,可能战场就在两国之间的那道蛇林了。若是这次赢了,姜蒙楽能树威,能扩大军力,能将兵权全部拿下,若是输了……
看了半晌,姜蒙楽垂下眼眸,“先生,此战非赢不可。”
“你跟你父亲不同,自然会胜。”唐海黎淡淡道,“有我在,放宽心。”
她往纸上画着蛇林的地方重重划了一笔,然后把整张纸卷了起来递给煦儿,“把影女机安璃内的人都召出来吧,赴战场,暂时安置后方。”
煦儿接过纸,拿起火折子把它燃了。
姜蒙楽似乎真的放宽心了不少,不再绷紧着神经,看向姜沐点了点头,认真道:“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和二哥绝不违抗。”
唐海黎不经意地拍了下桌子,“哦对了。”
“孟泷国此次跟陶国有联合之意,据说,会向陶国借一个人。此人就是这几年刚成名的陶国最强将领。”
闻言姜蒙楽神色大变,显然对这个人早有耳闻,“我知道这人,似乎姓赵。被人称为‘赵阎罗’,应当是个狠角色。若真是如此,我怕……”
她若无其事地打开折扇,“据我所知,此人名叫——赵德殷。”最后三个字说的很慢,一字一停。
姜蒙楽还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点了点头,心道:“我又不曾见过这位什么‘阎罗’将军,光说名字有什么用,这个暗示,还真有点听不懂。”等他转过头,看到二哥惊得脸色煞白,瞬间就明白了,这暗示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讲给二哥的。
姜沐的衣袖差点把茶杯拂到了地上,连说话声音都颤了,“先生,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处理旧友。”唐海黎道,“况且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天下事,若我想知道,无人逃得过我的耳朵。”
“我——”姜沐一个字拖了半天,最终说完:“自己会看着办的。”
“行。”她随意道,“你们回去休息吧,明个儿开始备战,收拾收拾军队。四天后出发,六天后孟泷国开战。”
姜蒙楽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姜沐起身道:“先生好生休息。”说完作了个揖,也转身离去。
等屋内只剩了她和煦儿,反手摸到自己的脖颈后面,抽出了银针,头晕眼花了好一阵,使劲咳了两声。
“主人,你这样伤嗓子呀。”煦儿不忍道:“若是荔枝在,肯定不准你这样。”
“若是荔枝在,我就要活生生被烦死了。”唐海黎心中一笑,调侃道。
四天后。
马车飞驰在去往蛇林的胡杨林路上,正值正午,艳阳高照,前方的群马所扬起的尘土漫天飞舞。蛇林是潮湿之地,而现在路经的这条路却是沙土之地,有着许多流动性沙丘,扬沙十分频繁。
姜蒙楽和姜沐在前方骑马,后面跟着骑兵。
唐海黎心中是叫苦不迭。唯有她一人是坐马车,夹在骑兵和步兵之间,恰好就被糊了一脸的尘土,这车前的布帘挡也挡不住。她现在严重怀疑姜蒙楽小子是故意的,不然何以解释死活都要让她坐马车,就好像她不坐这马车,他立马就要自刎而亡一样。
迫于淫威,她答应了。于是现在一手抬着衣袖挡脸,一边心下无限凄凉。只盼早点到靠近蛇林的地方。
这条路上干净得要命,除了漫天飞扬的黄尘,什么也没有!一望无垠!
干燥的空气和不停往脸上糊的黄尘,让唐海黎不时地从心底涌起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把姜蒙楽按到沙里,让他当一当胡杨树,感受一下这个滋味儿!
然,虽然心中无限抓狂,但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为人师表的样子的。
他们在九个时辰后到达了蛇林前,在后方伪装成一些步兵的影女的帮助下,所有人都抹上了特制的草汁,会让他们在蛇林内虫蛇皆远避之。
在进入蛇林之后,姜蒙楽突然驾着马跑到队伍中央,在唐海黎马车旁停下了。
窗口的车帘子被人撩起,姜蒙楽问:“先生累了吗?饿了么?”
唐海黎淡淡道:“有些饿了。”
姜蒙楽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包点心,包装得精致,保管得十分妥帖,看来是早有准备的。递给她后,又道:“先生有事就叫我,不要老一个人闷着。”
唐海黎应了一声“嗯”,他才放下帘子。
不一会儿,刚走的马蹄声又来了。
马车外响起温雅清凌的声音,还颇带了些关怀的意味:“先生,睡一会儿吧,快到了,到了还得花时间休整扎营呢,得忙活好一阵。”
若不是这声音太过熟悉,她会以为是姜沐了。毕竟姜蒙楽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刚刚那话从他口里出来,就跟鬼上身了一般让人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