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完灶神后扫尘,据《吕氏春秋》记载,我国在尧舜时代就有春节扫尘的风俗。按民间的说法,“尘”与“陈”谐音,新春扫尘有“除陈布新”的涵义,其用意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统统扫出门,其实简单来说,扫尘就是现在的大扫除,下人们收拾房屋,打扫院落,张家下人不少,扫尘这事做的干脆利落。
到除夕那天,金氏带着女儿及妾氏亲自包匾食,匾食就是古代的饺子,馅和皮预先由厨房准备好,张音看了看,共备了韭菜鸡蛋、韭菜猪肉、白菜猪肉、鸡肉冬笋、羊肉大葱五种馅。金氏拿出洗干净的钱币包在饺子里,并做了记号,张音看着好玩,叫画眉去拿糖,包了几个糖馅的饺子。
除夕晚宴,张家人口不多,一家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围坐着吃饭,以往姨娘是没有坐的,今年也破格让汤、林两位姨娘上坐,姨娘们只坐着三分之一的凳子,照顾着自己的孩子吃喝,张音看着都觉得累。
热腾腾、白胖胖的饺子终于出锅了,金氏把做有记号的饺子分在每个人的碗里,因此大家都吃出了钱币,张音本来嫌脏,但在金氏殷殷切切的目光下,还是咬了下去,把钱币吐在手帕上。
周奶娘结果她的钱币,笑嘻嘻的说:“大吉大利,保佑咱们小姐新的一年里顺顺利利的!”
除夕的晚上是照例是不能睡觉的,谓之守岁。三弟鹤龄在老太太怀里卖力的背诵王安石的《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老太太笑眯眯的听着,一个劲的夸孙子:“心肝,真聪明!”并取出一块通体透绿的玉佩给孙子。
金氏知道这块玉佩是老太太的爱物,平时都不离身的,忙劝阻道:“老太太,他还小呢,您先替他收着,等他长大了再给他。”
鹤龄早就把玉佩抓在手里玩了,高兴地说:“不嘛,我现在就要!”
老太太护着大孙子说:“我们鹤龄真聪明,知道什么是好东西,媳妇你就给他编个穗子挂在身上,有奶娘看着,不会弄丢的。”
鹤龄是个机灵鬼,急忙把玉佩塞在荷包里,回头对老太太双手作揖,奶声奶气地说:“孙儿谢祖母赏赐!”老太太把胖乎乎的孙子搂在怀里,越看越爱,嘴里不住地说:“心肝宝贝”。
老太太年纪大了,偏爱哪个孙子就按自己的性子来,延龄等只有在一边羡慕的份,尤其是林姨娘见老太太丝毫没有想起张环来,她恨的直咬牙,“老太婆,平日里说对我如何如何好,现在看到嫡出孙子,一样忘了我的环儿,可怜我的环儿。”
金氏见状,悄悄吩咐贴身侍女云芝去她的首饰盒里拿来块玉佩给了延龄与张环,说:“延龄与环儿也有呢,至于阿音呢,她是大姐,不跟弟弟妹妹们争这个的。”
张音早就得了金氏不少好东西,也不吃这个醋,她配合金氏,对弟弟妹妹们说:“姐姐明日亲自给你们打个漂亮络子挂玉佩!”
这一幕也被张峦看到,张峦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说道:“阿音真懂事,不愧是我们的长女,这些年,辛苦夫人了。”
金氏的眼睛瞬间湿润了,“妾身不辛苦,这些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孩子们都还小,挨不到半夜就纷纷睡着了,奶娘们把各自的小主人抱回房间,等到第二天醒来已是成化十三年新年了,张音也七岁了。
大年初二,按习俗,金氏要归宁的,一家人早晨就坐着马车去金氏娘家,金氏的父母已经过世,现在当家的是金大舅,一行人到金府后,张峦被金大舅拉去前院喝酒,金舅妈则把女眷及小孩子迎到后院,金舅妈是个胖乎乎的圆脸中年妇女,穿着绿色缠枝花纹的比甲,头戴髻与珠翠头面,手腕上一对翠绿的翡翠镯子,一身富贵人家太太的气派,张音先带着弟弟妹妹们给舅妈行礼,舅妈乐呵呵的笑着,一人给了一个荷包,然后又叫子女来相见,金大舅没有小妾,家里一子两女都是舅妈亲生的。
金家的孩子名字起得都好,金表哥叫做复生,两个表姐的名字更是好听,一个叫做甘棠,一个叫做方芷,都是来源于屈子《离骚》中的香草,张音羡慕的不行了,她自己单名一个音,很是无趣。
张峦疼女儿,张音就常常跟他说名字没有表姐们的好听。张峦耐心解释道:“音字是你祖父所取,《说文解字》释义,音,声也,生于心,有节于外,谓之音。你祖父借你的名字告诫为父,要守心守节,不坠张氏家风。”张音这才真正明白过来,原来小小一个音字也有这样的内涵。
大人喝茶叙话,金舅妈就让复生表哥带着弟弟妹妹去玩,复生今年也有十岁了,在弟妹面前努力维持着小大人的样子,他对张音兄妹说着什么“贵脚踏于贱地,蓬荜生光也!”
鹤龄才五岁,听不大懂,就问道:“表哥,我来舅舅家,不是贱地啊。”金表哥脸涨得的通红,方芷与张音可不管他的面子,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表哥的书呆子病又翻了,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甘棠是大姐,脸圆圆的,笑起来酒窝若隐若现,温柔可亲,看弟弟抹不下面子,忙解围道:“复生,你带表弟踢球去。”然后又牵着张音姐妹两的人,“阿音与环儿好久没来了,我和方芷都好想你们,我屋里有好玩的东西给你看。”
张环拍手欢呼:“好啊,表姐你再给我绣个荷包吧,你上次给我的那个绣蜻蜓的荷包被三弟拿去了。”
方芷指着她的额角说:“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争气啊,要是鹤龄敢抢我的东西,我就告诉姑爹姑妈打他板子!”
鹤龄的小霸王脾气亲戚间都传来了,张音颇为不好意思,张环也低头不语。
甘棠拿下妹妹的手,嗔怪道:“自家兄弟姐妹的,也不过就是个玩意,给弟弟玩也是应该的,我这里还有不少荷包呢,大家都有!”
方芷不愿和稀泥,愤愤道:“鹤龄坏死了,整天欺负家里的姐姐妹妹,不许给他。”
张音也说:“鹤龄被我家祖母和母亲惯着,有祖母在,就是父亲也拿他没有办法,我劝他也不听的,总是欺负延龄跟环妹,真是家里横!”
甘棠敦厚,劝慰说:“男孩子小时候都淘气,大了就懂事了。”,她又拿出绣的精美玩意给大家。
甘棠心灵手巧,绣的荷包图案栩栩如生,打的络子也花样繁多,让几个姑娘爱不释手,很快就忘了鹤龄的事情。
张家这个年过的热热闹闹,张音收到不少金银裸子、钱币还有首饰,但最后又被金氏收回去,金氏解释:“母亲跟你攒着,等你长大了再给你!”
张音恍悟,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原来做父母的都爱替子女保管压岁钱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都是日常向的,没有撕。。。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增广贤文》可能是万历年间的书,时间上我可能提前了,我知道,大家不用提出来告诉我了。。。
☆、论语之辨
大年过后,日子就过的快了。
张音最近读唐诗,读到杜甫的《丽人行》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一句,翻翻日历书,发现明天就是农历三月初三了,汉族的传统节日上巳节,最重要的是这是个放假游玩的日子。
张峦教导子女严格,轻易不放假,只有生病时,才有休息的权利,张音兄妹从元宵节上课至今为止,也才休息了一天。虽然她内心有着成年人的灵魂,能够自律,也想休息一天放松放松,尤其是暮春三月,窗外的阳光正好,粉色的桃花、杏花,黄色的迎春花,随风而动,像是在招手,呼唤人们出门迎接大好时光。
趁着张峦去更衣的机会,张音悄悄对鹤龄说:“三弟,元宵节那天父亲给我买的龙灯你不是喜欢吗,姐姐把它送给你,好不好啊?”
鹤龄高兴极了:“好啊。”
张音又说:“不过你得先帮我办件小事,明天就上巳节了,你跟祖母说去,让祖母说服父亲带我们春游去,事情办成了,灯就是你的,我屋里的其他玩意儿也任你挑,如何?”
那个龙灯鹤龄是也非常想要的,他几乎要答应了,但最后想到严厉的父亲,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姐,你自己给父亲说吧,不然事后还是要罚我,上次罚我抄的一百遍论语,我现在还没抄完呢,你也不帮帮我,环姐是个没用的哭包,光延龄一个人帮我抄怎么够!”
……
张峦回来就看到姐弟两交头接耳的,喝到:“鹤龄,干什么!”
鹤龄委屈道:“父亲,是姐姐先跟我说话的。”
张峦更加生气了:“小混账,你还学会告状了!”
鹤龄认错:“我错了。”
张音也跟着说:“父亲,是女儿不对。”
张峦看女儿也认错,也不好说什么了。
张音趁机提出要求:“父亲,女儿近来杜工部的《丽人行》,中有两句“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明日便是三月三上巳节了,父亲能否带女儿与弟弟妹妹们出去踏春?”
张峦捋着胡子,想了想说:“上巳节人太多了,你们尚且年幼,等大些为父再带你们去。”
张音失望的说:“可是父亲,女儿家本来就受诸多规矩礼教限制,现今女儿与妹妹年纪小,还可以出去游玩,年纪再大一点,弟弟们可以随意出门,我与环儿只能待在家里日日做女工了。”
张峦可怜女儿,但出于读书人的固执,却也不想轻易答应她,就问道:“昨日讲的《论语》背熟了吗?”
张音答道:“背熟了,父亲,昨日读论语,有一问题未解,女儿想向父亲请教,孔门弟子三千,达者多少人?”
“达者七十二人。”
张音又说:“七十二人中有老有少,父亲可知道其中成年人有几人,童子有几人?”
张峦思忖道:“这个论语中没有提及,其他儒家经典也并无记载。”
张音胸有成竹道:“父亲此言差矣,论语中明明白白的提到了。”
张峦断言:“不可能,论语每句为父都记得。”
弟弟妹妹们窃窃私语,佩服姐姐的勇气,敢同父亲较量,鹤龄对延龄悄声说:“大姐真厉害,竟然难倒了父亲。”
张峦不好意思问女儿答案,又心急的想知道答案,手指无意扣着桌面。
张音也不好太下父亲面子,解释道:“《论语》有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五六得三十,成年的是三十人,六七四十二,少年是四十二人,两者相加,不多不少是七十二人。”
听着女儿这一番强词夺理,张峦哑然失笑,“虽是胡说八道,但我儿到底也是聪慧伶俐。”
看着父亲笑了,张音忙道:“父亲,这句话也是讲孔夫子过上巳节的事情呢,可见他也是赞同的上巳节踏青游玩的!”
望着女儿狡黠的眼睛,张峦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第二天清晨,张音就起床了,画眉诧异道:“小姐今天起得可真早啊。”张音笑道:“父亲好不容易答应带我们出去玩,还不得早点,免得迟到了,就没有下次啦。”她看着画眉拿来一件银红色的小袄,皱眉,吩咐道:“年都过完了,不想老穿红色的,我今天穿那件鹅黄色的,裙子要淡绿的,然后在把我的那双白色羊皮靴子拿出来。”小姐有主张,丫鬟自然是顺从的,当下画眉换了衣服,然后小桃伺候梳洗,周奶娘头发梳的好,给张音盘了两个小抓髻。
收拾妥当后,去金氏的正院吃早饭,路上遇到鹤龄兄弟两,姐弟三人倒是不约而同的赶了个早,金氏和张峦都笑儿女太过心急。金氏对张峦说:“环儿昨天又受凉了,我让林氏留下来照顾她。”张峦点头表示知道了,派人去告诉张环,让她好好养病,回来给她带好玩的东西。
姐弟三人匆匆吃完饭,张音催张峦快点出发,鹤龄则仗着金氏宠爱一个劲的催金氏。张峦夫妻无奈,只得赶快吃完饭带着孩子出发。
张峦夫妻带着三个孩子,姨娘都留在家里,外加四五个仆人,两辆马车足矣。张峦骑着马,金氏带着子女并奶娘坐一辆车,剩下的一辆车则给仆人坐。
这是来到这个大明朝后张音第一次出门游玩,之前去亲戚家那些都不算,从一个府里坐车到另一个府里下车,奶娘盯得严实,不许掀开帘子往外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根本不知道。她兴奋的东张西望,马车外传来街上热闹的熙攘声音,仔细听着,有卖货的,有捏糖人的,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张音心痒难耐,打量车内,金氏正在闭目养神,两个弟弟在奶娘的照看下,抓石子玩,都没人注意她,于是,她偷偷掀开帘子一角朝外面看,街上可真热闹啊,卖小吃的,香料的,布匹的铺子应有尽有,人来人往,也有一些女眷在家人的陪同下逛街。
她甚至还看到了一家二层的酒楼,琉璃画壁,雕刻麒麟瑞兽的四角飞檐,精美异常,二楼横额上的大匾上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醉仙楼”。张音再仔细看看,里面甚至还有个说书人正在说书,她心想,不知此醉仙楼与武侠小说中常常提起的嘉兴醉仙楼有何关联,她从小看了无数遍金庸与梁羽生的武侠小说,以后要是没钱了,还可以学其他穿越前辈女扮男装去酒楼说书,开个金、梁、古小说专场会,这画面简直不要太美,正想着美呢,突然听到声“咳”,她连忙转过头来,正好与金氏的目光对上。
张音嘴唇翕动,呐呐地说:“娘,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金氏叹了口气,严厉说道:“你是女子,本来也该安贞于室,要不是你父亲的意思,我不会同意你出来,若是再如此,以后也不必出来了。”
金氏是传统的妇女,认为女人就该三从四德,整日待在家里做女工、做家务,她虽也疼爱女儿,但却处处压制女儿,对于儿子则给予极大的溺爱与放纵。
毕竟不是人家的亲生女儿,张音也没底气反驳金氏,“知道了,母亲。”
张峦在外面听到声音,骑马过来,敲敲车窗,递给金氏一束花:“今日一家人难得出来玩,就让孩子们快活快活,阿音才七岁呢,担心什么?刚才有担货郎过来买花,你给孩子们带上。”
花朵小小的,茎上挂着铃子,有点像满天星,张音认得这是荠菜花,有张峦在,金氏也不在说什么了,她接过花,给两个儿子插在荷包上,再折下几朵,插在女儿的头发上,然后替女儿整理了头发,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阿音,你别怪娘,女儿家和男人本就是不同的,我现在放任你反而是害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