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奶娘与周奶娘都是裹脚的个中好手,不一会儿,就裹好了,最好用粗线密密实实的缝了起来,然后又拿出一双小鞋套在张音脚上。
张音哭得眼睛都肿了,周奶娘还笑着说:“缠足好,缠双小姐,找个好婆家!”
完事之后,金氏让周奶娘留下来看着,不许小姐私下解开。张音只能坐在椅子上,她的脚只要一碰到地上就钻心般的疼痛。周奶娘劝道:“小姐,忍忍就好了,那些家贫的女孩子们想要缠足还不能呢。”
画眉啐道:“周妈妈,你又没缠过足,哪里知道疼,嘴皮子说说当然不疼了!”
周奶娘骂道:“都是你们这些丫头教坏小姐,等我回禀太太把你们都给撵出去!”
“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太太是明理的人,不会像周妈妈你这样倚老卖老、仗势欺人。”画眉反驳道。
张音疼的满头大汗,这脚必须是不能缠的,她心里升起一丝金氏的怨恨,思索片刻,决定先支走周奶娘,“周妈妈,你去给我端杯茶。”
趁着周奶娘去端茶的时间,她快速跟画眉说:“你去书房找老爷,跟他说,夫人跟小姐缠足,小姐疼的晕过去了,快去!”
画眉点头,立刻向外面走去,周奶娘端茶回来正好遇到她,于是问:“你去哪儿?”
画眉随意编了了借口,一阵风一样去了。
张峦很快就到了,张音的泪水也刚刚酝酿好,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的眼泪就掉下来,她站起来迎接父亲,双足仍然刀割般的疼,一个踉跄,顺势跌倒在地上,张音想起穿越后的种种,又想起在二十一世纪的父母,心中委屈更甚,她嚎啕大哭。
张峦见状更加怜惜她,一边把女儿抱到床上,一边呵斥奶娘:“周氏,快给小姐解开。”又让身边的小厮去请大夫。
周奶娘给张音解开布条,她的脚趾已经骨折了,有些地方开始流血,看的触目惊心的。
张音抽抽啼啼地说:“爹,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走路了,我的脚坏了。”
张峦安慰她:“爹给你保证,你肯定能走路的,大夫也很快就过来了。”
“那娘……”
“我会跟你娘说的,以后都不缠足了。”看着女儿惨白的脸,又想起她往日聪慧伶俐,活泼可爱的样子,张峦心中百味掺杂,心中不免怪罪妻子,但又不好当着女儿面数落妻子。
大夫很快就过来给张音接正的骨头,上好药,然后又缠上了厚厚的白纱布,并嘱咐张峦道:“令爱这段时日饮食方面要保持清淡,不要下地了,我三日来换一次药,如此七次即可。”
张峦作揖,“多谢大夫。”,给了诊金,将大夫送出了门。
后来不知张峦如何给金氏说的,金氏之后就没有强迫张音缠足了。张音能下地后,金氏对她管教的更为严格了,每日里上午须不停地做女红,绣花裁衣,张音还小,大件做不成,只能做做袜子,绣上简单的祥云花纹,她听到小桃有次偷偷地跟画眉说:“咱们小姐做的袜子,够老爷少爷们穿一年了。”下午上课才能放松下,晚上吃完晚饭,张音还必须抄一遍女戒才能回自己房间休息。母亲教导女儿天经地义,为这些事情,张音也没法再向张峦告状。连着做了两个月的袜子,抄了两个月的女戒,张音的耐心已经快到了极限。
这天张音又在做袜子,金氏突然过来,她拿起张音做的袜子,仔细看了看,道:“阿音还是有长进的,今天做的这双可比你第一次做的好得多。”
张音转过头去不看金氏,也不做声,金氏苦口婆心的说:“阿音,我知道你怪娘,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门从夫,夫子从子,妇德妇言妇容妇工,现在严苛的对你,以后你到了婆家才不会吃苦,你平日里就不爱做女工,现在也不缠足了,如何讨夫君欢心,如若没有四德更难在婆家立足?”
这番话金氏跟她说了无数遍,道理她都懂,但是事情没到那一步,她不愿意想这些,“娘,世上不缠足的女子也有的,那□□马皇后不也是大脚吗,您也没有缠足,父亲依然敬爱您;缠足后就哪里也不能去了,我不要自己变成废人,再说我现在年纪还小,离嫁人还很长远,您别想这么远,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保证,以后会好好学女工,但您别逼我这么严了。”
金氏并不想打击女儿,没有缠足确实是她的心病,家中林姨娘娇娇怯怯的,缠的一双三寸金莲,走路弱柳扶风似得,丈夫每个月至少有十天在她房里,未尝不是喜欢她的小脚。算了,这都是命,不缠就不缠吧,免得母女变仇人。
金氏深深叹了口气,说:“罢了,从小你就有主见,你爹也常常夸你比两个兄弟聪慧,说不定我们张家的兴旺都要靠你呢,这样吧,你每日里花一个时辰做女工,其他时间自己安排吧。”
“谢谢娘。”张音高兴地跳起来,在金氏的脸颊“趴!”亲了一下。
见女儿开心起来,金氏心情也好了,她把女儿搂在怀里,一起商量着中午吃什么。
次日,张环没有去书房读书,她的身体弱,时常生病,张音不以为意,只是让画眉去瞧瞧她,顺便给她送点新鲜的水果,画眉回来却带来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没见到二小姐,不过春兰偷偷地跟我说,林姨娘跟二小姐缠足了!”
“啊”
“小姐,林姨娘在太太面前处处争强掐尖,现在又背着太太如此行事,真是太过分了!我们快去告诉太太吧。”画眉气的脸都红了。
张音笑道:”张家就这么大点儿,太太主持内院,你觉得还有什么事情她不知道”
“可是……”
“好了,画眉姐姐,你也知道,林姨娘是祖母的远房侄女儿,有祖母在,谁能拿她怎么样呢,再说,缠足是我自愿放弃的,总不能因为我这个姐姐而让环儿不能缠足吧?”
张音知道林姨娘是不可能这样一直嚣张下去的,尤其是这几年,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也多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仙逝,没了靠山,有没个儿子防老,她当然恐惧,只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张环身上,给张环缠足,也是希望张环日后能嫁个好人家,让她自己晚景不过于凄凉。
“那二小姐以后不能去上课了,老爷总会有想法吧”
张音失笑:”你今天怎么跟小桃一样笨了,只要家中不出大乱子,老爷只会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由着妻妾、婆媳斗法的,说不定老爷还享受着呢。”
画眉恍然大悟,闷闷地说:“哎,嫁人真可怕,谁都靠不住。”
张音做出赞赏的样子说:“画眉你的觉悟高。”
画眉说:“我是说真的,小姐你看,没嫁人,我只需要伺候好小姐你就行,老爷夫人待下人们都很宽宏,我过的也舒服,一旦我嫁人后,就要伺候公婆、丈夫、小叔子、小姑子一大家子人,不但没有月钱,丈夫还随时能纳妾,要是我是男子就好了。”
画眉要是生在现代,妥妥的一个独身主义者啊。
看着她越说越害怕的样子,张音承诺道:“离你嫁人的时间还远着呢,你放心,我一定让母亲给你寻一户好人家,如果你不想嫁人的话,我也不勉强你,总不会让你缺衣少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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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纨绔子弟
张音在现代本就是个聪慧的人,穿越后又跟着张峦读书,张峦感叹两个儿子的愚笨,因此更加用心的教导女儿,张音学的也极快,三五年下来,儒家的四书五经都学了一遍,与父亲论起春秋来,也是说的头头是道。
金氏深恐女儿因为大脚而遭未来夫家嫌弃,因此在别的方面更加细心培养女儿,专门请了琴棋书画师傅来教导女儿,张音对琴、棋、画都不感兴趣,她不像时下的闺秀一样学卫夫人的字,她喜欢的是初唐虞世南的字,虞公的字外柔内刚,笔致圆融,得她喜欢,尤其是心境烦闷时,练字更能让她心态平和。
成化十九年,张家老太太林氏已经去世三年,张家守完三年孝,张峦为着前途最后努力了一把,他通过了北京国子监考试,下个月启程去北京。
这一年,张音也满了十三周岁,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每天早晨坚持在小花园中步行半个时辰,因此身姿矫健,面色红润,完全不似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她完美的继承了张峦夫妻的优点,皮肤白皙,额头饱满光洁,眉毛英气,鼻子小巧挺拔,最漂亮的一双秋水点漆似的眼睛,明亮有神,给她的面容更增添了三分美。逢年过节,在亲戚间走动时,亲戚们都夸赞张家大女儿又美丽,又知书达理,但是向张家提亲的却寥寥无几。
金氏骄傲于女儿的容貌与才识,却为女儿的婚姻操碎了心,她不止一次跟丈夫抱怨:“咱们女儿才貌品德在这河间府也没几个人比得上了,哎,当年真该给她缠足,不然婚姻之事也不会如此艰难。”
张峦也心疼女儿,但他不似金氏这样这样着急,“女儿也不过十三岁,不用急,咱是姜太公愿者上钩。”
金氏皱眉道:“她倒是不急,那她下面的弟弟妹妹怎么办,环儿也有十二岁了,林氏天天跟我旁敲侧击的。”
张峦浑不在意的摆摆手,“林氏算什么,环儿的事怎么轮的到她做主,音儿是你我最看重的长女,你可不能随意把她定出去了,我们一定要给她找个优秀的儿郎做夫婿。”
金氏推推张峦,嗔怪道:“看你说的,音儿是我亲生女儿,我不会害了她的。”
与金氏夫妻多年,张峦对金氏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此去京城,一别至少三年,金氏一人照顾家里也是受累,他抚了抚金氏的手,深深地说:“夫人,以后家里就辛苦你了。”
金氏眼眶湿润的看着丈夫,“这是我应该做的,况且音儿也大了,可以帮着我分担家事,我哥哥也住着不远,随时能来看我的,你不必担心。”
为了能让金氏更安心,张峦又承诺道:“鹤龄与音儿永远是我最重要的孩子,任何人都不会越过他们两个的地位。”
金氏知道张峦向来是一诺千金的人,今日听他的承诺,心中的担忧终于放下,她也乐得扮大方:“让汤氏跟着去北京照顾你吧。”
张峦临行前家中宴客,亲戚朋友汇聚一堂,张峦招呼男客,张音陪着金氏于后院款待女客,各家的夫人们都夸赞张音知书达理,才貌兼具,但却很少有人为自家儿子提亲,金氏愤愤不平,张音劝解母亲,“强扭的瓜不甜,何况她们家的儿子也配不上女儿,您看那吴家的儿子才五尺身高,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呢,李家的儿子满脸麻子,前阵子还被姑娘家嫌弃,这些人家怎么配得上你女儿我呢!”听着女儿的打趣,金氏稍稍平气。
这时,灵芝突然慌慌张张的跑来,口里叫着“太太不好了,大少爷…”各家夫人们都是八卦爱好者,都拿眼睛看着灵芝,张音连忙给灵芝使眼色,灵芝会意,转而说:“太太,少爷们在小花园踢球,没留神,把您的那盆姚黄弄断了。”
金氏知道必是儿子又闯了什么祸,神色有些慌张,张音安抚母亲,对众夫人说:“母亲陪着伯母们闲聊,我去看看,就是一盆牡丹花嘛,也没什么,灵芝这丫头大惊小怪的。”
张音边走边听灵芝说情况,果然是大弟鹤龄又闯祸了。
张峦平时对两个儿子管教严厉,鹤龄、延龄轻易不能出府玩乐,这次也不知是哪个小厮教唆的,趁着张府宴客,鹤龄带着延龄偷偷溜出府玩乐,两人穿的富贵,一副小少爷的样子,因而被老鸨骗到妓院了喝了几杯花酒,但两人年纪毕竟小,也没带多少钱,这下老鸨不干了,声称要押着他两来张府要钱,鹤龄两个人胆小的,一下子就被吓住了,后来鹤龄被妓院扣住,打发延龄回来要钱赎人。延龄怕父亲,只好拜托母亲的贴身侍女帮忙了。
张音看着延龄垂头丧气的样子,哭笑不得,他的脸上甚至还有没擦干净的脂粉,这样子被张峦看到,一顿棒子是少不了的。
古代人可真是早熟,鹤龄。延龄两个才十一岁,放在现在也就读小学的年纪,在古代居然逛起妓院来了。
延龄看到是姐姐出来也松了口气,他急急地说:“姐姐,给我银子,那老鸨要五十两银子才肯放大哥。”
这两个弟弟简直就是地道的纨绔子弟,张音真的怀疑张峦不在后,这个家迟早被这两个家伙玩完,但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每天被他们叫姐姐,张音也对他们有感情,再加上今日家中宴客,闹大了张家面子就挂不住了。
但五十两银子还是一大笔钱,也不能轻易让老鸨得手,这个老鸨也是个没眼色的人,张家世代居住兴济县,乃此地大族,势力不小,姻亲也都是本地望族,这事情其实很好解决,但不能解决的太轻易,还是要给两个弟弟一个教训。
她板着脸道:“你们闯大祸了,这事很大,要禀告父亲才能解决。”
想到张峦的板子,延龄吓得一哆嗦,几乎都要跪倒姐姐面前了,他拉着张音的袖子,苦苦哀求:“求姐姐救救我们,父亲知道了我和大哥就惨了。”
“那你们还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逛妓院?”
延龄吓得眼泪的掉下来了,“我们再也不敢了,灵芝姐姐你帮我跟姐姐说说情吧。”
灵芝从小看着两兄弟长大,于心不忍,劝道:“大小姐,老爷的脾气你也知道的,我想少爷们经过这件事后,以后都不会犯错了,你就想想办法吧。”
张音装作为难的样子,想了好了会儿,才答应下来,张峦的书房她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她去张峦书房拿了舅舅金士英名帖,金世英是兴济县县尉,虽是九品小官,却有点实权,正好用的上,然后又从私房钱里拿出十两银子,一并交给延龄,又吩咐他见了老鸨如何应答,果然,不久之后,鹤龄、延龄两兄弟灰溜溜的回来了。
张音笑眯眯地看着他两,用手比出二字,又摇了摇,鹤龄朝姐姐深深地做了个揖,“多谢姐姐救我,以后姐姐有什么事情,尽管驱使弟弟们去做。”
张音笑道:“还算你们有良心,这事我没告诉父亲,不过母亲是知道。”鹤龄不以为然,母亲最疼爱他,就是知道了也没什么。
果然,就在张峦离家后的第二天,张音听画眉说,太太新买了两个漂亮的丫头给两个少爷叠被帖衣,她嫌弃的说:“那两个丫头娇娇弱弱的,哪里是干活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