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不懂他在想什么,她也根本没有他正在经历的困扰。这是那兰听完她说话后得出的结论。
“随你便。”那兰决定不再和她讨论这件事,或许他可以想到更好的办法应对这些,或是可能会失控的自己。
☆、二九篇
晚上,杨壮壮果然点了一份外卖——不过,这份外卖豪华得不像外卖。那兰一眼望过去,桌上总共有六菜一汤,还有一瓶红酒。
“怎么样?看起来不错吧?”杨壮壮一边开红酒一边自豪地说。
那兰一整个白天就只吃了一碗面,餐桌上的菜是川菜,花椒混合着食物的味道简直摄人心魄。
“快坐。”杨壮壮动作熟稔地给那兰倒了一杯酒。
那兰配合地坐了下来。
“这顿饭呢,有两个目的,但主要都是为了感谢你。”杨壮壮握着自己的杯子,自顾碰了碰旁边她给那兰倒的酒杯,“第一杯,先谢谢你这三个月以来的照顾,我知道,很多没有必要帮我做的事你都默默帮我做了,虽然……”
那兰没等她说完,直接拿起杯子干了。“别恶心。”他简略道。
“好吧,我也干了。”杨壮壮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又重新给自己和那兰又倒了一杯,“第二杯,祝贺我转正。”
那兰和她碰杯,仰头喝下。
“第三杯,希望我们能成为中国好室友。”杨壮壮继续给他倒酒。
那兰没等她碰杯,自己先一口干了。他不喜欢喝酒,可是今晚他想喝。
杨壮壮点的外卖是跑腿代购,一家非常有名的川菜店,即使经过路途颠簸,菜的味道依然很好。总之,那兰进入社会后第一顿中秋晚餐吃得很满意。顺便,一瓶红酒也见了底,杨壮壮一脸早有准备的样子,起身去了厨房。
“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喝。”她说,“我还有啤酒,你喝吗?”
“喝。”那兰被水煮牛肉辣得不行,急需饮品解辣。
杨壮壮搬来一打罐装啤酒。
“心里不痛快啊?”杨壮壮一边开啤酒一边朝他眨了眨眼。
那兰酒量还好,就是酒劲上得很快,为缓解头晕症状,他不得不把手肘支在桌上撑住自己的脑袋——这个动作在家里的饭桌上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之前找你喝酒都跟要了你命似的。”杨壮壮还在碎碎念着,“就没见过你这么老气横秋的小屁孩。”
那兰抬眸看向她。
“我比你大吧?”他问。
“年纪比我大而已。”杨壮壮大口喝着啤酒,“我的经历比你多,所以比你成熟。”
“是吗?”那兰讽道,眼前是一瓶啤酒,他想喝,又不想喝。
“嗯,我比较早熟。”
“我没看出来。”
“你怎么会看得出来,你不是一直活在自己世界不管别人死活的那种人吗。”
“你再说一遍刚刚感谢我的那套词。”那兰仍然盯着那瓶酒,“那套恶心的词。”
“我不是说你生活上不管别人死活,”杨壮壮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指,“我说的是精神上,心理上,你好像特别怕麻烦。”
她说得对。那兰心道。承认这一点的同时,他的心底隐约有些不甘心,和委屈。
“初中的时候,我看过一部韩剧,叫《对不起我爱你》,里面的男主角是个大叔……”
“苏志燮。”
“哇你也看过这部剧?”杨壮壮惊呼道。
“没。”
“那你怎么知道苏志燮?”
那兰没接话,他头很晕,以至于他放弃用手支撑头部,转而趴在桌上,盯着那瓶啤酒。《对不起我爱你》当年很火,他记得那时候有个喜欢他的女生,每天都拿着海报和贴纸对他介绍,不厌其烦,不计其数,想不知道都难。
“反正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喜欢大叔,到现在没变过。”
“哦。”那兰终于下定决心喝掉眼前的啤酒,他感觉自己有一点难过。
“我高中的时候和同龄男生玩得比较多,他们都和你一样,特别幼稚。”
“你了解我吗?”那兰趴在桌上看她,他其实挺想直起身问她,可是酒劲上涌,他暂时对抗不了,只能慢慢等它过去。
杨壮壮低头看他,眼神像看路边遇到的宠物狗。那兰回了她一道白眼,发自内心的觉得和她讨论自己是不是幼稚很无聊。
“唔,我也不敢说自己很了解你,但起码知道个五六分吧。”杨壮壮喝过一口酒,接着说,“你出身好,家教好,成绩好,人品好,就是传说中的优等生,没什么不好的。”
那兰知道她有下文,于是静静地等着。
“唯一不好的,大概过得就是太一帆风顺了吧,你这样的人,对自己的认知肯定特别笃定,很难被外界改变,毕竟一直都很成功。”
她从没和他聊过这么深的话题。大部分时候,她是有求于他,才会低声下气极尽谄媚地和他说话。那兰有时候想,如果他对她没有利用价值,她是不是根本不会……
不能再想了。
“喂我这样说会不会得罪你啊?”杨壮壮小心翼翼地问。
那兰终于坐直身体看她。
“说都说了,还担心这个有用吗?”他说。
杨壮壮吐了吐舌头。
“我感觉你挺想听我分析你的,就……反正我是酒后吐真言!”她说,“怎么样,我说得对吗,有什么是你需要纠正的吗?”
那兰看着她,良久良久。
“你说得对。”他说,“所以你喜欢柯沁,对吗?”
杨壮壮被他的提问惊住,隔了好半晌,她才恢复正常表情。
“对。”杨壮壮神情坦然地说,“我喜欢柯大,他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那兰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事实上,他开始后悔自己刚刚提的问题。
“他总是很认真,很耐心地听别人说话,我总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诶你不觉得吗?”
“我困了。”那兰起身道。
“啊?这就困了?我们不是才开始聊天吗?”
“对不起,我酒量不好。”虽然这么说着,那兰离开之前还是喝光了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
他想,他得赶快回到安全区,有她在的地方,太危险了。
临进房门前,那兰想起一事,遂驻足对餐厅那边的杨壮壮道:“恭喜你转正,还有,中秋快乐。”
他不确定杨壮壮是不是愣了愣,总之隔了小片刻,她才回应他:“也恭喜你转正,中秋快乐。”
☆、三十篇
(8)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作尘埃落定的关系,杨壮壮的国庆节过得格外放松,往常她一有假期就会没命地看各类职场相关的书籍,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可她都一并囫囵地看着,仿佛这么做,能给她一些在职场打拼的底气。
她给那兰送了一套新上架的皮肤,原本想靠着这点小恩小惠拉那兰陪自己打几天王者荣耀。怎奈那兰同学并不配合,国庆假期的后几天,他都出门见朋友去了,活动异常丰富。
直到开工前一天,杨壮壮把他烦得不行,他才终于在洗完澡后,屈尊拿了手机陪她打游戏。
“打一局。”那兰强调。
“一局就一局,我想试试被大神带飞的感觉。”
“你打排位了?”他看着游戏界面道。
“嗯。”杨壮壮点了点头,“这几天没事干,就试了下排位,我现在玩甄姬可以玩得很溜了。”
那兰没接茬。
“你可以用大号吗?用貂蝉,用我新给你买的那套皮肤。”杨壮壮满脸期待道,“我在网上看了人家出的教程,那套皮肤是荡秋千,跳来跳去特别好看。”
“别想了。”那兰十分干脆地拒绝了她。
杨壮壮光速思考了一下策略,关于如何搞定他。
“兰哥……”她喊他的时候特地拖长了尾音。
那兰端坐着的身体抖了抖。“恶心。”
“你要是不用貂蝉陪人家打,人家就一直这么喊你,兰……哥……哥……”
那兰起身要走。
杨壮壮眼疾手快制止了他。
“你就让我如愿以偿一次嘛!”她眼巴巴地看着他,“不要总这么任性啊,我每次都得哄你,很疲惫的。”
那兰顿了顿,随后掰开她的手,重新坐下来,低头操作手机。
“用大号匹配容易匹配到高等级,你打不过。”他淡淡地说。
“不怕,这不还有你吗?”
两人开始了一局匹配。如那兰所说,他大号的等级给他们匹配的对手都非常厉害,开局十分钟,杨壮壮死了十次,敌人已经推到他们的高地塔。
“咱们还能赢吗?”在死了十一次后,等待复活的时间里,杨壮壮纳闷地问。
“能。”
那兰还在埋首操作手机,杨壮壮眼看他手指灵活又专注的样子,心里不自觉地柔软下来,大抵是因为他平常太爱和她唱反调,衬托得此时的他分外乖巧。如果不是手上还在打游戏,杨壮壮真的忍不住想伸手拍拍他的头。
这局游戏打了二十七分钟,最终在那兰把对方团灭的情况下,带着他们队伍里的射手推掉了敌方水晶。
杨壮壮放下手机,手心全是汗。
“紧张死我了。”
“心理素质太差。”那兰评价道。“我喜欢打逆风局。”
“为啥?”
“顺风局靠运气,逆风局靠心态。”
“你这是在变相夸自己心态好吧?”
那兰低头操作游戏界面,没有接话。
“我发现你打游戏的时候跟平时不太一样。”
“什么?”他抬头看她。
“你打游戏的人格是进攻型,平时,是保守型。”
那兰眼睛里滑过小片刻的迷惑,随后他点了点头。
“是吧。”他重新低头看手机。
“我和你相反,我打游戏特别保守,很怕死。”
“技术差都这样。”
“Nonono,你的看法太浅显了。”杨壮壮摇着食指道,“游戏,也是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的。”
那兰又抬起头看她,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认同。他的不认同激起了杨壮壮的分享欲。
“我前几天看了一部心理学方面的书,书上说,电子游戏里的人格是一道压抑型人格,比较趋近真实自我。”
“什么书?”
“忘了。”
“你在胡扯。”
“哎别不信啊,通过我的观察,你内心一定是个非常狂热的少年,有一颗火热的心。”
那兰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臂给她看。
“我起鸡皮疙瘩了。”
“你能不能尊重下知识,尊重下科学!”
“少看胡说八道的书。”那兰拿起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去睡觉了,拜拜。”
“喂你怎么总不把天聊完就走啊?”
“不想听歪理邪说。”
“那你说,你说点科学道理,我当听众。”杨壮壮道,“让我们一起来进行友好会谈,倾听彼此的心,好吗?”
那兰顿住。
杨壮壮趁热打铁道:“以后咱们要长期相处,不多深入了解一下,怎么做彼此生活中的天使呢?”
一段沉默过后。
“你高中留短发,是为了不想被孤立吗?”那兰突然问。
杨壮壮的脸色瞬间变了。当时她脑中飞快闪过两个念头:一是爸爸果然出卖了她;二是不得了,埋藏已久的不堪被他发现了。
“为什么这么问?”杨壮壮短暂整理了情绪反问道。
“好奇。”那兰转身看向她,“你在公司故意不打扮,把自己弄得很随便,也是这个原因吧?”
杨壮壮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就低着头,“嘿嘿”干笑了两声。她感觉得到自上而下的,来自那兰探究的目光,即使她看不见,也依然能感受到目光里的压力。
“我猜对了。”那兰轻声说。
“怎么……怎么你不聊则已,一聊就聊这么重的话题啊。”杨壮壮抬头看向他,她感觉自己的语气有点抖,听起来像是恳求他不要再聊。
“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真诚,让杨壮壮没法介意他的直接。她站起身,强自笑了笑。
“没事,以前感觉很艰难,现在都过去了。”
那兰又用那种钻研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一道数学难题。
“哎你别这样看我啊,搞得我好像很惨一样。”杨壮壮笑着说。
高中那段经历于她而言很沉重,那时候她刚刚进入青春期,还带着些少女的虚荣心和自尊心,最开始,她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排挤,因为爸爸突然变得很有钱,加上她发育得不错,而她自己也并不懂得如何处理女生间微妙的关系,慢慢地,她收到的情书和表白变多,朋友却越变越少了。真正意识到自己被孤立是高二分班排座位,全班没有一个女生愿意和她坐,整个高二和高三,她都是一个人坐在后排。她不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为了减少身上被赋予的“攻击性”,她把自己变成假小子,和男生们称兄道弟,渐渐养成现在的性格。她倒没有刻意在职场也维持之前的形象,还是经那兰的提醒,她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在大学时期好不容易找回的女人味又被职场氛围抽干了,她似乎已经对这种情况养成惯性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