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婆子也为难,这小庄子几经倒手,如今落到了林嫣手上。
往年那些买家,看中的是庄子上的小温泉,只在冬季过来住一两天,少有林嫣这种动不动就来常驻的。
庄子上的下人倒还好说,谁买谁安置,只是庄子上的佃户却从来没变过,忠心根本谈不上。
因为经常倒手,佃户们也不清楚主家是谁,有时候苛刻有时候宽厚,没个长久的章程。
今天闹事的,就是村里一个佃户家的媳妇。
贺婆子说:“那佃户姓王,没有儿女,跟着自己侄子养老。侄媳妇是远近闻名的泼皮货,时不时要闹上一闹。”
绿罗听后,问:“闹?怎么跑主子这来闹了?”
贺婆子是林嫣母亲的陪嫁,一直帮着料理庄子上的事务,因为对此熟悉,林嫣便将她调到这里帮着管理。
几个月间,她将此地的情况也摸的差不多透彻了。
她压低声音说道:“王老汉病了,这媳妇嚷嚷着缺银子看病,要么主家给银子要么免了她家的租子。”
绿罗眉头竖起:“病了缺银子,难道是咱们闹的?让她去打听打听,附近还有比姑娘收的租子少的吗?人家收八成,咱们只收七成,为的就是让佃户们过的好一点。”
“如今竟然还得寸进尺,他们不过是佃户,又不是家生子,哪有生病了咱们出钱看的道理?”绿罗气:“就算家生子,在主子们跟前不得脸的也还是自己掏钱看病,她跑这里吵吵什么?”
话音没落,外面王家媳妇尖利的嗓子传进来:“贺婆子!你跑进去干什么了?给主家说了没有?到底什么样出来给个说法!”
贺婆子生气:“绿罗姑娘,之前看她可怜,我是塞了十两银子给她的。后来去村子里一打听,根本就没用到王老汉身上。”
外面声音似乎小了下去,有小丫鬟跑进来说王家媳妇被人劝走了。
贺婆子和绿罗都松了一口气,自家爷马上就要回家,姑娘正忙着,可不要这时候闹出什么乱子。
谁知道林嫣还没出库房,那王家媳妇将自家叔父放到小板车上推到了庄子门口。
身后先是跟着些村子里的小孩,后又三三两两围上来不少村民。
这是要往大了闹事的架势。
林嫣终于出来了,皱着眉头听贺婆子将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最后贺婆子叹口气:“都怪奴婢,以为可以破财消灾,谁知道竟是个,是个贪心不足、得寸进尺的……”
林嫣打断她的话:“你也是好心,碰到这种人也是没有法子。”
可是一个乡野村妇,也敢在她门口耍泼皮,到底是谁给的胆子?
“这个媳妇家里,没人管的了她吗?”林嫣沉着脸,问道。
贺婆子便将这闹事的媳妇家里情况说了一遍:“这王老汉还是跟着爹妈逃难到京里的,建朝后就在咱们这里落了籍。媳妇死的早没留下一男半女,家里过的穷苦没谁愿意嫁过来。”
“他弟弟倒是有个儿子,可惜立不起来,全听他媳妇的,把公婆全气死了。王老汉上了年纪做不动活,只能依附着侄子过日子”
“全家人占了王老汉的院子,就在门口搭了个棚子让老汉住,三天能送上来两顿饭就算发了善心了。有那看不过去的邻居喂老汉点吃的,就被她堵在家门口破口大骂,慢慢的也就没人管她们家闲事。”
林嫣带着帷帽,扶着绿罗出来庄子门口,暗香和疏影正卷着袖子给那妇人吵架。
疏影扬声道:“从来没有佃户生病,给主家要银子看病的。我们家心善,前个儿已经给了你十两银子,怎么今个儿又来闹?”
人群里也有村子里的人,听见王家媳妇已经得了十两银子,气的直说:“十两银子?赶咱们庄稼户半年多的嚼头了!王家的,咋没看见你给王大伯看病?”
王家媳妇光脚的不怕横的,冲着人群就骂:“你个不要脸的赖三,熊逼样子,这有你什么事儿?十两银子你看着好,老娘还不稀罕呢!”
她回头又冲林嫣嚷:“你们富贵人家一顿都吃几十两,打发我十两就当做善事了?我呸!我家老人这病,没个……没个百千十两是看不好的,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佃户穷死、饿死、病死,却不伸手帮一帮!”
“为富不仁的东西,我要去京里喊冤去,让万岁爷看看咱们大周朝还有这样的奸商!”王家媳妇扯着嗓子干嚎。
林嫣眸子闪了闪,看来这王家媳妇是不知道庄家的底细,才敢这么闹的。
疏影气急:“那你就是承认已经给你看病的银子了,为何一开口就说没给?给了银子却不去看病,还想着减租子?怎么那么会想好事?”
贺妈妈说的没错,这就是嘴馋、人懒、心贪的破落户,她不穷天理难容!
王家媳妇根本不同疏影讲道理,只管扯着嗓子骂骂咧咧。
那人说了,骂一场二十两银子;若是能闹到京里官府衙门,就是一百两。
没想到死老头临了,还能做做她挣钱的工具,没白养活他一场。
186归来
林嫣静静听了一会,又扫向聚拢在人群朝着庄子指指点点的人群。
里面有些人看着就不像庄稼汉,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怂恿。
她目光一沉,想了一圈。
国公府的人怕是不会,现在他们还以为将林嫣一家分宗出去,是多大的好事呢。
那又是谁?
林嫣自认同京里其他人家不相熟,自然也不会交恶到被人上门恶心的地步。
“什么人在此大声喧哗?”疏影和王家媳妇正骂的起劲儿,远远过来一队骑兵。
林嫣看着人群里那些扮成庄稼汉却不十分像的人,脸色都是一变,其中两个悄悄溜出人群朝着京里的方向走了。
她眯了眯眼睛,将目光又转到飞驰而来的一队人马。
其中一个命人看住吓得面如土灰的王家媳妇,然后下马扫了一圈,看到林嫣被众人簇拥着,仔细看了几眼后就直接走到林嫣面前咧嘴一笑。
“林姑娘!还认识我不?”对方爽朗一笑,问道。
林嫣上下打量一番,有些惊喜:“你是二蛋?你也去从军了?”
从沧州回来后,她不放心,还专门派人回去打听过,准备送些银子给陈二蛋。
谁知道去的人无功而返,说是邻居们说很久都没看见陈二蛋的影子了。
林嫣一直以为是单晓敬反过醒来,查到了二蛋处,导致二蛋躲出去了。
没想到竟然跟着林修和去了西北从军。
林嫣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见同来的那几个隐隐的以二蛋为首。
她笑道:“这下好了,你奔出了前程,我也就放心了。”
二蛋笑:“反正我在沧州也是混日子,跟着侯爷去了西北,反而挣了前程,说你们兄妹是我的再生父母都不为过。”
“再生父母有些过了,也将我说的也太老了。”林嫣笑了笑,又问:“你说什么小侯爷?”
二蛋这才说起正事,将音量放到最大:“我们的西北军刚走到十里外的长亭,万岁的旨意就在那里等着了,钦封林校尉为二品武定侯兼威武大将军,赐封田四万倾,佃户一千五百户!”
哥哥靠着自己在军队里做到了校尉,现在又是个二品武定侯了。
坐什么能飞升的这么快?
林嫣脑子有点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倒是身后听到消息跑出来的林乐昌眼睛一亮,哈哈笑了两声,道:“都进院子,有赏!”
分宗了不起?
他现在有个儿子立了战功,新封了武定侯,不比那躺在祖宗棺材上的富贵强?
纵然林乐昌是个老纨绔,可是内心里还住着个英雄梦。
如今他儿子是个英雄,而且挣得了富贵。
奶奶个腿!
去他老子的分宗,爷要回城在大街上横着走!哈哈!
林乐昌一扫这几日的忐忑不安,慌张的指挥着众人赶紧进院,喊了婆子们赶紧的扫出一个院子安顿这些兵。
一时无人顾及傻在当场的王家媳妇。
温泉庄子因为小,高门的看不上,小富户的买不起,都是在大富商之间倒来倒去。
背后人给的原因听着靠谱,又许以重金。
王家媳妇还是多了心眼,专门打听过,这次买庄子的,出头人虽是个勋贵,可是真正的主人是个小姑娘,身份隐秘。
她想着若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都有大把的庄田,会看上这个小小的庄子?
因此她便信了背后人的说辞,点头同意了那人的建议,来闹上一闹赚些银子花。
谁想到刚开了场,竟然来了一队兵,说什么钦封的侯爷。
她爬起来就要溜,被看守她的两个兵一瞪眼,吓得又瘫在地上。
心里一横,索性咬紧牙继续哭:“就算侯爷也不能仗势欺人,上头还有人管着呢!”
林嫣冷眼扫过,微微一笑:“放了她吧,今个儿本姑娘高兴,且饶你一次。”
二蛋忙令留在王家媳妇身边的两个人回来。
王家媳妇趁势爬起来,推着木板车就走。
林嫣瞅着对方的背影马上就要消失在拐角处,她问二蛋:“你们军队里不是有个职业叫斥候?”
二蛋一愣:“我就是!”
林嫣一喜:“那太巧了,我厚着脸皮劳烦您再累一累,跟着这妇人一趟,瞧瞧她最后跟什么人接头。”
原来如此。
陈二蛋有些兴奋,他就爱打听这些小道消息,在西北没少帮林修和的忙。
再说不是林家兄妹,他也没这么大造化成了西北军的斥候队长。
二蛋顾不得进院喝口茶,直接点了两个人跟着他,尾随上了王家媳妇。
再说今日京城建武门大开,群臣由建元帝亲自带队立在城下,等候西北大军的得胜归来。
上一次有这种盛景,还是高祖的时候。
国泰民安,边疆大捷。
建元帝心情澎湃,似乎看到一个新得盛世在自己手里冉冉升起,连带着对身边的几位儿子也和颜悦色起来。
魏王墨安眸光烁烁,笑着对建元帝道:“百姓获安,四夷皆服,古尝未有,父皇威武。”
建元帝心中得意,想那令人头疼的西北鞑子,高祖都没攻克下来,如今在自己手里伤了元气,将来史册中,自己可不就是个威武的明君形象。
他哈哈笑着回头,正想扭头炫耀两句,没成想看见墨宁那张阴沉的快滴出水的脸来,高兴之情立马跑的没影。
“伯瑾,今天是我朝盛事,因何绷着个脸?”建元帝问道。
魏王似笑非笑瞧了过去,也说道:“皇兄可是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