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华静静地看着顾三太太,她早就怀疑三婶急着跟陆家去杭州,不光是为了避祸,其实另有一番打算。
只是三婶一直守口如瓶,她也无从查起,这次拿出账目来也是想要试探三婶的态度,否则她也不会让萧妈妈故意将三婶放进来偷听。
看三婶的表现,如果真的动了公中的米粮,恐怕也不会是个小数目,所以三婶急着离开镇江,是怕祖母核对账目发现了问题找她来算账。
琅华突然觉得很心酸。
前世她和母亲、三叔一家离开镇江之后,祖母都经历了什么?
先是被冤枉窝藏反贼,然后发现镇江仅存的粮食早已经被动了手脚,祖母和其他家人在叛军攻进镇江城的时候,是饿着肚子被杀死的,还是在那之前祖母就带着怒气离开了人世。
琅华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顾世宁看向顾三太太,“三嫂,事到如今,到底怎么回事,您就说个清楚,再隐瞒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顾三太太嘴唇苍白,目光闪躲,“这些年,我们家……收成……并不好……我……我……是怕老太太担心……才虚报了账目。”
想要这样蒙混过关。
顾三太太攥起了手,无论如何她都要咬紧牙关,不能吐出一个字,只要她不说,别人又能将她怎么办?她毕竟是顾家三太太,闹大了顾家脸面上也不好看,她拿定了主意,也就稳下心神来。
“天志三年七月京都米斗不足三钱,天志四年六月京都米斗十钱,天志四年八月江淮水患米斗五十钱,天志六年四月扬州屯兵米斗三百钱,天志十年江淮蝗灾米斗一千钱,天志十二年中书省瘟疫米斗一千五百钱。”
一串数字响彻在顾三太太耳边。
顾三太太不禁向声音的源头看去。
顾琅华已经从椅子上跳下来,“韩将军从中书省来,韩御史从京都来,闵大人和我们一起坐守江浙,我们就一起猜猜,镇江开战时候米价会有多少。”
琅华看向旁边的阿莫和阿琼。
两个丫头点了点头立即下去,很快就拿了笔墨摆在了几人面前。
韩御史忍不住多看了顾琅华几眼,顾家是因为种粮大户,所以才会对米价这样敏感吧!可一个八岁的孩子能记住这么多年的米价变化实在是让人惊奇。
他不否认一连串的米价已经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也想猜猜米价到底有多少。
闵怀先提起笔来,然后是韩璋,紧接着韩御史也握起了笔。
琅华回到座位上,也在白纸上写下了字。
陆瑛眼看着几个人就这样顺着顾琅华的意思分别写了米价。
顾琅华就这样在整件事中掌握了主动权。
最让陆瑛惊奇的是,韩璋竟然也会顺着琅华的意思。
韩璋不是为人孤傲,脾气暴躁吗?不是仗着常胜将军的名号,不给任何人面子吗?想要跟他结交,不是比拜会皇亲国戚还要难吗?
为何与闵怀一样这样支持顾琅华。
他从闵子臣那里得知韩璋要来镇江,便日夜研读兵书,只希望去拜会韩璋时,给韩璋留下一个特别的印象。
却没想到闵子臣还没有帮他引荐韩璋,就让他在顾家见到了。
他注意到,韩璋看顾琅华时,满脸欣喜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陆瑛心脏猛然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深深地刺伤了。
也许是精心准备的事,突然却被别人占了先机。
也许是顾琅华精心筹划了这一切,他却半点也不知晓。
又也许,还有一种他说也说不出来的情绪。
四张纸摊开来,打破了这屋子里的平静。
迎着光,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
韩御史是五千钱,韩璋八千钱,闵怀一万钱,顾琅华却写了三万钱。
琅华知道很多人都会惊讶,甚至不会相信,但这却是实情。
大齐朝,是有史以来米价变动最大的王朝。
以至于就算是在京师,只要有了战事,也是谈米色变。连年的战争已经耗尽了国库,经不得半点的风吹草动。
而这一次,天志二十年六月,镇江战事,城中无米,万钱难求,最终镇江斗米卖到了三万钱。
琅华看向一旁面如金纸的顾三太太。
“三婶,就算是按韩御史的粮价计算,您卖亏了多少?”
顾三太太嘴唇嗡动,如同见了鬼一般,终于她眼皮一翻晕厥了过去。
阿莫、阿琼立即将顾三太太扶到椅子上,两个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呼喊却都没能让顾三太太清醒,还是萧妈妈推门进来,将桌子上的一碗茶泼到顾三太太脸上,顾三太太才大喘着气睁开了眼睛。
刚刚清醒,顾三太太就立即哭起来,“他说……镇江城的大米十有八九都卖给了他……我以为……我以为……斗米500……已经是高价了……”
“不光是我……城西的朱家……城南的董家……都卖了啊……”
米粮被人提前收走,大户们搬迁出城,镇江就会变成一座废城,这样的城池是肯定守不住的。
韩璋“忽”地一下站起身,“从现在开始,不管是谁都不准搬离镇江城,就算他是皇亲国戚,也要给我守在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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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原由
韩御史顿时皱起眉头,“这……恐怕不好吧?”
哪里有强行让人留在城内的。
韩璋冷笑,“不管是收粮的还是卖粮的,都想要利用这次机会来发财,他们定然都不会守在镇江城内,早早就为自己安排了后路,我偏就不让他们如愿,就算是将来镇江缺粮,我也要让他们尝尝饿肚子的滋味儿。”
韩璋说到这里顿了顿,“如果镇江城被攻破,就让这些作壁上观的人,看看战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璋这番话,让顾三太太离开镇江的想法彻底破灭了,没有了米粮,守着可能随时被攻破的城,只要想到这个,顾三太太脑子一懵,顿时又晕厥过去。
顾世宁忙吩咐萧妈妈将顾三太太抬下去。
韩璋站起身,走了几步,高大的身影站在琅华面前,一伸手就将琅华重新抱上了椅子,韩璋蹲下身来,注视着琅华,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给他多增了几分威严,“那些话我是吓唬她们的。”
前世她从来没遇到过韩璋,今生这样面对面的说话,让她觉得好似一场梦。
在韩璋高大的身影下,琅华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
让她第一次有种,自己真的是八岁稚儿的感觉。
琅华点了点头。
韩璋微微笑着,眼睛如同黑宝石般闪烁着光辉,“我从不打败仗,镇江城有我在,一定会安然无恙。”说完又伸出手来摸了摸琅华的头顶,嘴边也漾出几分笑容。
……
顾三太太坐在炕上啼哭,顾老太太面色不虞地看着这不争气的儿媳妇,就算是平时畏首畏尾躲着不说话的顾三老爷,也训斥起妻子来,“你怎么能这样做?娘放心将家交给你管着,你倒好,居然偷偷摸摸地将米粮拿去卖了。”
顾三太太泣不成声,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搂着女儿瑟瑟发抖。
顾玲珑和顾炳之从母亲怀里露出眼睛看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脸上都是惧怕的神情。
顾老太太见状吩咐姜妈妈,“将二小姐,大爷带下去弄点吃的,两个孩子都饿了。”
顾三太太顿时像是失去了保命符,握着儿子的手不肯松开。
顾老太太冷哼一声,“卖粮食的时候也不见你这样惊慌,你以为生下了两个孩子,我就不会将你休回娘家?”
顾三太太吓得连哭声都哽住了。
顾三老爷见状终究忍不住“噗通”一下跪在顾老太太面前,“母亲,您就饶了玉芝吧,她也是没办法……都怪我……我……知道了也没拦着她……母亲,您要责罚就连儿子一起罚吧!”
顾三太太睁大眼睛看着顾三老爷,她没想到一直懦弱的丈夫会在这时候站出来挡在她面前。
顾老太太看着儿子,半晌叹了口气,“我真希望你们两个就是一对农夫农妇,这辈子没有什么大出息,只要能过你们自己的小日子。”
顾三太太一时不明白老太太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老太太向琅华招招手,让琅华坐在身边,然后看向顾世宁,“让老四看笑话了,你们应该也知道,自从世衡没了之后,我们家就这样没落下去,如今更出了家贼,若不是琅华想着要向朝廷献米,我老太婆还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顾世宁脸色难看起来,他知道长房老太太这是在数落他,从前大哥在的时候,他每日都要来长房给老太太请安,大哥走了之后,他便很少来了,长房搬来丹徒县,他基本上除了过年就不再登门,在长房老太太心里他一定是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
琅华看着四叔脸上愧疚的神情,听了祖母的数落也不敢抬头,手指紧张地攥在一起。她不禁觉得奇怪,如果一个人真的是狼心狗肺,绝不会因为几句话就难过起来,从四叔的表现上来看,他是很关切祖母和她的,可为什么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远呢,就像是祖母说的,生怕被沾上晦气似的。
可是既然怕被连累,为什么听到了顾家长房有难的消息,又慌忙不迭地跑来帮忙。
这其中一定有一个他们不知道的理由。
顾世宁清了清嗓子,“三嫂,您是要让两个孩子在这里听您认错不成?”
顾三太太豁然明白过来,送来了紧握着顾炳之的手。
儿女被带走之后,顾三太太哆哆嗦嗦地下地跪在顾老太太面前,“都是我那哥哥,突然之间迷上了赌局,在荣国侯开的局子上,赌输了两万多两银子,我父亲见拖不过,四处筹借银子给哥哥还赌债,求到了我这里,我哪有那些银钱,后来……”
顾老太太冷声道:“你就卖了田庄上的粮食。”
顾三太太忙挥手,“没有,没有,媳妇哪有那么笨,将东西卖给不认不识的人。”
说完这话,顾三太太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她可不就是这样笨,最终还是将米粮卖了出去。
顾三太太欲哭无泪,“媳妇……开始只是将庄子里长年累月剩下的那些动物皮毛、肉干、破损的瓶瓶罐罐卖出去,那些东西都是在库里消了账的,早就没有人理会了,没想到卖了大价钱。”
“然后……就是些沉米。”
顾老太太面沉如水。
琅华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商贾是在一点点地钓三婶,十分有耐心,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最终达到让三婶卖粮食的目的。
那么她想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顾老太太忽然道:“你哥哥输钱是在什么时候?”
顾三太太吞咽一口,“去年……是去年春天。”
琅华仔细回忆,去年春天,那不可能啊,还没有叛军造反之事,就算是商贾也不能推算出今年的米价会大涨,如果硬要说有人为了今天而算计三婶,除非那人是未卜先知。
又或者,早就看中了顾家的钱财,之前的一切都是在做准备,只要有了时机就会果断下手。
这样一思量,琅华手心不禁也起了层冷汗。
顾老太太道:“看来顾家长房已经名声在外,早就被人惦记上了。”
顾三太太豁然之间像是想通了什么,“娘,您这样说,媳妇也觉得……自从大伯去世之后,这家里就每况愈下,连媳妇娘家也是……好端端的哥哥突然就入了赌局,老爷本想学着大伯去打理各处的庄子为娘分忧,却没想到……在农户家睡了一晚,就被冤与那农妇偷奸……”
尴尬又让人惊奇的气氛顿时扩散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三老爷身上。
琅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唯唯诺诺的三叔,还会找一个农妇偷奸,这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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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疗伤
顾三老爷尴尬地低下头,整个人仿佛垮了一般,堆在那里,显然那次的经历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一个人只要自信和自尊受挫,就很难再直起腰来。
顾老太太显然对此也不知情。
顾三太太抿了抿嘴唇,“要不然我们家老爷怎么宁愿被娘责骂,也不肯再出门。”
顾老太太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顾三太太接着道:“现在又有了陆家、王家的事,一步步将我们顾家逼到了悬崖边上。”
琅华忽然觉得三婶通过了这次,整个人仿佛变得聪明起来。
顾老太太抬起眼睛看了看顾三太太,“那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
顾三太太道:“光凭卢妈妈几个下人,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琅华,“媳妇觉得,是我们在丹徒县这套房宅买的不好,应该找个通玄学的人来瞧瞧,琅华认识药王庙里的大和尚,要不然请大和尚来做个法事。”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琅华忍不住要被三婶气得笑出声来。
玄学,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