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陆老太爷骂的那样,那些想要嫁给陆瑛的女子,随随便便挑一个就比她这个瞎子要好得多。
陆瑛将手掌盖在她的眼睛上,半晌才将手拿开。
她抬起头。
陆瑛说:“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我的影子,我觉得也许,你是唯一一个真心喜欢我的人了吧!”
陆瑛在陆家是什么处境,她不是不知道,外面人只当是陆瑛少年得志,却不知他也是被逼出来的。
有个利益熏天的祖父,满腹玄机的父亲,自以为是的嫡母,能在陆家求生存有多难,她前世已经见识过了。
她前世如此理解陆瑛,可是今生,当她拥有了一双眼睛,见识了所有一切之后,反而不能像前世一样单纯而干脆地给陆瑛一个答案。
她还想嫁给他吗?
琅华看向陆瑛,她知道他的人生会如何开始,一个正经科举走仕途的人,首先不能德行有失,违逆长辈的罪名压下来,他就别想被举荐参加科举。
所以她还能求他什么呢?她不能要求一个人去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琅华张开嘴,“你别变成他们那样吧!”
只要别变成他们那个样子,或许他们两个就还有机会。
前途的路那么长,谁也不知道会走到哪里去。
这就是回答了,明显的带着些许的疏离。
陆瑛想了想站起身来,“你早就知道王仁智要搜查顾家的庄子?”
琅华点了点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家也是有长工和佃户的,庄子外平白多了人监视,任谁都会起疑。”
陆瑛点点头,“在药王庙外,我也听舅舅说了只言片语,我也猜了个大概。”
所以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两个是一样的,彼此之间都有隐瞒。
陆瑛站起身来,“听说韩将军下令谁也不准离开镇江,现在我家里大约已经乱了。”筹备了几个月的搬迁,所有箱笼都已经收拾好,镖局也在庄子上住下,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却突然得到这样的消息,祖父一定气疯了。
琅华点了点头,不知道再多说些什么。
琅华眼看着陆瑛走出了院子,才转过身来,陆瑛放在桌子上的那杯热茶还冒着热气。
她不禁想起前世陆瑛在外当值时,总会抽出时间跑回家,跟她说上几句话。
说好了只在家坐一盏茶的功夫,等他走的时候茶却没有喝一口,她将茶端过来尝,茶已经放凉了。
那时只是惊讶,跟他在一起时,时间竟然过的那么快,现在却相看无语。
琅华刚要吩咐阿莫来将茶端下去,陆瑛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来,“我的茶还没喝。”
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琅华不由地心中一酸。
陆瑛将茶端起来,然后转过脸看她,“我听先生讲,前朝宰相林泳也是个妾生子,几次三番被嫡母赶出家门,最后没办法,他只能去闹市里偷馒头度日。”
琅华不知道陆瑛为什么突然讲起这样的事。
陆瑛抿了一口茶,重新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这一次他却没有直接走出去,而是停在她跟前,伸出了他的手遮盖在她眼睛上。
“琅华,你能不能先不要看我,等到将来……我在陆家有了一席之地,那时候,我会护着你。”
她的睫毛在他手心里微微颤动,好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他真怕挪开了手,那只蝴蝶就远远地飞开,再也不见了。
为什么他会对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有这样的情绪。
陆瑛松开了手。
琅华脸上是静谧又安宁的神情,只是眼睛略微有些发红,就是这样的目光,每一次仿佛都能刺进他心里,让他有一丝的恍惚。
陆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重新变得沉稳起来,“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王仁智在常州确实杀了不少人,现在都停尸在义庄,我让人去打听,其中几个已经被辨认出来,真的是反贼。”
“你最好从庄子上多调些人手过来,以防反贼闯进来。”
陆瑛不知道,她如今就收了一个反贼在内室里。
陆瑛道:“那些人平日里没有什么正经事做,跟盗匪、响马一样赚些不义之财,说到底都是些宵小之辈,听说中书省有人扯起了反旗,就要去投靠,王仁智因此得到了消息带兵前去剿杀。”
以王家和陆家的关系,陆瑛自然能从王仁智那边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琅华道:“义庄上的尸体被人辨认出来了?果然就是庆王的余党?”
陆瑛道,“什么庆王余党,只不过是王仁智这样叫罢了,那些人都是无所事事之徒,这几年朝廷抓捕盗匪,他们无处可躲,才借了庆王的名头,四处散布朝廷坏话,蒙骗百姓,为的就是让百姓心甘情愿地庇护他们,这些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所以你要万分小心,如果察觉出异样,就跟闵大人说,闵大人与王仁智不同,只会护得你们周全。”
陆瑛和赵翎两个人的说法截然不同。
应该说正好相反。
她该相信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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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陆瑛跟琅华说的这些,都是平日里他和心腹才会说的话。
他希望琅华在镇江这件事中能够平安。
顾老太太的病在好转,王仁智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闵怀接手了镇江,韩璋的军队过些日子也能够抵达镇江城。
如果顺利的话,两军对峙大约也用不了多久,韩璋带领的是岭南的精锐之师,从中书省管辖地腹里集结起来的叛军,只要一个回合打下来,叛军就会作鸟兽散。
等到太平下来,镇江还是镇江,顾家也还是以前那个顾家,所以现在外面的那些人琅华可以什么都不去管。
陆瑛轻声安慰琅华,“米粮的事你也别急,韩御史既然来到镇江督粮,就证明朝廷已经调度了粮食。”
如果她没有多活一世,也许听了陆瑛的话就会安心。
事实上是,仗打起来之后,镇江的确斗米难求。
琅华抬起头来,“我听二伯母说过,这次朝廷调来了五万大军,可为什么韩将军说,只从岭北带来了两万人。”
这件事陆瑛也不是很清楚,母亲说五万人马,是因为舅舅收到的朝廷邸报。
陆瑛道:“应该是朝廷另有安排,毕竟岭北太远,而且地处边疆要塞,突然调动五万大军,边防必定松懈,会给藩人可乘之机。”
这个理由也说得通。
“好了,”陆瑛轻声道,“有什么事我会提前让程颐知会你,你有什么事也要跟我说。”
琅华点了点头。
陆瑛离开之后,琅华回到内室里,让她意外的是,赵翎仍旧躺在床上,没有挪动一分。
他还真不怕她将一切都告诉陆瑛。
想一想也是,敢带兵与朝廷对抗的人,自然胆子大的很。
让他这样舒舒坦坦住下来,就会成了她手中的烫手山芋。
“外面没有人的时候,你可以走了,如果需要马,我让人从马市上买来,不能保证是夜行千里的好马。”
如果买好马很容易会被人注意到。
琅华自然不会这样安排。
琅华道:“从今往后不要再到顾家来。”
赵翎睁开了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琅华发现他眯着眼睛的时候,嘴角是微微上扬的,总好像挂着一丝的笑意,看起来倒是很温润,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就像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在她出去与陆瑛说话的这段时间,赵翎已经将女装换了下来,穿了件青色的袍子,舒舒服服地躺着,就像是在他自家的屋子里。
赵翎忽然道,“你相信韩璋大军能够很快将叛军击败吗?”
如果她相信,她就不会紧接着问陆瑛,为什么韩璋只从岭北带了两万大军。
陆瑛光顾着说自己心中所想,没有去揣摩她话里的含义。
他相信顾琅华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定是眉头紧锁。
琅华微微抬了抬眉毛,“你是说叛军会比韩璋大军厉害。”
赵翎道:“在大齐朝,要论带兵的本事,没有人能及得上韩璋,韩璋十四岁就入军营,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了几百场,自从他为主将之后,逢战必胜,所以才被封为常胜将军,镇江之战,不过是对付一个小小的叛军,别说两万精锐之师,就算只有一万人也能打个胜仗。”
琅华本不想听赵翎啰嗦,但她不得不承认赵翎这番话引起了她的兴趣。
因为这里面的陷阱实在太多了。
十四岁入军营,整日里与将士打交道,一定不懂得为官之道。
逢战必胜的常胜将军,为什么会被朝廷派来应战一个小小的叛军。
既然一万人就能取胜,朝廷对外却宣称调动五万兵马。
赵翎道:“打仗不是人越多越有优势,韩璋从岭北带了两万人马,剩下三万人是朝廷从周边各个行省布防上卸下来的,这些人平日里在地方上只是协助官吏横征暴敛,根本不懂得打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琅华听到这里不禁冷哼一声,“你也好不到哪去,即便是朝廷不向百姓征缴粮食,你们也要伸手去要,你该不会说,你们都是一群农夫商贾,向来自给自足吧?”
赵翎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平日里也很少与人说笑,可是现在他却不禁失笑出声,顾琅华还真会扼人咽喉,“我不是,但是我不会跟他们一样。”
赵翎就算不是陆瑛口中的盗匪,他也不是带人来投军的。
他到底要做什么才是她最想要知道的。
可是他不会轻易告诉她,即便就是开口,她也不会相信。
话说到这里,萧妈妈撩开帘子进门,见到琅华就道:“金坛县的四太太来了,正在大太太屋里,想要看看大小姐。”
琅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赵翎,就要往外走。
阿莫有些焦急,“小姐……那……”
琅华道:“你不用在这里了,跟我一起去母亲屋里吧!”
阿莫点了点头,伸手将床边的幔帐放下来,匆匆忙忙地跟着琅华一起走了出去。
床上的赵翎微微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功夫就听吴桐道:“少爷,李叔在外面都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赵翎让吴桐搀扶着起身,枕头边放了一只小巧的鹅黄色牡丹花香囊,看起来就像是女孩子笑脸。
赵翎淡淡地笑了笑,他没想到会被她搭救。
……
顾四太太正与顾大太太坐在炕上说话。
见到琅华过来,顾大太太的眼泪顿时又淌下来,“都八岁的女孩子了,还整日里往外面跑,若是让人说起了闲话,将来……要怎么去婆家……”
顾四太太穿着姜黄色的褙子,圆圆的脸看起来一团和气,见到琅华立即起身,将旁边的软垫拿来铺好,拉着琅华上了炕,然后蹲下身给琅华脱了鞋,又吩咐丫鬟拿净手的帕子,一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做起来异常的熟络。
等琅华回过神来,四太太已经在给她擦手了。
琅华的手刚擦干净,一盘果子就摆在了她面前,顾四太太笑着拿起杏脯递到她嘴边,“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我让人带了一大盒过来,也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
顾四太太说着轻轻地将她搂住。
琅华不禁有些怔愣,她从来没被这样照顾过。
在祖母那里,祖母是处处关切她,可祖母身子不好,她不能待太久,母亲素来性子寡淡,最多就是让下人拿几块点心,端杯热水给她。她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亲昵地将她抱在怀里,高高兴兴地喂她吃东西。
第五十章 家事
顾大太太只是在一旁看着笑,“以后我也应该在屋子里放些吃食才是。”
顾四太太颌首,“小孩子就是贪嘴,若不然我们说话,她们要做些什么呢?”说着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你这里太素淡了些,我记得你不是喜欢桃红色吗?我闲来无事给你做了一双粉缎鞋,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顾四太太将粉缎鞋拿出来,上面缝着黄豆粒般大的珍珠,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什么闲来无事才做的。
顾大太太眼圈红了,用手摸着缎子鞋,“我喜欢,我只是……想起世衡喜欢……就……”
顾四太太只能叹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要保重身子……是时候向前看了,老太太身子不好,琅华又才八岁,这家里可不能没有你啊,我还记得我才过门的时候,娘还特意将我叫过去,让我多跟您学学,您贤良的名声在外,一直都是顾氏一族妇人的表率,过年过节大家都要学着您的样子做荷包送给女眷们,您把那荷包上的兰草绣得就像真的一样。”
琅华没想到母亲还有这样的时光。
顾大太太仿佛是想起了往事,目光有些迷茫,“我都忘了……我还会绣花……”
顾四太太道:“好像是一场病之后,您就深居简出了,接着就有了琅华,然后大伯出了事,您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记得有一次族里宴席,您悄悄地走开,我想追着你过去,却又怕撞见你在伤心。”
顾大太太拉住顾四太太的手,“难为你还挂念着我。”
顾四太太叹口气,“我有时候想一想真的难过,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实在太多了,大伯多好的一个人,竟然……”
顾大太太又哽咽起来。
琅华心里也觉得异常的难受。
想想母亲这一生,过得确实很凄苦。
顾四太太想了想,“但是……难过归难过……就算是为了大伯,你也要再将这个家管起来,可不能再有今天的事。”
这才是重点。
四婶一直在绕着弯的劝母亲重新掌家。
琅华不禁感激地看了顾四太太一眼,如果母亲真的能想开那就好了,也许往后他们一家人能快快乐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