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氏憋得满面猪肝色:“婆母说如今可怎生是好?”
卫老太太淡声道:“今日能不能成礼,全看天意。若真是寻不见人,就叫他们散了吧,待会儿我亲自往前头去跟宾朋们知会一声。”
“那怎么成!今日是儿媳托人合了八字之后挑的大吉之日,是今年最合宜的日子了,过了今日,难道要拖到明年?”
卫老太太轻嗤道:“人都跑了,还吉日?他若真是铁了心不肯娶,你拣个千年难遇的黄道好日,按着他的脑袋逼着他成婚,他也能转头把人休了,你信不信?”
傅氏一下跌坐在交椅里,揩泪道:“这不争气的业畜,这是要生生气死我!我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她这几日可是逢人就邀对方来喝喜酒,又连夸自己儿子何等龙章凤姿、何等芝兰玉树,跟傅恬如何郎财女配、如何天造地设。
如今可好,人跑了,她往后可如何面对那些勋贵太太。
卫承劭亦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向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却不曾想他在婚事上一再执拗。他今日可是请了不少同僚过来,如今闹出这么一出,他颜面何存?
卫承劭思及此,又将身边小厮叫进来仔细交代,万不可将卫启沨失踪的事透出去。
众人又等了约莫两刻,出城搜寻的人先后回来报说未曾找见二少爷。
卫老太太往屋外瞟了一眼,面色阴沉半晌,挥手道:“罢了,散了吧。出去就跟外间客人说婚礼改日再办。”
卫承劭忙道:“不可啊母亲,眼下人都到得差不离了,只等成礼开席了。若是此时取消,那岂非惹人非议?”
“那你倒是将他揪来成礼?”
卫承劭沉吟片时,咬牙道:“要不,让沐哥儿代沨哥儿迎亲,对外只说沨哥儿身子违和。”
卫老太太嘴角一扯:“好一个馊主意!先不说有没有庶弟代嫡兄迎亲的前例,你纵令沐哥儿将人迎回来了,寻不见沨哥儿的人,谁与那恬姐儿行合卺诸礼?谁与恬姐儿入洞房?沐哥儿么?那若是这般,可就算是沐哥儿成婚了。六礼过了五礼都不算结成姻亲,最要紧的便是亲迎,你预备让最后一礼换人?这才是贻笑大方。”
卫承劭额上直冒汗:“那这可如何是好!”
二房的事,萧槿基本都当戏看。不过她没想到,这一次的戏其实是卫启濯跟卫启沨的套路。
她被卫启濯叫出来之后,并没有折返——卫启濯拿着虫草酒去找大夫查验了,她要等着结果。
她一面吃点心一面等卫启濯时,萧岑寻了过来。
萧岑才考完会试,心里七上八下的,今日来赴宴也没什么吃喝的心情,倒是想趁机来看看姐姐。
他知道姐姐有孕了之后,兴奋了许久,一来是为姐姐高兴,他知道姐姐因为迟迟无子,其实承受的压力也很大,二来,他觉得姐姐肚子里的这个小娃娃一定也十分好玩,因为有句俗语叫外甥赛舅。
萧槿见弟弟时不时地扫她肚子一眼,禁不住道:“你想作甚?”
萧岑兴奋道:“姐姐,将来能不能时常让小外甥到侯府这边来玩儿?我觉得他一定会很喜欢我这个舅舅的。”
“为何?”
“因为外甥赛舅啊,我们两个的脾气一定十分投合。”
萧槿嘴角微抽:“他要是真像你的性子,我且不能让他去找你,要不万一他跟你一样不爱读书还镇日想着要做女孩儿怎么办?”
萧岑撇嘴,小声嘀咕道:“做女孩儿本来就比做男孩轻松……”又略有些底气不足道,“姐姐不要这么说,我虽然不爱读书,但是真的用功起来,也是个好苗子。”
“那若是我生的是个女孩儿呢?”
“那也很好啊,姐姐生的女娃娃一定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萧岑说话间又笑嘻嘻地凑过来,“要不这样,若是姐姐生了女孩儿,而我将来有了男孩儿,就定个亲怎么样?我可是姐姐的亲弟弟,姐姐是不是应当让我先下手?”
萧槿白他一眼:“下什么手?你没听过姑肉不还家么?”
萧岑瞪大眼睛:“姑肉不还家?定亲跟肉有什么干系?”
萧槿沉默了一下,道:“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别跟我装傻……”
她一语未了,就听卫启濯的声音打门口传来。
萧岑转头问姐夫怎么不在前面吃席,卫启濯拍拍他脑袋:“先出去玩儿,我有要事与你姐姐说。”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
萧岑一面往外走一面嘟囔道:“神神道道的,跟庄表哥一样,庄表哥从前也总爱赶我走……”转出门之前还忖量着将来要怎么拐走小外甥。
卫启濯又屏退左右,将门掩好,方回身对萧槿道:“我取了一些药酒喂给一只狗,等了半晌,那狗也仍旧欢蹦乱跳的。我不死心,接连寻了三个大夫,三个人都觉得那虫草酒似乎确实不同寻常,但仓促之间也不好甄别,我便留了一些样本给他们,大约过几日就能得到答复。”
萧槿敛容:“那药酒是谁送的?”
“是通政司的一个八品知事。”
萧槿惊道:“八品知事?”
“他应当只是个替罪羊,对方不会自己动手的,就好像当初送给孙茫那套春药的人并不是益王的人一样。”
萧槿吁了口气。她前世一直认为卫老太太是死于心肌梗塞,因为症状实在是太像了。若真是毒药,那可真是作孽了。一个老人家因为被卷入权力争斗之中,遭遇如此横祸。不过如此一来,应当就可以帮卫老太太避祸了。
二房那头兵荒马乱地暗地里寻卫启沨一直寻到日落西山,始终一无所获。卫老太太不耐烦继续耗着,亲自去前面跟宾客们宣布婚礼取消。
众皆哗然,议论纷纷。
卫承劭在一旁陪着,尴尬不已。又握了握拳,暗暗决定等卫启沨回来,定要搬出家法狠狠罚他一通!
卫启沨并未在晚间归来,他一人在藏春坞吃了几块随身带的果馅蒸酥,便将几案擦拭干净了,趴下睡了过去。
到了翌日拂晓,他确定婚事已经暂且避过去了,才慢吞吞地整理了衣冠,往卫老太太居处行去。
萧槿并不敢真的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她担心缺少运动会导致难产,故而即便是卫老太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也会三不五时地去卫老太太那里串门。
她知道出了昨日的事,卫老太太一定也十分恼火,便在第二日晨间步行来跟老太太请安。
她才坐下跟卫老太太闲话几句家常,就听丫头通传说二少爷在外面求见。
卫启沨入内后,朝卫老太太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孙儿不孝,让祖母忧心了。”
卫老太太笑了两声:“忧心?我可不忧心,我知道你没什么事,只是不想娶媳妇而已。倒是你爹娘,已经急得半疯了。”
卫老太太话未落音,就听傅氏怒气冲天的声音蓦地传来;“你还知道回来!你说,你昨天钻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傅氏昨日是真的气得狠了,来给婆婆请安时猛可地瞧见儿子,紧走几步一把揪住他就要打过来,却被卫老太太一道沉声呼喝给止住了:“成什么样子,要教训儿子,回去教训去!”
萧槿优游从容地抿了一口珍珠血燕,面上神容淡淡。她之前以为卫启濯让她看的戏是昨日的逃婚大戏,但是没想到其实他说的戏指的是此事所引发的掐架。
卫承劭走在傅氏后面,他在瞧见儿子的一瞬间也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同的是他没有因着母亲的提醒就将怒火压下去,他一个箭步冲将过来,一把扯住儿子,怒喝道:“给我跪下!”说着话一脚踢在儿子膝窝处。
卫启沨扑通一下应声跪倒在地,却是沉默着转了个方向,朝向了卫老太太的方向。
“孙儿此番任性,”卫启沨说着话暗暗睃了萧槿,见她全程眉目不动,心下苦笑,将眼眸垂得更低,“望祖母责罚。”
“我听说你去圣上跟前请缨了,若是圣上准了你往河套去,我却用家法把你罚得爬不起来,将来说起来,你岂非要说我耽搁你的前程,”卫老太太搭他一眼,“先起来吧。”
卫承劭狠狠剜了儿子一眼,暗道回去再说。
萧槿还是比较了解卫承劭夫妇两个的,这俩人都是好面子的,又将卫启沨视为二房的骄傲,如今闹出这么一桩事,两人自觉颜面扫地,回去且不会给卫启沨好果子吃。
若非定要这么一场婚礼来做引子,其实卫启沨还可以有更好的逃婚法子。就是不知道卫启沨这般尽力保卫老太太,有几分缘由是为着祖孙情谊了,
隔日,卫启濯晚间归家来后,径直屏退左右,神色古怪道:“啾啾,大夫今日给了我答复,说那药酒里面应当是没掺什么毒药,只有一条,里面掺了几味强心药。”
第141章
萧槿闻言攒眉。
她听闻, 强心类药剂会增加心肌耗氧量, 长期服用容易增加心肌梗死发生的几率,但这是西医的理论, 中医博大精深, 可能也有类似的理论。
萧槿打量着卫启濯的神色,道:“这类药会诱发心疼病而致死对不对?”
“是, 大夫也是这般说的,但整件事顺下来, 有一点不太能说得过去, ”卫启濯沉吟着道, “就是对方怎能确定祖母会饮用那药酒呢?”
萧槿揣度道:“嗯……兴许他们还有其他法子?再或者,只是碰运气试试?不一定就急着得手?”
卫启濯叹道:“我也这样猜测过。我打算顺着那个知事往下查一查, 说不得能查到更多蛛丝马迹。”
“那若是最后查到了袁家头上呢?我觉着他家的嫌疑很大。”
卫启濯如今是正三品侍郎,保举夺情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真要留部在任守制, 也不是不可, 但侍郎距离大九卿还差一级,如若袁泰以身份优势给他使绊子, 倒也能添不少麻烦。
他前世没有今生晋升得快,前世的他是在从河套回来之后才升的侍郎, 因而要在夺情上头做文章的话, 倒是更容易些。
卫启濯一旦离开朝堂回家守制, 仕途就会受到很大影响, 毕竟如今他风头正盛, 等除服归来,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形了,说不得刘用章届时会致仕,甚至说不得皇帝都换人了,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卫启濯的面色冷下来;“若真是袁家,我必好好教教他们后悔二字如何写。”
萧槿暗暗点头,不愧是将来的帝国第一恶毒上司,发起火来果然通身王霸之气流泻。
“那卫启沨那边呢?你真的要看着他往河套去?此番清剿若是旗开得胜,对蒙古那头的震慑是不言而喻的,卫启沨还朝之后,封赏是少不了的。”
“我也想到了这些,原本是打算阻止他去河套的,但后来转念一想,他既拥有往生记忆,那必定是早有准备的,想来呈给陛下的奏章也是早就打好了腹稿的,必定一字一珠,陛下倒是很可能让他随军去,但不可能让他做总兵,无论是年纪还是阅历,他都不够格。到时候找个合适的人来做这个总兵便是了。刘先生前阵子还与我计议这个总兵人选,我觉着可以仔细合计合计。”
萧槿倏然笑道:“你跟你二哥前几日不是还一道联手的么?转过头就要阴他?”
卫启濯不以为意道:“我不阴他,他也要阴我。”又将目光转向萧槿的肚子,俯身对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道,“将来若是你那堂伯来咱们家,你给他倒一杯白水就好了,记得不必把咱们家的好东西拿给他。”
萧槿以手覆额。他这好像也不仅是出于对卫启沨的敌意,主要还是抠。
她不禁又开始忧心将来孩子生下来随了他的性子,届时一大一小两个抠门鬼绕着她转,她大概要怀疑人生了。
卫承劭将卫启沨押回去之后,定要拿出珍藏多年的鞭子好好抽卫启沨一顿以泄心头之恨。傅氏虽气,但一向将卫启沨视为心头肉,真瞧见这架势,一时心软,本想阻拦,但想想儿子近来做的事一次比一次更过分,大约是应该给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的,便硬生生憋着没吱声,打算让儿子受几下疼再出手拦。
却不曾想,一直缄默寡言的儿子忽然朝着他二人一礼作辞,拂袖就走。
卫承劭没想到儿子捅了这样的娄子,非但不乖乖受罚,居然还敢给他们甩这种脸色。
卫承劭方才在母亲那里一直压着脾气,而今却是彻底被儿子的态度惹恼了,当下命人将儿子扣住。
“父亲,”卫启沨骤然回身,“恕儿子不能领罚,儿子还要去写御敌策略递呈与陛下。将来一旦陛下准允儿子随军出征,儿子还要赶赴边地为国效劳,若是因领了罚而受伤错失了这次机会,儿子会抱憾终身的。”
卫承劭听他提起这个,更是恼火:“你才多大年纪,又是个文臣,打仗这种事凑的什么热闹?你可知道朝中多少人对此事都是避之不及的,你反而要往上凑?那四哥儿提出清剿河套,说不得就是为了给你下套的,你看他怎生不去请缨?人家不过动动嘴皮子挖了个坑,你就上赶着往里跳!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卫启沨垂眉敛目,不动声色。
他自己拥有往生记忆,知晓很多事的后续发展,所以他自然也知晓卫启濯不是下套,他那个清剿河套的策略也是实实在在行之有效的。卫启濯前世便是主动请缨往河套去的,这一世若非萧槿嫁了他并且在这个时候有孕了,卫启濯大约还是会与前世一样出战的,如今却是只能将机会空给他。
他太需要机会了,他如今的处境十分不利,若要跟卫启濯抗衡,必须想尽法子往上爬。
卫启沨心中烦闷,不欲与父亲解释更多,一脚踢开拦在他面前的小厮,掣身就要走,却是被傅氏一把扯住。
“头先在你祖母那里时,我就听说什么你要去河套那边跟蒙古人打仗,你跟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疯了不成?那帮人可都是些刀口舔血的匪徒,你去凑什么热闹?不准去!”
卫启沨知道他母亲就希望他安安稳稳地待在京城借助家族的荫蔽慢慢往上爬,顺道再娶个闺秀回来,给她生几个孙子。
但他不是这样贪图安逸的人,或者说他是被逼得不能贪图安逸。他的对手太强,他若不想被压制,就必须竭尽全力地往上攀爬。
卫启沨又想到前世他母亲是如何加剧他跟萧槿的矛盾激化的,心中怨气愈盛,大力挣脱他母亲的拉扯,命丹青等人阻住挡住他去路的几个小厮,掉头就走。
傅氏正想喝退下人将儿子叫回来,却见儿子倏地顿住步子。
她以为儿子这是忽然回心转意了,谁知儿子略偏头,冷冷道:“母亲,我与表妹的这桩婚事,您还是尽早与舅舅商议着退了吧。您若是不肯退,那拖着就可以,我是无所谓的,横竖我大约也要离京一段时日,眼不见为净。纵然我不离京,我也不会应下这门亲事的。母亲若是不去退掉婚事,那就耗着恬表妹那头吧,再耗几年等表妹变成老姑娘了,我更瞧不上她,她也嫁不了别家,等于是害了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