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槿也是一声轻叹。
她预算出来的临盆日期跟卫老太太前世出事的时间离得很近,若是傅氏此番得逞,而卫老太太将来又出事了,倒是凑在了一起,无意间证明了傅氏捏造出来的说法。
萧槿想起他方才说从道士口中审问出了傅氏的诡计,随口问道:“你是怎么从那道士口中撬出话来的?总不会是利诱的吧?”
“显然不是,利诱这么败家的法子我怎么会用,”卫启濯眉尖微动,“我从前在大理寺难道是白待的?审问犯人这种事,我最拿手了,还用利诱?”
萧槿蓦然想起今日那道士走路时有点一瘸一拐的意思,忽地了然,那道士大约是在卫启濯手里吃过苦头了。
萧槿沉默一会儿,忽然道:“你说要是真将那些衣裳传给儿子……万一儿子到时候穿上之后,发现颜色和式样不适合怎么办?”
卫启濯慢条斯理道:“不可能,我的儿子自然像我,我穿上合适,他穿上自然也合适。同理,他要是传给咱们孙子,也一定合适,所以可以一直传下去。”
萧槿嘴角微抽。
逻辑满分,只是不知道儿子知道他爹这个想法之后是什么反应。
转入七月后,萧槿便完全进入了待产状态。
到了月底,卫启濯见她精神状态不大好,又总担心她忽然临产措手不及,便索性跟皇帝递了奏章,告了一个月的假。然而皇帝并没有批准他的这个长假,直道户部没了他不成,只让他歇半月。
卫启濯倒也未做坚持,因为萧槿的临盆日期不确定,先等等看半月之内能否分娩再说。
就在众人都等待着萧槿生产的时候,七月二十六这日,卫老太太忽然病倒了。
卫老太太身子向来健朗,极少生病,但这次居然来势汹汹,沉疴不起。
卫承勉兄弟两个焦急不已,请了太医来看,但太医也委婉地表示自己只能尽力而为,至于能否挽救危局,实是不好说。
萧槿如今是待产的孕妇,为免过了病气,不能去探病,但她仔细询问了卫老太太的症状,发现跟前世相比,很是不一样。
前世很像是急性心肌梗塞,而今生这次则是风寒引起的并发症。也不晓得是巧合还是说兜了这么大的圈子,还是要归于前世的结局。
萧槿望着一旁清减了一大圈的卫启濯,很是心疼他。他如今因着她临产的事已经镇日挂心了,现在又要担忧卫老太太。
到了八月初五,卫老太太的状况并未好转,但萧槿已经发动了。
宫缩是从中午开始的。卫启濯正给她表演划十字切点心,她忽然感到一阵腹痛。开始时并不强烈,宫缩频率也很慢,她还能抓紧时间多吃一些积存体力,但是之后频率渐快,疼痛也越发强烈,她便被卫启濯一把抱到了一早腾出来的产房。
萧槿在床上躺下时,听见卫启濯吩咐下人去取山参来,忽然就更加紧张了。
生产的过程漫长,产妇很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脱力,山参是生产的时候补充体力用的。
萧槿紧张之下伸手拽住卫启濯的手臂,磕磕巴巴地岔题:“你……你有没有想好给孩子选个什么名字?”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因为字辈都是定好的, 名字的偏旁也是定好的, 再加上寓意的限制,其实可供选择的字基本是有数的。之前卫承勉曾经就选字取名的事跟卫老太太合计过,但因着两人都过于慎重,并且不确定萧槿腹中胎儿性别——女孩儿即便有字辈, 也不跟男孩共用一个字辈。所以最终也没有将名字定下来。
卫启濯在萧槿脸颊上轻轻拍了拍,温声道:“等你生产罢, 咱们一道合计合计。”
萧槿紧抿嘴角:“那我要是待会儿没力气了怎么办?”
卫启濯见萧槿面色微微发白, 知她如今满心忐忑,握着她的手柔声宽慰道:“我就在外面守着,你若是觉得自己要脱力了, 就与稳婆说一声,让稳婆出来与我说。记得, 再疼也尽量不要喊, 否则会损耗体力。”
萧槿低低应了一声, 紧紧拽着卫启濯的手不放:“那你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虽然她知道这个时代生孩子历来都是不许男子陪护的, 但临到这个时候,心里实在是慌。就想让他守在身边,这样她心中也能踏实一些。
卫启濯顿了一顿,低声道:“我头先也这样想过,但我之前去问了稳婆, 稳婆说若我在近旁的话, 她们会束手束脚, 我担心我在这里杵着反而添乱。啾啾安心, 我就在外面等着,寸步不离。”
萧槿心里七上八下的,仍是恋恋不舍,拉着卫启濯的手渐渐沁出了细汗。卫启濯又安抚她一阵,到底放心不下,转头与稳婆计议少顷,稳婆委婉地再三表示他最好在外面静候。
萧槿忽然捏了捏卫启濯的手指,小声道:“那你先出去好了,去外面好好想想给孩子选个什么名字好。”
卫启濯微微浅笑,轻声应了,听到父亲的催促声打外头传来,也知晓自己该出去,但萧槿绵软的手仍旧拉着他,兼且他心中着实牵念,不忍心将她拉开。
一旁的稳婆看出了他的心思,鞠腰道:“少爷宽心,我等从前收生无数,自当尽心竭力为少奶奶抱腰。”
卫启濯深吸一口气,倏然坐到床畔,伏在萧槿耳畔低语几句。萧槿本是下意识地抓着他,闻言呆了一下,晕生双颊。
卫启濯趁机侧首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握了握她的手,又嘱咐稳婆几句,这才松开萧槿的手,三步一回头地往外走。
卫承勉归家来后听闻儿媳妇临盆,便即刻赶了过来。他一来就听说小儿子还在产房里待着,觉得儿子这是添乱,但又不好进去,只能在外面唤他。
卫承勉见儿子出来时面上犹带不舍之色,翻他一眼:“又不是生离死别,何至于不舍至此?我从前倒不知你还有这么优柔寡断的时候。”
卫启濯又回身朝产房望了一眼:“我听保母说过,女子生产最是凶险,分娩时可能出现的意外太多,若是出现难产之征,就要做好准备。希望啾啾这回胎位是正的,也不要出现脱力的状况。”
卫承勉沉默片时,安慰道:“放心,儿媳妇吉人自有天相,别总往坏处想。”
他倒是想起了当初妻子分娩时的情形。那时候也是波折颇多,他守在产房外,也如眼下的小儿子一样焦灼不安,胡思乱想。
他跟妻子一向情投意恰,妻子亡故之后,他便一直没有续弦,自己教养两个儿子。母亲曾经劝他寻个填房,母亲说如此也能更好地照料两个哥儿,但他均以担心后母待孩子不好为由拒绝了。
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他的忧心所在。他曾经也想过若是多个人来照拂孩子会不会更好一些,毕竟他平日也甚是忙碌,精力总是不足的,但转念一想,不是自己的孩子终归不可能掏心掏肺地照管,再是贤良淑德也不会真的做到视如己出,等到将来对方再有了自己的孩子,说不得还要为着争夺家产耍心眼。
他可不要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何况他确实忘不了亡妻。他曾经在妻子临终时,咬牙含泪答应说要好生教养两个哥儿,他这些年来也确实是在履行着自己的诺言。
然而可惜的是,他没能教养好长子,他也不晓得为何,明明是一道长大的,受到的教育也毫无差别,为何幺儿就能比长子懂事那么多。
他越来越偏爱幺儿,也是在长子性子逐渐偏激之后。他如今已经不想多跟长子打照面,之前长子将他推到廊柱上那次,已经领他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后来出了射熊那件事,他便在想,这种儿子根本就是来讨债的。将来爵位交给他,卫家会不会败在他手里。
卫启濯正仔细留意着产房内的动静,转眸间见父亲始终沉默不语,一顿道:“父亲可是在思量着祖母的事?”
卫承勉从忧虑之中回神,想到卧病在床的母亲,长叹一声:“近来诸事真是千头万绪,我方才又想到了你大哥的事。”他适才忽然想,如果爵位的继承人可以随意选择,他就将爵位传给小儿子。
卫启濯垂眸缄默。这阵子确实是多事之秋,父亲提起大哥,倒是令他想起明年又到了父亲的前世大限。
他忽然有点不能想象自己前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两个最亲近的长辈先后离世,自己又是孑然一身。还有那么多敌手要提防。
卫启濯压抑叹息。
眼下啾啾面临的就是一大关,他想想她如今的处境就揪心。啾啾头先与他玩笑说男人是体会不到生产的痛苦的,若是他来生孩子,不晓得会不会疼哭,他当时凝着她,倒是没有笑。
他想,他愿意帮她承受一切,如果真的能转嫁疼痛,他愿意代她领受。他从前就在心里想,他要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宠,不让她受一点苦楚。
如果可以,他倒是真的想代她生。
傅氏听闻萧槿临盆了,轻嗤一声,继续手头的针黹活计。
生孩子又不是什么出奇的事,能否生下来还两说。她如今倒是记挂着老太太那边的动静。
卫老太太此番病倒,还不晓得能不能好起来。若是就此归了西,那倒也是好事一桩。
她知道为官的最怕父母和祖父母亡故,因为守制会耽搁前程。但她可不管这些,她儿子还年轻,又有过人的奥援,纵然在家守制三年也不打紧。何况她儿子今次归来,说不得就能青云直上,大不了让部里保举夺情便是。
老太太若是死了,于她而言有两大好处,一是不必再受制于她,二是老太太没了就可以分家了,分家之后儿子就见不着萧槿了,见不着自然也就能渐渐断了念想了。
思及儿子,傅氏又是一股火气冒上来,忍不住甩手扔了手中针线。
她儿子大约是中了邪了,这几年越发不肯听她言了,也不晓得那个孝顺知礼的儿子去哪里了。如今又不知道他安危如何,她可不想让儿子有一丁点的损伤。
“你说说看,”傅氏忽然看向一旁的沈妈妈,“若是婆母此番真有个好歹,将来分家,三房那头能捞到多少好处?”
卫承劭如今已经跟卫承勉商议着要给远在浙江的卫承劼去信,让他告假回京来,否则万一有个不好,卫承劼连老太太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并且老太太的后事也要兄弟三个商量着操办。
傅氏曾经去探过卫承劭的口风,卫承劭虽然没具体说老太太状况如何,但既然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了,那想来是不容乐观了。
沈妈妈踟蹰一下,只是摇头道说不好。傅氏也知这是实话,沉声一叹。
分家虽有好处,但也是一场硬仗,打不好可是要吃大亏的,何况她那个三弟妹也不是吃素的。
她低头瞧见被自己扔到一旁的绣品,又伸手拿了起来。
她心里虽然巴不得老太太就此殁了,但还要做做样子,比如给老太太绣个福寿安康的锦帐。
傅氏继续引线穿针之前,看了一眼天色,吩咐道:“仔细盯着大房那边的动静,看那萧氏此番生产结果如何。”
沈妈妈躬身应下。
萧槿眼下觉着自己已经离昏厥不远了。卫启濯方才出来两刻钟后她才破羊水,之后见红时,她已经被宫缩折腾得满头冷汗了。
如今三个时辰过去,她宫口也才开了六指,尚不能开始用力,她想想受这么大罪居然还没开始生,就觉得崩溃。
她从前觉得自己在心理上还是十分独立的,不会去依赖一个人,但是如今她却发现自己之前太天真,实质上不是她不会依赖,而是从前没有出现一个能让她依赖、值得她依赖的人。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依赖卫启濯,依赖到晚上睡觉抱着他才能踏实,哪天没有窝在他怀里蹭一蹭撒撒娇都觉得这一天不圆满。
眼下疼痛潮水一样袭来,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哪里在疼了,只是觉得浑身都浸透在无边的痛感里。每次觉得自己要麻木的时候,疼痛总能再一次激得她一个激灵,让她的痛觉更敏锐一些。
她发现自己居然红了眼睛,无数次朝着门口张望,几度张口想要让稳婆将卫启濯叫进来,但都没发出声音。
她知道她但凡开了这个口,卫启濯必定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但稳婆不让他进来也是有道理的,何况他陪在旁边的话,她也不一定就能更好受些,让他看着她受罪也只能加深他的难受。
萧槿深深吸气。
她一定要将孩子平安生下来,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孩子,她怀胎十月辛苦孕育的孩子,她拼尽全力也要将孩子娩出。
萧槿在里面待了多久,卫启濯就在外面守了多久,到了晚间也不去用膳,卫承勉拽都拽不走。
“你杵在这里也不顶什么用,”卫承勉叹道,“她这是头胎,且得熬着,等孩子出来估计都明天了。届时你又要招呼刚落地的孩子,又要顾着老婆,现在不吃些东西,仔细到时候没有气力。”
卫启濯一双眼睛仍旧盯着产房的门扉:“啾啾没出来,儿子怎会有心绪用膳,儿子已经答应啾啾在外面寸步不离地守着了。她如今正受苦,说不得何时就让稳婆来唤我了。”
卫承勉见儿子一双眼眸布满血丝,心疼不已:“你近来为着你祖母的事已是殚精竭虑,总是如此,怎能吃得消?”
卫启濯长叹道:“父亲不必劝了,我意已决。”
卫承勉也知儿子执拗,亦是长叹一息:“那你坐着总成了吧?我命人去给你掇一把椅子来。”
是夜,卫启泓归家来后,听闻弟媳还没把孩子生下来,哂笑一声道:“依我看,说不定是难产,我听说有些妇人生个孩子能熬上两三天,最后力竭而死或者胎死腹中的不在少数。”
他见一旁的秀娘默不作声,忽然攒眉道:“你是不是与我说她怀的许是个男孩?”
秀娘怯怯点头:“妾曾见过四奶奶的孕腹,四奶奶肚子偏尖,瞧着是怀男之兆。”
卫启泓眉毛拧成了疙瘩:“这种怎能做得准?”说着话又沉了脸,“怎的你这一两年间肚子都没个动静?”
自打秀娘生了个哥儿之后,就没再生过一儿半女,他以为秀娘是个好生养的,原本还想指着她多添几个儿子的,谁想到之后这般不济。
秀娘赶忙跪下:“是妾不好,少爷消消火。”
她低垂着头,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卫启泓那张越发阴冷的脸,她不知道卫启泓这是又想到什么不满之处了。
她不过是个妾,卫启泓对她动辄打骂,半点不念她生了个哥儿的恩情,兼且因着这一两年间她未再有所出,卫启泓便对她越发冷淡,她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她有时候想,真是同人不同命,四奶奶即便多年未有身孕四少爷也宠她宠得眼珠子似的,只恨不能捧在手里随身带着。
而她过的这是什么日子,虽则之前她就做好了给人当妾的准备,但却是没想到卫启泓是这般刻薄寡恩之人。莫说国公爷不喜卫启泓,她这般柔顺好性儿的人,这么些年下来都对卫启泓无甚感情。
卫启泓见秀娘又红了眼眶,愈加烦躁,挥手命她滚出去。
等屋内只剩他一人,卫启泓来来回回踱了少刻,唤了来升进来,吩咐随他去一趟昭文苑。
经过上回射熊之事后,来升便越发惧怕卫启泓,如今听见卫启泓忽然要去卫启濯那里,也不敢多问,答应一声,招呼外头守着的两个小厮,为卫启泓打着灯笼,往昭文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