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的宝贝女儿以战事已经平息、想顺道跟随入京去看望皇帝伯公和皇后伯祖母为由,恳求他带她一道。
他岂会不明白女儿不过是想去看卫启濯的,见女儿这般不长进,忽然恼了,非但拒了她无理取闹的要求,还命几个养娘牢牢看着她。
蜀王这回不仅是做给皇帝看的,也存着藉由助阵跟卫启濯攀交的意思,他仍旧想通过卫启濯促成迁封地之事。只是他到晚去大帐寻卫启濯时,却得知卫启濯去鞫问益王去了,他不明白卫启濯为何要在这里审讯益王,并未多想,打听着找了过去。
手脚被缚的朱潾正惊恐万状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帝国宰衡,竟生出一种生杀予夺皆由他意的感觉。
他当年为筹谋大业所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卫启濯竟全都知晓,这其中还包括他曾拉拢卫启泓的事,明明他都做得极其隐秘的。
这世家公子是人是鬼?
“你干的那些勾当,你纵不肯承认也无甚妨碍,但我有一桩事要提醒你,”卫启濯移步至朱潾身侧,声音转低转冷,“你当年对内子打的什么主意,还记得么?”
朱潾离京就藩多年,但闻听他言,脑中仍在瞬间便浮现出一张天姿国色的脸和一抹袅娜曼妙的身段,并同时想起了对方是谁。
卫启濯娶的那个老婆端的天仙样貌,他过了这么些年再度想起仍是忍不住心猿意马。
卫启濯将朱潾的神魂飞荡全看在眼里,知他在想些什么,目光一寒,忽而将守在帐外的兵士唤进来,吩咐道:“去把军杖取来。”
朱潾一惊回神,大骇道:“你想作甚?”
卫启濯并不看他,只朝着几个兵士道:“益王不肯配合推鞫,又出言咒骂陛下与太子,着实不成体统,与他三十军杖,以儆效尤。”
他的声音凛冽砭骨,朱潾竟觳觫不已,浑身抖如筛糠。
朱潾深知军杖的厉害,吓得魂飞魄散,大呼此乃构陷,并威胁卫启濯说若敢打他,等他入京后定要禀与父皇知道。
卫启濯毫无理会他的意思,只挥手命兵士作速去办。不一时,又有兵士传信说蜀王要见他。他交代行刑的兵士定要打得仔细,便出了营帐。
蜀王瞧见卫启濯时,看他神色透着阴沉,正犹豫着要不要另择他日再来说迁封地的事,谁知卫启濯竟径直道:“王爷不必白费心思,北迁封地之事,在下爱莫能助。再就是,还望王爷早日为令爱择选仪宾。”
蜀王尴尬得僵在原地,半晌才找见的自己的声音:“帮着交议北迁之事你可以不答应,但这般说小女,是否不妥?”
卫启濯睃了蜀王一眼:“我只是提醒王爷而已,我不想惹上任何麻烦,尤其这种风月之事。”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从来都没将永福郡主放在眼里,但他担心萧槿误会什么,甚至他前世也有这种担心,虽然他自己也觉得十分可笑,他明知道萧槿对他无甚心思的。
前世便忌讳的事,今生更要提前办好。
卫启濯不管蜀王的反应,话锋一转:“不过,王爷若真想北迁,我倒可指一条路,只这指路可不是白指的。”
萧槿眼看着已经将近月底了,卫启濯仍未归来,觉着他九月之前是回不来了,谁知八月三十这日,她忽然听说卫启濯已经班师还京,戎行已至京郊。
当日申时末,萧槿瞧不见他的人坐立难安,来来回回在屋内转了好几圈。她眼看着天已暝色,卫启濯却迟迟未归,立在曲廊上远眺落日余晖,心中焦灼,正欲着人再去打探时,就见明路趋步而来,双手奉上一个书筒。
“这是少爷适才差属官送来的,”明路鞠腰道,“少爷捎话说让少奶奶即刻就看。”
萧槿示意丫鬟将书筒接过来。及至她拆开看了内中尺书,便是一怔,少刻,转向明路:“他还说了什么?”
明路摇头:“未曾。”
萧槿慢慢将书信收起。
卫启濯告诉她说他要去御前交接,还要处理两个藩王的事,今晚可能回不去,让她跟儿子不必牵念。
他说是这般说,但她总觉得他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要去捋袖子跟人打群架的干云气魄。
萧槿思虑片刻,着明路去查探一下可还有谁被召入宫。半个时辰后,明路过来回话说,听闻曹国公家的公子丰煦也随着卫启濯回了京,此番是一同入宫的。
萧槿大惑不解,思考半日,惊疑不定。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酉正时分,心不在焉地坐在书房翻书的卫启沨忽听丹青报说外间来了两个内官,要带他入宫一趟。
卫启沨一顿攒眉:“入宫作甚?”
“小的也不知,”丹青踌躇着道,“不过小的瞧着那两个内侍那话头,似乎……似乎不太妙。”
第166章
卫启沨到得乾清宫外时, 瞧见丹墀两侧立满御林军和锦衣卫, 容色微沉。
卫启濯今日才刚班师还朝,连口气也顾不上喘,皇帝就将他召入宫来, 也不知是摆的什么龙门阵。
不过既然不是什么好事,那么沉着应对便是。
卫启沨面上古井无波,随着内侍入了乾清宫东暖阁。
东暖阁是皇帝日常寝息之处, 也是召见近臣议事之处。卫启沨入内后发现里头只有寥寥几人,除却皇帝与卫启濯之外, 唯余两侧安安静静垂手而立的几个内官。
卫启沨神态落落地与皇帝和堂弟见罢礼, 就听永兴帝发问道:“卿家素日里可与随州知州丰煦相熟?”
卫启沨垂眉敛目道:“回陛下, 确实相熟。”
“那卿家可认得这些物件?”
永兴帝话未落音, 便有内侍端着一描金彩漆托盘步至卫启沨面前, 将托盘微微擎起与他看。
卫启沨低头一望, 心下一惊,面上却声色不露:“臣不识得。”
永兴帝沉声道:“那不如让丰知州来见告一二。”
国公府。卫启沨跟着内侍入宫时, 卫承劭不在府内。待卫承劭归来,已近初更。
卫承劭正预备往内书房去, 就见丹青急急寻来, 匆忙一礼。
“这是少爷命小的转交与您的书信, ”丹青将一个信封捧给卫承劭看, “少爷说请您速看。”
卫承劭不明所以, 一头接过一头问道:“哥儿人呢?”
丹青面上难掩忧色:“少爷被内官带入宫了。小的极力打探, 但内官只道并不知个中情由。”
卫承劭蹙起眉, 及至拆看罢书信,立等色变。
这封信是儿子在被带走前奋笔疾书写下的,言简意赅,上头说若他今晚未归,便让他打点一番,明日宫门一开,就想法子打探他的状况。儿子在信末做了猜度,怀疑这桩事与卫启濯有关。
事出突然,儿子又这样言辞,卫承劭深感事态严峻。他收了信,向丹青详细询问了卫启沨被带走的始末,抽身便去寻卫承勉。
卫承勉也收到了卫启濯的书信。他正对着的儿子的信琢磨,就听小厮说二老爷来了。卫承勉才收起信,就见卫承劭急急挑帘进来。
卫承劭张口就询问他可知卫启濯而今在作甚,卫承勉疑惑道:“二弟何出此言?我也不晓得,启濯只说他今晚回不来,让我莫要忧心。”
卫承劭也知儿子与卫启濯自小就在私底下较劲,两人并不似面上那样敦睦。他素日里跟卫承勉这个兄长自来和气,但眼下却是急得顾不上许多,拉住卫承勉再三诘问他究竟是否知晓什么内情。
卫承勉起先确实不明就里,但是经卫承劭这样质问,倒是渐渐回过味来了。
知子莫若父,虽然自从老太太过世之后儿子就变得有些奇怪,但卫承勉还是了解儿子的脾性的。就目下这个状况来看,大约是儿子要整治卫启沨了,只是他嘴上不能这样说而已。
他让卫承劭姑且冷静一下,旋即道:“若二弟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可帮着打听。如今情形未明,还是应当先行探知原委。”
卫承劭听出卫承勉话里带着些敷衍的意味,但又不好戳破,咬咬牙,道了句“那多谢大哥了”,挑帘便走。
卫承勉望了一眼落下的帘栊,又从袖中摸出儿子的信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轻嗤一声,随即命小厮去将明路唤来。
事情显然是他儿子挑出来的,但他十成十相信他儿子是占理的。他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卫启沨干了什么缺德事,才会惹得他儿子如此。
他儿子虽然脸皮厚,但不会胡乱针对人。反正他也一早就瞧出卫启沨不是什么好鸟,他可不会为了这么个侄儿去奔走。他甚至打定主意,儿子若嫌弹压卫启沨弹压得不过瘾,他就帮着再往火上浇一桶油。
他不想让他儿子有任何不痛快。
卫承劭鼻子里哼了一声,坐下吃茶等着明路过来。
乾清宫东暖阁。随着丰煦讲陈毕,卫启沨笼在袖中的双手攥得更紧,面上却是一派平静。
适才内侍呈给他看的是卫启濯与楚王的往来书信——这些都是他伪造出来的,他自然认得。
他当初刻意跟丰煦交好,是因着他知道丰煦会在楚王造反之前调任随州知州,他需要借丰煦的手来将这些书信想方设法藏入楚王府。他知道这些事会为丰煦带来很大麻烦,但他并不在意这些。不过他还是希望丰煦不要出事,因为丰煦出事就意味着他构陷卫启濯的筹划失败了。
“卿家当真一毫不知?”永兴帝身子已经好转,但仍是虚弱,说话间不时轻咳。
卫启沨躬身一礼;“回陛下,是的。”
丰煦见他不肯承认,立等急了:“当初明明是你将那些书信交于我的,而今怎能这般坦然地说不认得那些信?如此岂非陷我于不义?”
“孔昭缘何当着圣上的面这般胡言,”卫启沨愀然作色,“孔昭难道不知这其中利害?”
丰煦抬手指定卫启沨,气得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言辞。
卫启濯在一旁暗暗冷笑,卫启沨到这个时候还用表字称呼丰煦,倒越发显得他重情重又极有涵养,似乎在被昆弟故旧中伤之后仍然能不失风度。
卫启濯神色也十分平静,开言道:“佥都御史大人不承认也无妨——我倒想问问御史大人,大半年前的上元夜,御史大人去寻丰大人作甚?御史大人莫要连这个也不承认,这可是有很多人看见的。”
卫启沨眉目不动:“不过寻常走动而已。”
“是么?晚夕去作甚?况彼时亦在孝期内,御史大人难道是去找丰大人吃茶下棋了么?”
卫启沨虽然夺情,但仍需守孝,在服满之前应当终止一切消遣与酬酢。
丰煦见卫启沨依然坚称是寻常走动,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愤愤道:“我原还不信你是那等表里不一的卑鄙小人,如今当真是看个一清二楚!”话未落音就朝着永兴帝一礼,“陛下,臣有些许证物要递呈。”他从袖中取出几封名帖。
永兴帝接过一看,径直抬眼看向卫启沨:“卿家来看看这是否卿家的字迹。”
卫启沨接过内侍转呈的名帖,微微一顿,迟疑着道:“禀陛下,确乃微臣手翰。”
永兴帝沉声道:“这些都是寻常走动?”
卫启沨身子僵了少顷,倏然跪下:“陛下,臣不知丰大人为何要说臣构陷宰衡大人与楚王勾结,亦不知为何宰衡大人也认为这些书信是臣所造,但仅凭着这些名帖,并不能证明臣便是始作俑者。”
永兴帝语声一沉:“哪个告诉你说这是构陷宰衡与楚王勾结的书信了?”
卫启沨面色一白,目露迷惘。
卫启濯瞥了卫启沨一眼。丰煦递上去的是卫启沨近一年以来拜会曹国公府的名帖,内中有好几封都写着“事急速觌”,这些都是卫启沨探听到风声之后急着见丰煦时写下的。
至于探听到什么风声……卫启濯心下冷笑。
他恢复了往生记忆之后,就猜到了卫启沨与丰煦交好的目的,于是他开始着手布局,首先是去暗中找了丰煦,与丰煦说明了卫启沨与他攀交的目的——只是隐去了卫启沨未卜先知的这一节,改换成卫启沨打算届时打算助他调任湖广那边的知州。丰煦入仕晚,对于人情世故所知不多,一开始并不肯相信他的话。
于是他就告诉丰煦,他可以利用职务之便,不断放出要更易随州知州的消息,卫启沨以为丰煦赴任随州知州之事有变,一定会一再来找他确认打探。随即他践行之后,卫启沨果然如他所言那般,丰煦终于信了他的话,并且站在了他这一边,开始搜集卫启沨素日递呈的名帖。
之后的事就比较容易了。他与丰煦暗中达成一致,在卫启沨将那些伪造的书信交给丰煦之后,丰煦又转手交给了他。最后卫启沨假造的那些书信落到了他手里,而丰煦实质上什么都没做。
所以,托盘上的那些书信其实并非从楚王府里搜出来的,而是他交给皇帝的。卫启沨以为一切都按照他原定的计划在走,只是最后丰煦坏了事而已。他不知道的是,丰煦原本就没有施行他的计划。丰煦方才的那些言行也全是装的,为的就是诱使他自己将自己的计划抖出来。
故而,卫启沨因为想当然而走口失言。
永兴帝拍案道:“书信上面只有‘楚王殿下亲启’和宰衡的名,连日期都无,你为何就认为这是宰衡与楚王勾结的书信?”
卫启沨浑身一僵,仿佛蓦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卫启濯。
卫启濯如同没瞧见一样,连眉角都不动一下。
“这样构陷自家兄弟为的哪般?”永兴帝拍案道,“意图欺君罔上,诬害宰衡,诽谤朝廷,你胆子倒不小!”永兴帝抬手指定卫启沨,命左右将他带下去,让锦衣卫姑且押到诏狱去。
卫启沨反应极快,突然俯身顿首道:“陛下且听臣一言。臣与宰衡大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况又是本家兄弟,缘何要这般陷害?臣今日忽被召来,不知个中缘由,宰衡大人方平叛归来,臣瞧见那些书信自然以为是与谋反有关的。难道仅凭这些便能断定臣构陷宰衡?”
卫启濯发觉皇帝似乎有些犹豫,即刻一礼:“陛下,臣原本也不愿相信兄长会构陷于臣,直至臣瞧见了那些书信。臣敏于手翰字迹,当时仔细瞧过之后发现那些书信是兄长亲手仿写的。因为那手翰虽仿得肖似臣的,但走势落笔都透着兄长素日的习惯。臣彼时也不能相信。”
卫启濯缓了口气,继续道:“实则方才兄长失言之前臣仍不肯相信兄长会做出这等事。但样样证据摆在眼前,臣后头实在不信不成。至于手翰笔迹,陛下可拿着兄长的字迹与那些所谓臣与楚王的往来书信做个对照。”
永兴帝随即命人取来卫启沨往日的奏章,挑了本字最多的做了对比,越看越觉像,即刻挥手道:“带下去,且押着。”
卫启沨知道自己这么一走意味着什么。他被内侍从地上架起来时,面上神色有些难以言喻,眼睛始终盯着卫启濯,嘴唇翕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卫启濯似有所感,微微侧首睃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