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槿点头,这个状况跟卫启沨和卫启濯兄弟两个倒是有点像。
萧槿思及出使安南的温德似乎快回了,扯了扯卫启濯的衣袖:“你说温锦之死,真是卫启沨一手策划的么?其实我至今都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她一直以来都只是猜测,并未听卫启沨亲口证实过。
卫启濯想起他之前在贡院里做的那个梦,梦里的卫启沨趴在泥泞里仿佛死人一样,道:“卫启沨可能是被温锦坑着犯下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之前去徐家赴宴那次,卫启沨也是故意让温锦去的,兴许前世温锦在徐家就有一劫,但是不知为何,避过了,于是卫启沨今生便想让温锦重历一次。他那回应当就想让温锦死了,但事情出现了偏差,于是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用巫蛊送她上西天。”
萧槿轻笑一声。
其实她真的很期待卫启沨这一世能如愿娶到温锦,然后再变得不能人道,但可惜卫启沨记得前生事。
卫启沨这么对待温锦,不知是因为前世没能报成仇,还是纯粹就想再让温锦死一次。
两人下了马车四处闲逛采买时,迎面走来了一个锦衣玉带的风流公子,卫启濯隔着老远便一眼认出了来者何人。
是朱潾。
卫启濯不想跟他打照面,本欲带着萧槿往回折返,但朱潾已经瞧见了两人,当下迎了上来。
卫启濯下意识挡在萧槿面前,跟朱潾两厢叙礼讫,正欲作辞,见朱潾的目光有意无意往他身后扫,倏地冷了脸,拉了萧槿,回身欲走。
朱潾阻住二人,望着卫启濯,似笑不笑:“我离京在即,再问最后一遍,四公子当真不再考量考量我的话?”
卫启濯目光一凛:“我意已决,尊驾多问无益。”
朱潾审视他半晌,轻叹道:“那四公子可莫要后悔。”
“绝不后悔。”卫启濯话音未落,便领着萧槿转身离去。
朱潾盯着二人背影,面若重枣:“不识好歹,孤王已经做到了这一步,竟还端着架子。”
朱潾心下冷笑,待孤王事成,第一个就收拾卫家。他这般想着,视线却是不由落在了萧槿的身上。
这美人真是让他越看越心痒,将来定要一并弄来。
卫启濯拉着萧槿走出一段路后,绷着脸道:“我将来可以厉害到收拾亲王么?”
萧槿默了一下,道;“当然可以。”
卫启濯瞥了身后几乎隐没入人群的朱潾:“那便好。”
萧槿默默在心里为朱潾点了根蜡。
卫启濯差人寻了个通晓汉语的蒙古客商,询问了那令牌上的文字,得知真的是蒙文,又让对方翻译一下,知晓含义后,便转去找了孙茫,将锦盒送还,并交代他把这盒子交给太子,告诉太子始末。
孙茫不敢耽搁,依言照做。
孙茫素日里也是常入宫的,与朱汲这个表兄关系甚是要好。朱汲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转头又查证了令牌上的文字,一时怒不可遏,本想冲去乾清宫告朱潾一状,但临了又冷静下来。
虽然他认为这件事多半是朱潾母子的诡计,但并没有直接的证据。
朱汲深吸一口气。卫启濯的意思应当也是让他心知肚明便是,目前暂且不要挑出来。
朱汲反复翻看了手里的令牌,心中感喟,这东西藏得这样隐秘,卫启濯居然也能发现,发现之后还顺藤摸瓜查了下来。
真是个奇人。
这样机敏的人,当然要委以重任。
时入七月,暑气依旧炽盛。
萧槿先后赴了五堂姐萧杉和六堂姐萧榆的婚宴,至此,萧家姑娘里,除了萧枎,全都嫁了出去。
萧槿有些好奇等萧枎从宫里出来,萧定夫妇打算怎么安置萧枎。
萧枋自打那回之后,便没来找过萧槿,萧槿希望她是真的消停了。
这日,萧槿正做读书札记,就听丫头报说二夫人来了。
萧槿颇感意外,傅氏可是大房的稀客,寻常是不往这边来的。
傅氏带了些茶叶和糕饼过来,坐下跟萧槿寒暄了好一阵,跟着话锋一转:“姐儿可听说了吏部那头要填一个缺的事?”
萧槿一顿,点头道知道。吏部不知哪个司的郎中要外放,需要人补缺。卫启濯说起时她听了一耳朵,但没在意。
傅氏笑道:“正好沨哥儿就在吏部这边做事,二爷已与我说了,赶明儿便打点打点,让沨哥儿去补这个缺。”
萧槿忽然有点明白了,傅氏这是闲着没事干,跑来这里显摆来了。
吏部乃天官,可谓六部之首,吏部郎中虽是正五品,但再往上就是正三品的侍郎了,卫启沨若在这个年纪上做了吏部郎中,那么往后的路会顺之又顺。何况,他之前还领了东宫辅臣的差事。不过卫启濯现在也是东宫辅臣,而且比卫启沨官阶高。大约傅氏就是看儿子在仕途上被压了,心下不忿,这才急着打点。
卫启沨前世的官运其实算是十分畅达,可以稳压多数朝臣。但他一心要跟卫启濯比,这就相当虐了。
傅氏见萧槿无甚反应,以为她是不懂吏部郎中意味着什么,暗嗤一声,讽她没见识,面上却还带着笑,跟她细细解释这究竟是个什么官儿。
萧槿很是配合地仔细聆听,时不时还点头附和一句,待傅氏说罢,命丫头给她添茶润喉,笑道:“二婶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傅氏瞧她这副不痛不痒的模样,莫名气闷,难道这小丫头没听出来她的意思是她儿子即将升任的那个官位虽与卫启濯的同级,但比卫启濯的要好么?
傅氏勉强抿了几口茶,又想起一事,面上添了笑:“我前儿跟二爷合计了沨哥儿的婚事,相中了蕲国公家的三姑娘,各样都是没得挑的,姐儿可认得这位姑娘?”
萧槿心道又是三姑娘,温锦就是行三,这位又是,这是一定要来个三加二组合么?
不过这位,可也是个有故事的三姑娘。
傅氏见萧槿摇头说不认识,笑道:“我给那蕲国公世子夫人下了帖子了,她后日便领着那三姑娘来咱们府上耍子。这事要真是能成,姐儿也能多个妯娌解闷儿。”
萧槿想想那蕲国公府的三姑娘,险些笑出来,又忙憋回去,祝傅氏心想事成。
傅氏正想再扯点别的,卫启濯就打衙门里回了。
卫启濯跟傅氏叙了礼,笑问道:“二婶前来所为何事?”他见萧槿起身命丫头摆饭,回身道,“不要忙,咱们待会儿去外头吃,我做东。”
萧槿奇道:“怎么又请客?”
“因为我又升了,”卫启濯笑道,“吏部调令已经下了,让我补大理寺少卿的缺。原先的左春坊左庶子,也还兼着。”
萧槿一愣,笑道:“这个我知道,这是正四品。”
大理寺少卿整压吏部郎中一级。
傅氏听得瞠目结舌,卫启濯才多大点年纪,大理寺少卿这位置就敢给他?
卫启濯转回头看向傅氏:“二婶还未说前来所为何事。”
傅氏面上阵红阵白,僵笑道:“没什么……就是来跟姐儿叙些家常。”说着话匆匆起身作辞。
卫启濯看着傅氏出去,抑不住面上笑意,回身一把抱起萧槿转了个圈:“你那张图上说我一年之后才得升迁,如今我不到半年便升了,你说是不是表明我今生能更快地爬上前世的位置?”
萧槿扶额,心道你这回可能应当感谢那一套情趣用品。
他头先就跟她说太子曾私底下见过他,对于他的细心敏锐赞赏有加。他算是帮了太子一个忙,萧槿猜测他这回的晋升可能是太子促成的。
萧槿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要往碧纱橱换衣裳时,被他按住。萧槿板起脸:“说好了请我吃饭的,你难道要赖账?”
“我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前世的这个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明路与我说,他这阵子经常见到冯权往二房那头跑。”
萧槿步子一顿,忖量一回,道:“没什么特殊的事……至于冯权,因他结识多三教九流,所以常帮卫启沨办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卫启濯思忖片时,点头道:“我晓得了,我格外留意便是。”
两人各自换好行头,一道出门上了马车。
萧槿不想跑太远,选了临街一家酒楼。卫启濯还嫌她选的地方太便宜,问她要不要挑个贵点的,结果被萧槿一口回绝了。
两人相携下车后,卫启濯再度询问要不要换个地儿,萧槿撇嘴:“你的银子也是我的银子,省着点用。”
卫启濯正要张口说什么,忽然被萧槿拽了一下。
“你看那是谁?”萧槿的目光落在街对面一抹俏丽的身影上,惊疑不定。
第97章
卫启濯循着萧槿的目光望过去时, 便瞧见对过立着一个娉婷袅娜的女子, 只她是背对而立,他无法看到她的正脸。
卫启濯回头看向萧槿:“没瞧见长相,你怎么认出是谁的?”
“我却才看到她的侧脸了, ”萧槿又扯他一把,“快看,她又转过脸来了。”
卫启濯转首一睃, 怔了一下, 攒眉道:“你确定我们认识她么?”
萧槿一顿, 狐疑打量他几眼;“你真的不记得她是谁?”
“难道我应当记得?”卫启濯见萧槿笑个不住,拉了她往酒楼里去, “管她是谁, 咱们自去吃酒去。”
“我量浅得很, 回头喝醉了说不得会撒酒疯的。”
“不打紧, 我届时死死将你压到床上阻住你便是,即便被你打一顿,也保证不会让你出丑的。”
萧槿觉得如果有个一本正经耍流氓大赛的话, 卫启濯必能一举夺冠。
两人说话间, 萧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低呼:“槿表妹。”
萧槿回身笑道:“凝表姐。”
她方才看到的不是别人, 正是卫启濯的旧桃花,陆凝。
陆凝跟母亲杜氏一道上前见了礼。陆凝笑称是与母亲一道来这边采买胭脂水粉的, 可巧就遇见了。
卫启濯听萧槿低声解释了才想起来眼前这位是谁。他无心与陆凝母女两个攀谈,寒暄几句,要拉了萧槿离开, 但陆凝忽然微微色变,捂了小腹蹙眉,凑近低声与萧槿耳语几句。
萧槿踟蹰片刻,回身跟卫启濯小声道:“凝表姐有些不方便……我先带她回府略坐一坐。”
卫启濯一见萧槿的神态语气就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轻声一叹,道:“那好,要不我去酒楼点几个菜,待会儿咱们就在家里吃。”
萧槿点头:“也成。”
两人计议已定,当下分头。
萧槿跟陆凝不算多么熟稔,但毕竟是亲戚,既然撞见了也不好不帮忙。
回府后,萧槿将陆凝领到她的起居室,拿了新的月事带给她换上,又让丫头给她做了红糖姜茶。
陆凝有些赧然,含笑称谢。萧槿问她是否也有痛经的毛病,陆凝点头,又道:“不过不算十分严重。我如今小日子不准,今日又出门匆忙,忘记带上月事带了,倒麻烦槿表妹了。”
萧槿摇手说不要紧,又随口问起陆凝的现状。陆凝捧着姜茶浅饮几口,道:“不瞒表妹说,我见今本应当嫁为人妇了,但因中间颇多周折,婚事便被耽搁了。不过我也看得开,兴许是缘分未到,急也急不来。”如果她能打听到卫庄何在,那就更好了。她始终觉得,卫庄是个很好的选择,她爹娘为她选的那些,其实她都不太中意。若卫庄尚未娶亲,她还想再试试。
萧槿深佩于陆凝的心态,这种事要是搁在别个千金小姐身上,恐怕早就哭着抱怨命苦了。
萧槿成婚时,陆凝跟随爹娘兄长回了山东祭祖,两家往来也渐少,萧槿以为陆家人已经回了山东,所以方才见到陆凝时便很有些吃惊。
陆凝也不大了解萧槿的近况,更未见过卫启濯,闲话时便问起了萧槿婚后的事。她见萧槿有些羞赧,了然一笑,忽地转了话头:“表妹知晓庄表哥的近况么?”
萧槿一怔,旋摇头道不知。
陆凝叹道:“庄表哥倒似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我猜他没去考乡试,不然怎样也要入山东桂榜前十的,但哥哥说榜上根本不见他姓名。”
萧槿抬头看了陆凝一眼。原来这个表姐一直关注着卫庄。
陆凝坐着喝了会儿姜茶,那股难受劲儿逐渐缓了过来,岔开话头,笑着跟萧槿闲话家常。
杜氏只是在一旁坐着,几乎不插话。她碰见萧槿时其实有点尴尬,她当初本打算捡个漏为儿子谋个得力的岳家的,没想到半道杀出个卫家。她原以为萧槿做了豪门少奶奶之后会端架子,但如今见萧槿很是和气,倒也放松了些。
卫启濯领着端了酒水菜肴的众位酒保折回来时,正瞧见萧槿跟陆凝说笑。
陆凝转头瞧见卫启濯便是一顿。她方才在见到卫启濯第一眼时,其实就觉得莫名眼熟,但她能肯定她从未见过这个人。
陆凝微微蹙眉,这感觉真是奇怪。
陆凝不好打搅萧槿夫妻两个,压下心头困惑,与杜氏一道起身作辞。
陆凝母女走后,萧槿坐下跟卫启濯共进晚膳。她与他说话时,见他有些神思不属,奇道:“怎么了?方才不还高高兴兴的么?”
卫启濯低头喝了口银鱼莼菜羹,道:“没有什么。”
“显然口不对心,刚刚还抱着我转圈呢,现在脸上连个笑都没了,”萧槿搁下手里的劝杯,“难道是因为被打搅了,没能去成酒楼,觉得扫兴?”
卫启濯顿了一顿,倏而抬头:“啾啾,你方才跟陆凝说话时,就没觉得心里别扭么?”
“没有啊,为什么别扭?”
卫启濯一噎,沉默少刻,继续喝汤。
萧槿想了想,道:“你是说,陆凝喜欢你,而我却没吃醋?”
卫启濯模糊地应了一声。
“我……也说不明白,我就是没觉得有什么别扭的。”
卫启濯心里忽然有些堵闷。他还是卫庄时,萧槿对于他身边的恋慕者毫无反应,大约是因为那时候还不喜欢他,但现在呢?为什么她看到陆凝也不介怀?
卫启濯压着心事陪着萧槿用了膳,表示他还有案卷要看,让萧槿先休息,随即自家起身去了书房。
萧槿看看剩的大半桌子菜,又望望他背影,本欲追上去,但一时间也不知跟他说什么好,静立片刻,暂且转去盥洗。
等她梳洗沐浴罢,坐着看了半个时辰的书,见他还未过来,踟蹰一下,转去书房寻他。
她走到他书房外头三丈开外时,听见他吩咐丫头:“去看看少奶奶可睡下了。”
那丫头领命出来时正瞧见萧槿,一愣之下正要行礼,被萧槿一个眼神阻住。萧槿示意丫头退下去,略等片刻,放轻步子走上前,叩了叩门,听卫启濯淡声道了句“进来”,又推了门移步而入。
卫启濯没抬头,眼睛盯着案上摊开的案卷:“少奶奶可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