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子彦一听父亲提起姐姐司徒泽雅,就立刻沉默了。他或许在旁人眼里自幼优异出众。然而在家中,自己却是永远都比不过长姊的小弟。
比起司徒子彦,司徒泽雅确实更像父亲。他们同样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智冷静,在权衡全局之际,也会毫不介意把自己作为一颗旗子放进去。
而司徒子彦觉得自己还是像母亲多一些,在父亲看来,他未免有些感情用事,有些多余的情怀,和不必要的固执。
也许体会到了儿子情绪的低落,在前往国宾馆的路上,司徒启明转移了话题:“楚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接触过你的私人物品吗?”
“没有。”司徒子彦并不高兴父亲总把自己爱慕的女孩儿当作间谍,“我很警惕的。如果她有任何不妥,我绝对不会和她走得那么近。事实上,她反而一心投在训练上,急切希望升级。一直是我主动在接触她。”
“说到训练。”司徒启明说,“那个母星末日的空间场,你调查得怎么样了?”
“空间场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司徒子彦说,“就是有一点。那间作为目的终点的研究所名气非常大。大撤退后,周蕴博士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后十年,研发出了第一台人脑驱动的生物电脑,并且编写出了‘女娲’系统。”
周蕴这个名字,现今的人们已经十分陌生。
这位杰出的女电脑工程学家兼基因生物学家一直被公认为“女娲”之母。她编写的人工智能程序开启了人类星际大移民的大门。而随着女娲和一系列高智AI的卸载,周博士的名字也渐渐被人遗忘。
“女娲……”司徒启明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所有高智AI系统的鼻祖。有了她,才诞生了五帝。”
装载着五帝的五支太空移民舰队经历了千百年航行,有的在中途毁于宇宙风暴、能源耗竭,甚至是内斗,只有白帝率领着现今这一支舰队抵达了如今这片星域。人类存活了下来,繁衍生息。
而整个移民过程中,女娲系统都在沉睡。
白帝也曾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只是在女娲休眠后,他没有了监控者,权欲膨胀,不可收拾……
而依据了女娲的程序设计,人类又研发出了以匹诺曹为主的多类生活类智能AI系统。这些系统都认女娲为鼻祖母亲,将周蕴和女娲奉若神灵。白帝当年想统治它们,都只得到他们驯服,而没有得到效忠。
而女娲是作战系统,非重大战时她都处于休眠状态。上一次她启动,还是……
司徒启明眉头忽而轻皱。
“怎么了,爸?”
司徒启明问:“你有看过周蕴博士的论文手稿吗?”
司徒子彦说:“最近翻看了一点。她到去世前都一直在研发高级人脑驱动的生物电脑。而因为基地最后沦陷了,她的很多资料和研究成果都遗失了。”
司徒启明说:“楚渊这人,不会做无用之功,也不会冲动行事。他堂堂一个太子,选了一个小向导进入这个特殊的空间场,绝对有他的目的。你继续调查那个空间场。我觉得解开楚环之迷的关键,也许就在空间场里。”
大使馆的车驶到了国宾馆,正赶上楚国的车队抵达。
司徒父子走下陆上车,就见一位身材高挑的青年正从楚国车队之中走出来。
他容貌俊朗,风度翩翩,晃眼一看,还以为是楚渊回来了。
而他正是楚太子世子,楚牧。
楚牧面色肃飒,一身深蓝西装,双目透着酷似楚渊的深邃锋利之色。显然他赶来朝歌,并不全是为了调查父亲失踪一事,而更为了分蛋糕而来。
也不知道他是真有信心父亲没死,还是天家父子生性都是这般凉薄。
“世子旅途幸苦。”同辈的李凤笙出来迎接,“端王殿下也来了。”
因楚国并未承认楚渊死亡,更未发丧,所以节哀一类的话都不便说,众人只和楚牧心照不宣地随口寒暄了几句。
楚牧应对十分从容,言谈举止颇有其父那种深谋熟虑的镇定。
楚牧有使命在身,很快就同司徒启明一同去觐见那个已经徒有虚名的天子,尽最后几天臣子的义务。
李凤笙身有要务不能相陪,带着两名副官匆匆前去国宾馆配给他的办公室。
步入中庭的时候,李凤笙敏锐感觉到前方传来向导的气息。
S阶的向导,气息清甜爽朗,极为熟悉,触动了他脑子里的那一根最敏感的警铃弦。
李凤笙急匆匆寻过去,转过拐角,就见一个穿着楚国使馆工作人员服饰的少女正在探头探脑。
相似的背影和向导气息让李凤笙的心狂热地跳动起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女孩的行为就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
“小环!你什么时候回来——”
女孩转过身,瞪圆了眼,面无表情地朝着李凤笙摁下了防狼喷雾。
唐九王子的惨叫声响彻云霄,惊动了方圆一公里内的飞禽走兽和人类。
司徒子彦就在李凤笙惨烈的嚎叫声中奔进了中庭,眼见李凤笙的护卫正拿住一个黑发少女。女孩拼命挣扎,束起的黑发松脱,遮住了脸颊。
她身材窈窕健美,一身甜美的向导信息素同司徒子彦记忆中那人的气息极其相似,引得司徒子彦的心也一阵失控地猛跳。
这时那女孩骂骂咧咧地抬起了头,一张俊秀白皙的面孔落入眼帘。
像!
足有六七分像。
可司徒子彦却立刻知道,这女孩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楚环。
“放开她!”一个少年大喝冲来,手一挥,庭院里所有的机械侍都失控地朝李凤笙他们扑过去,对着半残废的李凤笙又是一顿暴打。
一只柯基犬魂兽和一只丹顶鹤魂兽围着李凤笙的尖齿豹,对着它又啄又咬,豹子被咬得熬熬叫。
“住手!”司徒子彦大喝。他看得出这两个少年没有恶意,也生怕侍卫开枪伤了他们。
“子彦?”女孩愣住。
“你……”司徒子彦惊骇,“楚思?你是思思?”
李凤笙的侍卫一听双方认识,立刻识趣地松开了手。楚思红着眼眶,像一头炸毛的野猫似的扑过来,一把揪住了司徒子彦的衣领。
“子彦,你和我说实话,我爸究竟是怎么出事的?”
十分钟后,国宾馆二楼僻静而舒适的露台花园里。两眼红肿的李凤笙无精打采地坐在藤沙发里,往眼睛里抹着药膏。
而楚思坐在对面,心不在焉地看着司徒子彦分茶。
她身旁坐着一个白皙清瘦的少年,正低头摆弄着一个戒指大小的控制环。就是这个玩意儿,刚才轻松指挥了国宾馆的机械侍。
楚思的柯基犬忠心耿耿地蹲在她膝盖上,竖着两只大耳朵,对着李凤笙的豹子虎视眈眈。楚誉的丹顶鹤则在花园里闲散漫步,身影优雅。
“小誉。”司徒子彦温和地唤了一声,“我们只见过一面,你大概不认得我了。”
“我记得你的。”楚誉抬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蓝条纹衬衫,黑色西裤,带着童子军荣誉徽章,左手臂被蚊虫叮了一个包。”
司徒子彦愣了一下。
“我弟弟记性很好。”楚思摸了摸楚誉的头。虽然是双胞胎,但是她总是一副呵护弟弟的大姐姐模样,“他是陪我来的,不爱说话,你们也不用特意和他交谈。那只会让他不舒服。”
楚誉倒是饶有兴趣地瞥了李凤笙一眼,俊秀而冷漠的脸上浮现一抹戏谑的笑意。他是个S阶的向导,感知能力十分敏锐,李凤笙细微的情绪波动都逃不掉他的精神网的捕捉。
“妹子,你下手也太狠了点。”李凤笙抱怨,“你用的什么喷雾,怎么这么带劲儿?”
“你要好好地和我打招呼,那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嘛。”楚思翻了个白眼。她和李凤笙小时候也认识,但是并不熟,平日里也没少从家中长辈那里听到李家男人的各种坏话,对李承钦的儿子没有丝毫好感。
“你们跟过来的事,你家里人知道吗?”司徒子彦把茶递过去,轻声问。
“我偷着来的。”楚思理直气壮,“家父生死不明,大哥势单力薄,谁还能在家里坐得住呀。外面传得沸沸扬扬,都说我爸是被李承钦害死的……”
“胡扯!”李凤笙喝道。
楚思赏了他一记白眼,对司徒子彦说:“我爹堂堂黑暗哨兵,怎么是李承钦那种软脚虾能害得死的?”
李承钦:“喂……”
“但是我也不信我爸这一把年纪的人了,这辈子什么女人没见过,会为了追一个小向导,居然冲进了坍塌的虫洞里!”楚思一掌拍在茶几上,杯盏一跳。
楚誉戴起了控制指环,端起了一盘蛋糕吃了起来。
第90章 圣马丁-8
司徒子彦有些头疼,说:“当时前线士兵很多,都亲眼目睹令尊不顾危险冲进虫洞里。我觉得令尊或许是想救对方。毕竟对方是他作战伙伴。但是没想到两人都没从虫洞里脱身。”
“你觉得你爹一把年纪了,你爹可不这么觉得呀。”李凤笙眼睛不怎么疼了,开始唧唧歪歪,“他觉得他正当壮年,宝刀未老。碰到了漂亮的向导姑娘,一时热血冲上头,坠入爱河,这对于男人来说多正常的。也不过就是给你们添一个后妈罢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就是这小后妈好像就只比你大一岁——这事在咱们王室太正常了,没比你小就已经不错了。你就知足了吧。”
“我爸又不像你爸是个男女不忌的大周老炮王!”楚思柳眉倒竖,火力朝着李凤笙集中喷射,“要不是我爸力挽狂澜拖住了波提亚的旗舰,就凭你爸那三脚猫的功夫,早就被波提亚的军队轰得连渣子都要用吸尘器抽了。”
李凤笙:“令尊这么牛,那别说虫洞,就是黑洞,他都能来去自如。那你还担心什么?赶紧回家多练习一下公主的礼节,等着给你后妈敬茶吧!”
楚思:“我……我大姑是令尊原配发妻,离婚了都没有从宗室谱牒上除名的。你一个庶子,就是这样对舅家亲戚表妹说话的?”
“哟,你这是要认亲了?那也没先叫我一声表哥呀?况且我是王子爵,你是郡主爵,你还没给我行半礼呢。”
“你受了我的礼,也不怕半夜被我姑找上门吗?”
“你们楚家女人都这么喜欢主动送上门?”
楚思俏脸发紫,大声怒喝,一跃而起朝李凤笙扑去。柯基犬又朝着尖齿豹汪汪叫。
司徒子彦眼疾手快把楚思抱住,连拖带哄地把人摁回了沙发里,对一脸得瑟的李凤笙道:“楚太子出事也是为了救朝歌百姓。思思他们姐弟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此刻急切也是人之常情。凤笙,你就不要再和她闹了。”
这话说完,楚思又红了眼眶,李凤笙也安静。
一直没吭声的楚誉吃完了蛋糕,开了口:“我想研究一下波提亚的军舰,也许能找到点有用的线索。”
李凤笙他们早就知道这个楚誉极其聪慧有才,继承了楚環在机械学上的天赋,甚至青出于蓝。也许他真的会有新发现。
楚思扭捏了一阵,低声问:“那个女人……她怎么样?”
李凤笙和司徒子彦的神色不约而同地一软,眼中浮现出各有特色的眷恋和缱绻。李凤笙的更加热烈,司徒子彦则略微含蓄。
而他们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连楚誉都不禁朝两人看了一眼。
司徒子彦轻咳一声,说:“你们不要听外面媒体胡乱报道。楚环她是个很勇敢,有责任心的人。那日她本来才打过比赛,几乎虚脱,却强撑着一直救助同学。”
“她还真叫这个名字。”楚思有些不以为然,“我也是S阶向导,我们这一阶的有什么本事,我最清楚。外面把她传得那么牛,太胡扯了。”
“她确实能力卓绝。”李凤笙冷声道,“我不知道你的作战表现如何,不过楚思,楚环她是当之无愧的一个强悍、坚韧,又无私伟大的人。所以我想这也是令尊不顾生命危险都要冲回去救她的缘故吧。”
楚思骄而不纵,听出李凤笙话语中的严肃,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也许会在波提亚。”楚誉说。
“是有这个可能。”但是微乎其微。但是司徒子彦还是亲和微笑,安慰道,“所以,你们姐弟俩不要太担心。令尊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化危为安的。如果你们实在不放心,我帮你们向你们大哥求情,让你们留下来等消息。”
楚思和楚誉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傍晚,楚牧同司徒启明还有李凤笙一同返回国宾馆。
楚思准备了一个下午,拿出可夺取影后桂冠的演技,做出一副哀凄、彷徨无助、惭愧不安的表情,准备迎接大哥比父亲严厉许多的怒火。可她同楚誉迎了出去,第一眼就看到下了车正握着手相谈甚欢的司徒启明和李承钦,忽而愣住了。
哭唧唧的神情瞬间就化作了一种微妙的专注。
司徒启明和李承钦都正当壮年,既脱去了青年人的稚嫩,又还远未有中老年男人的沉闷衰败。两人容貌英俊,皆通身散发着经年上位者才有的自信和无形的震慑力,又是高阶哨兵,精神奕奕,极富男性最迷人的成熟魅力。
而司徒启明清俊儒雅,李承钦阳刚健美,站在一处,有一种相谐的美感。两人此刻正亲切交谈着,姿态热络,仿佛多年至交好友。他们的言谈举止和眼神,落在楚思别有用心的眼中,全都多了一层暧昧的色彩。
少年是最富有联想的年纪,更何况之前不久,楚渊还曾对着女儿信口开河过。
楚思内心充满了失落。司徒启明虽然是她的长辈,但是儒雅俊美,才名远播,各方面都非常完美,还真的是她的男神。
楚思的目光引得司徒启明下意识扭头望了过去,随即神色一变。李承钦随之也扭头,也不禁低呼:“这……这孩子是谁?”
黑发少女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同失踪的那个楚环有六七分像,尤其是一双仿佛有火苗跳动着的双眼,同男人们记忆深处那个早已亡故的女人重叠在了一起。而女孩的脸又奇妙地融合了另外一个人的轮廓,那是来自楚渊的显性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