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枚羽毛旋转着在空气中化成了星光,消失不见,而桥的那段还隐在雾里,看不真切。
赵明问:“过桥吗?”
陈寒没说话。
忽然间,有丝竹声由远及近。
赵明觉得脸颊有些发痒,伸手一碰,竟然是一片花瓣。
他抬起头,便见天空似下起了花瓣雨,洋洋洒洒着漫天的梦之色,似是由羽民国无处不在的飞鸟衔枝而造。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们面前的石桥上便铺满了花瓣,而雾气也渐渐的散了。
有两位白衣女子现身,一执玉萧,一抱琵琶。陈寒等人先前听见的乐声便是由他们奏响的。
这两位侍女向陈寒一众欠身,异口同声道:“羽人族恭迎三位仙君。”
话必,两人起身,才露出两张与常人迥异的面容来。
她的脖子以及手腕往上都铺叠着雪白的羽毛,垂在身后的长发也是白如冬雪。一双眼睛眼尾皆向上挑去,眼白极大,唯有中心有那么一点瞳孔,是为眼睛。
这相貌,若是让赵明在几个月前来看,怕是要吓的做恶梦。可他现在已经能很镇定的同陈寒点评:“她们这长相在羽人族里是不是能算美人了?”
陈寒道:“大概吧。”
两位羽人族的侍女便恭迎陈寒他们过桥,好引领他们前往观礼。陈寒迈步向前,不经意间扫了眼桥底,便见桥底游曳着的鱼类也非常物,她只是一眼,瞧得匆忙,就认出了有赤鱬文鳐。估计羽人族在决定隐世的时候,也没少去别的地方捞飞禽走兽。这一场婚宴,估计能见到不少已经绝迹的东西,也算奢华的很了。
走过石桥,便入了羽人们真正聚居的林子里,这里随便的一棵树树林大约都有两千年以上,枝繁叶茂地近乎要遮天蔽日。陈寒走在林子里,靠着从林子上空落下的星点阳光引路,直到越发进入内部,原本缠绕紧密的树木也渐渐分散开来,在路过一颗约有十人合抱宽的大树后,视野豁然开朗!
在已经整饬完毕的空地里,羽人们以天然的石块为桌,席地而坐。有羽人张开了双翼飞于空中奏乐助兴,也有羽人于石桌的中央起舞祝祷,甚至还有小小的羽人在草地上滚着跑着,追逐嬉闹。
这些人的样貌各有不同,但唯一相似的或许是他们身上都长有羽毛,眼睛都很奇怪。
陈寒他们一出现,首位的老人便注意到了他们。他手中握着的木拐杖敲了一下,所有的羽人便安静了下来。
族长站起身,笑呵呵的向陈寒等人行了礼,开口道:“羽人族一直铭记天帝恩惠,如今诸位仙君愿意莅临羽民国,观我儿娶亲,着是我羽人万分荣幸。”
“三位仙君,还请上座。”
说着他指着自己身旁的主坐,陈寒等人也不客气了。赵明举着自己带来的酒,笑着道:“送信的白狐狸说您爱酒,我们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规矩,还希望您满意这份贺礼。”
羽人族长顿时越发的兴致高昂,他连声吩咐羽人替赵明取过拎着的酒,回答道:“小老儿的确爱酒,这些年来,在国内将能酿的酒几乎都酿了一个遍。若是能喝到外界的酒,自然更好不过了。”
赵明道:“我这次带的是伏特加,如果你喜欢,可以让狐狸来找我拿新的,家里那么多也喝不掉。”
羽人族长只当赵明是客气,连忙安排他们坐了下来。
等陈寒他们坐下,有羽人为他们斟上了羽民国特有的酒。陈寒瞧着碧绿的酒液上飘着朱红色的果子,便问东华:“这就是你说的,羽民国泡酒很不错的果子吗?”
东华点头。
陈寒便尝了尝,酒香浓烈却不醉人,甚至尝在口里还有果子的甜味。她的舌尖卷了一颗朱红色的果子进嘴里,果子已经吸满了酒液,一口咬下去。果肉混着酒香在口齿间流浪,确实是难以忘记的美味。
赵明:“好喝!”
陈寒也这么觉得,但她还是提醒了赵明一句:“好喝也是酒,你别喝醉了。”
赵明表示自己清楚,他正要也提醒陈寒一句,眼角突然瞥见了一个人影,一口酒便喷了出来。
赵明结结巴巴道:“陈寒,师姐,你,你看那个羽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陈寒顺着赵明的手看过去,见识一位新郎身边站着的,似是帮着安排婚礼事宜的羽人。他身上也长着羽毛,可只在脖子以下,手臂甚至都是光洁的。更奇怪的是,所有的羽人都是白发,可他偏偏是黑发。不仅是黑发,他甚至还带着一副眼镜。
这名羽人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微微回过了头。果然他的眼睛虽然也有些微微上挑,但无论是眼白还是眼珠都与正常人无异——也就和羽人有很大差异了。
陈寒:“咳咳咳咳——”
在看清这名羽人脸的那一刹,陈寒也激烈的咳嗽了起来。她呛得要命,以至于帮她拍着背脊的东华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东华问:“怎么了?”
陈寒拼命平复了气体,指着那名羽人。
羽人族族长见到了以为他们是好奇,便开口解释:“那一位是我的孙子。我的小女儿离开了羽人国,嫁给了人类。按照规矩,她不能回来了,但她的孩子可以。这次我儿娶亲,他是回来帮他舅舅的。”
陈寒:“……”我当然知道他肯定有人类的身份!因为我认识他啊!
这位羽人见到了陈寒等人,显然也被吓得不清。好在他很快镇定了下来,和旁人交代了几句,便走了过来。他先和族长打了招呼,而后和陈寒赵明对上了眼。
杜天昊:“……我外公和我说,来观礼的是三个天庭的神仙。”
陈寒:“……”
赵明:“……”
还是赵明打破了沉默。
赵明哈哈哈尴尬的笑着,对杜天昊道:“社长,好巧啊。”
是的眼前这位半羽人,正是陈寒和赵明在登山社的社长,那位总是波澜不兴板着脸的社长杜天昊。
陈寒看着这位社长,忽然间便明白了他为什么在遇见山魅事件的前后都那么平静,甚至看起来早有预料——如果他本身就是羽民后裔,那就一点都不奇怪啊!山魅在羽民眼里算什么啊!比起羽人的历史,山魅简直就是孙辈!
杜天昊推了推眼镜,盯着这两个人,慢吞吞道:“是很巧。”
陈寒沉默了一瞬,开口诚挚建议:“你看,这样见面大家都不想的。不如就当做都不认识,回学校也当不知道?”
杜天昊很满意:“这样最好不过了。”
于是两方相安。
杜天昊道:“不过来者是客,今日我还是要把你们当做客人好好招待的。等会儿婚礼就开始了,婚礼后有羽人的表演,还是值得一看的。”
陈寒说:“好。”
杜天昊便以主人的身份向他们敬了一杯酒,和外公解释了一下三人的关系,便回去帮忙了。羽人族的族长见他们认识,自然更高兴,招待起陈寒他们也越发热情。
大约一杯酒的功夫,太阳逐渐上升了到了确定时辰。羽人族的族长瞧见的时间,站起了身。他高举着自己的拐杖,先是向天祝祷,接着向四方求予祝福,最后在所有人的屏息中重重砸下手中木拐。
木拐砸在草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溅起飞花,响彻云霄。
“礼启——!”
陈寒他们先前听见的丝竹声便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要更加繁复,越发悠扬。她托着下巴瞧着,便见有翅膀飞翔的声音从林中传出。
先出现的是一根由鲛人的鲛绡织成的飞锦,紧随着飞锦而来的是由八位羽人飞在空中抬着的花架。
花架里坐着一名被盛装打扮了的羽人,她此刻面露微红,显然正是新娘。
就在这时,最先飞出的飞锦另一端也落在了新郎的手里,新郎接住了飞锦,双翼在接住的瞬间张开,羽人的翅膀代表着他们的力量,显然这位羽人的力量是极为强壮的。
握住了飞锦,这位羽人便展翅也飞上了半空,他停于新娘身前,向她欠下了身。新娘有些微微窘迫,羞涩了一会儿,方才握住了飞锦的另一端,同样张开了翅膀飞了出去!
陈寒在科教频道里见过鸟类求偶,羽人当然不是鸟类。但他们的这场婚礼,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新娘与新郎成婚,需飞过天、掠过地,拜过日月。
陈寒原有些困惑,日月要如何同时跪拜。在新人于空中齐齐向天作揖的那一刻,她福至心灵的向天空看去——陈寒忽然明白了为何羽人族成婚要选在临近黄昏的时候。
此时天已半暗。日未落,月已升。正是同拜日月的时候。
地下的羽人们膜拜着祝词。
愿新人,过沧海桑田,渡普世万劫,携手千秋,共度死生。
赵明有些微醺,他听了祝词,嘀咕道:“沧海桑田,普世万劫,祝愿是这样说,可连神仙也未必活的了这么久吧。”他忍不住想到自己父母那糟糕的婚姻,“就算活的了这么久,又还能携手千秋,共度死生吗?”
陈寒知道赵明估计看着这场热闹的婚礼想到了自己家,有点儿触景生情,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什么。好在羽人族没人听见这边的声音,赵明嘀咕两句便也算了。
没想到东华听了,却开了口。
东华道:“能的。”
他看着杯中酒液,云淡风轻却又说得万般肯定:“能。”
第50章 羽人娶亲03
宴席已开, 酒意正浓。
东华说的这句话,赵明没有听见。明明陈寒已经提醒了他小心喝醉,可他还是在不自觉中给自己灌了好几杯下去。绿叶的果盘上堆满了朱果的果核, 赵明喝的急醉得也快, 他垂下头去,有些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
陈寒有些担心, 羽人族族长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对陈寒道:“这位仙君是喝得急了, 过会儿就能醒。今日招待诸位的是我羽人族的碧玉酿, 醒后不醉人, 还请放心吧。”
对方都这么说了,陈寒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见赵明睡得平稳,连有跑来跑去的羽人小孩因为喜欢他身上干净清冽的仙气, 而捧着一捧花到他身边,哗啦啦的洒在他的身上,也未曾觉得不适。边想着让赵明休息一会儿也好。
——只是他醒来后会不会懊恼遗憾没见能全程见到羽人婚礼,这点陈寒就不能保证了。
新娘和新郎礼成, 便被众人拥着落了地。说是落地,两人的足间于地面还是有着几寸的距离。新娘和新郎向族长敬了酒,又红着脸向还醒着的东华和陈寒敬酒。
陈寒自然是举杯欢饮, 带她这杯酒喝完,这场婚礼的礼节部分就算彻底结束了。剩下的将是羽人的狂欢。
丝竹落,篝火升。在月色一点一点攀上枝头的时候,中心原本落满了花瓣的篝火堆也燃了起来照亮了这方寸土地。
新娘新郎已经落座, 宴会中开始了羽人们为这对新人献上的礼物。
陈寒半撑着脑袋,先是见了作为晚辈的杜天昊拿着长长的卷轴,念完了吉祥如意的话语,最后将这用金箔树就的贺礼婚书赠予了新人。陈寒注意到,他少有表情的脸上,此刻的笑容确实是发自真心。
这时候的羽民国气氛欢愉而热情。两千多年的时光似乎从未在他们的身上留下痕迹,纵使时光变迁,羽人们依然如两千多年前一半欢喜快活,在这避世的桃源里,尝不到半点风雨中的苦痛。
但羽人族当真没有苦痛吗?两千多年的与世隔绝。陈寒都能瞧见他们抱着的乐器上有了裂痕。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两千多年前便存在的,总有羽人守不住寂寞离开这片净土,他们的离开总会为羽人们带回些什么。
但陈寒也知道那个传说,离开了羽民国的羽人会落下满身的翠羽,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海的女儿一般,剥去最外层的皮,褪出属于人类的假象——而后因为失去羽毛,再也不能回来。
若是说生出了含有羽人血脉的孩子,或许尚且能将归家的心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可人类从来是排异的群体,有多少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亦或者自己生出了一颗蛋呢?
杜天昊的存在实在是个奇迹。他的母亲抗住了褪羽剥皮的苦楚,而他的父亲接受了他。
所以他的脸上,才能挂着如此轻松的笑容吧。
陈寒不禁想得有些远,又接了几杯羽人的敬酒,有了些醉意。
这时忽闻鼓鸣,陈寒醉眼朦胧的看去,便见羽人接头交耳,面露兴奋之色。陈寒也有些好奇,多问了句为她添酒的羽人:“怎么了?突然热闹了起来。”
羽人兴奋道:“是朱鹮!朱鹮是我们族里跳舞最好的一位,许久不曾见他跳舞啦!原本少族长有去请他献舞,但他拒绝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又来了呢!”
陈寒本人对于一名宅舞圈的大佬宅了百十年不愿出门,突然一时间想开了要上场表演这样的“传奇”不太感兴趣。因为她本人的艺术涵养不高,听懂琴声已经是万般难得了更别提能看出舞蹈的精妙。
然而所有人都这么期待,她坐在最好的位置,自然也投过去了一眼。
映入她眼里的是一张三人合抱宽的皮鼓。皮鼓上落下了一只白色的羽人。
这只羽人的身上没有羽毛,却有着一头白发,他的额上长着小小的四只白色的角,一双眼睛蓝得像是独角兽的眼睛。
在他跳上鼓面的那一瞬,羽人的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丝足不响,鸟雀不鸣,连花瓣落地的声音都几不可闻。只能听见他羽衣擦过鼓面的细微声响,以及那一声温柔细腻地祝祷:“羽人朱鹮,特来为新人献舞。”
陈寒听见了声音,略有些好奇。她抬眼看去,便撞进了一双碧蓝的眼睛里。陈寒愣了一瞬,回头往两侧看了看,确定对方瞧着的是自己而不是旁人,不由伸出点困惑。
瞧见她困惑,这名没有羽毛的羽人反而笑了。他伸出了手,一只朱鹮鸟停在了他的指尖上。陈寒定睛一看,见那只鸟竟然就是先前为她衔花的那只。
陈寒顿时有些尴尬。
而这位舞者却向她弯腰行了一礼,他这一礼对着与新郎新娘不同的方向,顿时引得所有人的将视线都看了过来。陈寒一时间成了众人的焦点中心,这让她越发不适。
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他手指微扬,朱鹮鸟振翅而飞。舞者足间踏上鼓面,发出“咚”的一声。鼓声刺破幽林,由此一声为引,细密而不断的鼓点快速响起,没一下的鼓点都是舞者的足间踩上绘着彩画的鼓面。天地之间悄然无声,只有他自己奏出的鼓点为他的这只鼓上舞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