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太子又庆幸他没有真的碰朱伊。
太子被雷霆大怒的皇帝召往行宫。皇帝才帮他把大同矿税之事压下去,京畿又因皇庄暴发了规模不小的农户闹事,闹得最厉害的一处,正是太子名下的皇庄,管庄太监与官校皆被围殴,说是太子侵吞民田为皇庄。皇帝深知皇庄之弊,一直想控制皇庄规模,勿再扩增,以免民心动荡,太子却逆旨而为。原本只要掌着权的人多少都会有阴私,但被大肆宣扬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子失德——朝中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声音。有大臣开始提到,淑妃的儿子朱修敬,其实是个性行仁德的。
太子便道:“阿映,你跟我来一下。我跟你说件禧贞的事,你不知道的事。”
第32章
谢映随太子站在无人的石阶上, 太子说完后道:“所以,禧贞跟那侍卫两个人在林子里整整三天才被找到。也不知是真的被困, 还是……”太子将“躲在里面舍不得出来”这句省掉了,只道:“因此, 你若要娶禧贞为正妃, 要考虑清楚。”
谢映面无表情看着台阶下的一株草,没有说话。他倒是不知,太子还曾经要杀谢邵。
太子知道谢映如今刚尝到朱伊滋味,正在兴头上,估计听不进去, 便也不要他表态。
他绝口不提贺冲, 又道:“女人罢了, 哪能与我们两兄弟的感情比。哥哥从前就跟你说过,我的一切都可以和你同享, 这话以前作数, 以后也一样。”
太子又道:“别说一个女子,就算十个百个, 只要你看得上,哥哥都可以让给你。”
谢映道:“殿下说笑了。我岂敢让殿下让出女人。只不过, 若本就是我的, 却不喜有他人觊望。”他略停顿道:“至于我对殿下,过去如何,今后也一样,还请殿下放心。”
太子的“那就好”刚落, 已听谢映又道:“只是,朱修敬有颜家支持,势头颇猛,殿下以后行事还是更谨慎的好。”
太子点头:“这我自是知道。”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一边闲谈一边出了顺和门。
朱伊随彤贵妃住在逦吉宫,彤贵妃住正殿,朱伊则住后殿涌莲堂。皇帝夜里来到逦吉宫,告诉了彤贵妃谢映求娶朱伊之事。
彤贵妃顿时激动得声音都颤了,脸上满是笑意:“真的?”
“嗯。”皇帝遂将两人对话重复一遍,道:“明日我会告诉谢映,说你曾给禧贞算过卦,称她在明年年中之前不能定亲,否则会有损福缘。”
彤贵妃只觉当头受了盆凉水,过了一阵她才道:“为何如此呢?皇上。”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你只需记得这个说辞就行。”随即又道:“你放心。朕心中有数,总会为你与阿黎考虑的。”
彤贵妃心里煎熬,她想抓牢谢映,但她也清楚,皇帝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她纵有自己的小盘算,也不能违逆皇帝之意。便撒娇道:“那皇上一定要记得为臣妾与阿黎做主啊。皇上也知道,臣妾不比皇后和淑妃她们,臣妾除了皇上的宠爱,什么也没有。”
皇帝轻握彤贵妃的肩,道:“朕知道。你才是朕的心肝儿,否则朕何以立你为贵妃?”
彤贵妃总算得以宽慰,问:“那,皇上,还让禧贞接近谢映么?咱们禧贞还是个小姑娘,臣妾担心她什么也不懂,得了罪受。”
皇帝道:“让,怎么不让。谢映越喜爱禧贞越好……禧贞不懂你便教教她。”说着又在彤贵妃耳边低语几句。
彤贵妃的面色微变,道:“好。”
朱伊第二日去滴水院上完课回来,彤贵妃已在涌莲堂等着她了。彤贵妃让宫人拿了一本绸布包好的书放到桌上,便叫人都下去。她道:“我儿,你与母妃说说,隆国寺一行,你跟世子如何了?”
朱伊面上发烫,知道躲不过这问题,便道:“世子说了会向父皇请旨赐婚。”
“那你……”彤贵妃低声问:“世子要你的身子了吗?”
朱伊双颊通红,咬着下唇不语,彤贵妃便将桌上的册子推给她:“我儿,你看看这个,以后终归要知晓的。且你要记得,若世子如这册子上一般对你,记得告诉母妃。可不能懵懵懂懂的,若是有身孕可就是咱们女人遭罪了。”
朱伊这回没有应,她看向彤贵妃,心里有一阵阵的牵痛,别家未出阁的姑娘,做娘的都是生怕女儿知晓了这些事,生怕女儿婚前失了贞洁。唯有她……
她便问:“母妃,是不是若我不去接近谢映,你便真的不要我这个女儿的?”朱伊也私下想过,这回是她运气好,正好喜欢谢映,所以她与他有了亲密关系。但若是她不喜欢谢映呢?或是彤贵妃想找的靠山是雍南王、靖海王,彤贵妃照样会叫她去接近他们,献身给他们吧?
朱伊眉心未蹙,不施粉黛的脸却莫名叫人感受到愁意,似雨下春棠,仿佛无人怜惜就会不堪吹折地散去。彤贵妃心下啧啧,连她看了都心尖颤,何况是那些男人了。从谢映的回应,叫彤贵妃知道了朱伊这孩子比她之前预想的还要宝贝。
彤贵妃是聪明人,赶紧就道:“傻丫头,母妃怎会真的不要你。你自己想想,从小到大,母妃亏待过你么?你还记得你小时候不,母妃还自己给你梳辫子,给你做你的小手帕小绣鞋。那时候,母妃位份还不高,没有如今这样多好吃的好喝的,可那些稀罕的瓜果和吃食,母妃宁愿自己不吃,也要留给你吃……”
彤贵妃说着说着,不觉红了眼眶。她想起在她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天真活泼的小朱伊是如何孝顺她,陪她渡过一天又一天孤寂的日子。当她第一个孩子夭折的时候,朱伊又是怎样安慰她,变着法子逗她开心。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孩儿,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她又怎能不真的喜爱。只是到了后来,她有了朱修黎,又被册封为贵妃,那些时光和画面便渐渐淡了。
彤贵妃突然唤道:“伊伊。”原谅母妃,若是有的选择,谁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你相信母妃,母妃还是爱你的。等阿黎以后……我们就都会过得很好。”
“我知道了,母妃。”朱伊平静地回答。
彤贵妃思索一阵,终究还是没有留下那册子,又带走了。
虽说,皇帝说是允许让谢映与朱伊接近,然而禁城不比行宫,宫禁森严,两人并没有见面的机会。原本谢映若要夜探朱伊香闺也没人拦得住,但他想着朱伊与彤贵妃住一处,还是按捺下了这个想法。
谢映还是住在皇子们住的麟德所,他借朱修黎的名义约了朱伊几次,结果朱伊又一次也没来。两人仿佛回到了行宫才开始的时候。
一直到中秋,皇帝在紫彰湖边摆家宴,两个人才见面了。每年都是赏月,吃饼,吃螃蟹,本没什么稀奇,但今年的中秋却不一样。
正好雍南王府献上一只白猿,有半人高,据说是今上为圣德君主,才会有白猿现世。皇帝们自然都爱听这些话。便命人将这白猿拴着铁链子也拉到了湖边,任皇亲国戚们观赏。
大家都围观白猿去了。谢映一直看着朱伊,目光灼人得无法忽视,朱伊没办法,只好跟着谢映一前一后离开了坐席。
朱伊一走进暗处的园子,便被谢映捉住了腰,将她困在他与树干之间。谢映的身体紧紧压着朱伊,熟悉的体温与气息令她既眷念又抗拒。
谢映道:“公主又躲着臣。公主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你再冷落我,我就要讨更多利钱。”
黑暗中,朱伊感到口唇被谢映封住,他一边亲吻她,手还轻易地掌控了他想念已久的丰腴。三两下朱伊就站不住了,她想躲他的手,却躲不掉,他怎么这样用力,把她弄得好痛,待会儿回去看一定又留下了青紫,果然如他所说的是在惩罚她。
朱伊口中可怜地呜呜半天,终于等他放开她,才愤愤道:“你骗我,你还凭什么跟我讨利钱?”
谢映便放开了手,正色道:“我骗公主什么了?”
“明知故问。你说要娶我,结果你跟我父皇提了吗?”
原来不见他是在生这个气,谢映冰冷的眉目终于有了一丝缓和,解释道:“我早就提了啊,皇上说,彤贵妃给你算过卦,明年六月前让你定亲会让你折福,叫我等,我便只好等。难道公主自己还不知道?”
朱伊愣了愣:“真的?”
谢映道:“当然,你不信回去问彤贵妃。”
“那,你跟朱菁是怎么回事?”朱伊问。前段时日她没见着朱菁,又被谢映灌了迷魂汤,险些忘了这回事,等回宫看到这个五妹才想起来,谢映跟她在假山后面被她撞个正着过。
谢映想了想,知道不给朱伊个交代不行,只得道:“就是请她帮我打探点消息。公主还请为我保密。”
朱伊问:“朱菁给你……?她可靠吗?你居然信她?你拿什么信她?该不会是……”她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借着圆月的光辉上下看谢映:“她喜欢你,你就觉得她就会死心塌地帮你?”
谢映笑得无奈:“公主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臣先回答哪个好。总之臣是没看出孝宁公主对臣有想法。臣既然用她做事,自然有牵制她的方法。”
朱伊听他用牵制这个词,半分的情义也无,便道:“你可不要太欺负朱菁,她没有娘亲,也挺可怜的。”
谢映抚着朱伊的头发:“公主的心可真好。”
他低下头又想亲她,朱伊却抵着他不让他靠近,问:“谢映,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谢映轻笑了笑,答:“第一眼看到公主的时候。”
谢映说话的神情令朱伊的心漏跳了两下:“……骗人。”他忘记他拒绝了她了?
颜玉儿的声音这时在近处大叫:“哎呀,禧贞姐姐好像是进这园子了,她怎么还不出来,不会有事吧?”
朱黛道:“这么黑,她进去做什么?快叫人进去找啊。”
第33章
朱伊慌忙从谢映怀里出来。才抱了片刻就被打扰, 谢映目光冷沉。朱伊用眼睛向他无声请求,要他千万别跟着她出去。
谢映在朱伊耳边道:“过会儿你回到席上, 不要跟着去看白猿,就在自己位置上坐着。”
朱伊虽不解其意, 仍道:“好。”
颜玉儿见到朱伊, 故意问:“禧贞姐姐,你一个人在这边做什么?”视线还往她身后扫。
朱黛只冷冷嘁了声,她还以为颜玉儿叫她过来看什么了不得的。
朱伊抚一抚自己微乱的发鬓,道:“没什么,透透气罢了。”
三个小姑娘还没走至宴席重新坐下, 白猿那边突然乱作一团, 男男女女奔走的惊呼, 杯盏坠地的碎裂声,此起彼伏响起。“太子殿下!”“小心!”“保护皇上——”
竟是太子在近处观看那白猿时, 白猿突然发狂, 攻击太子。
太子的左脸登时被挠出了血痕,若非太子武艺不弱, 躲避之余重重一拳反击向白猿,怕是会被抓瞎一只眼睛。殿前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反应极快, 数人一涌而上。
那只象征天子圣德,国运昌隆的白猿瞬间血溅当场。
——不祥之兆。
从惊愕中回神,皇后当即大喊:“快传御医!”
皇帝盯着那白猿尸身,它为何偏偏攻击太子?
雍南王府如今是太子姻亲, 若是白猿为其他人进献,还有可能是存着陷害太子之计,但雍南王现在与太子可是密切得很。若这白猿的暴起非是人为安排,那么……越是天子,越信天命之说,皇帝看了看太子,定下急促的呼吸,慢慢收回目光。
朱伊也是看得心惊胆战,她的目光无意间瞥到谢映也已经归席,便盯着他看,谢映回视她,露出个安抚她的淡笑。
此事一出,众人再无心晚宴,皇帝便叫散席。
跟着太子回宫的太子妃惶惶不安,那白猿是雍南王府进献的,太子第一次用这般冷厉的眼神看她。太子回想着皇帝深沉猜忌的面容,这才发现,若无谢家做他的后盾,他如今还真就是棵无根大树,看着枝繁叶茂,实际说倒就会倒。
太子这边阴云压顶,别家可就欢欣鼓舞了。朝中和后廷都渐感风向有变。
转眼便是重阳,皇帝率子女、重臣到万岁山登高,队伍浩浩荡荡,热闹非凡。朱伊等几个公主先还在一处,很快就各自散了。
因是外出,朱伊穿着墨绿底暗绣如意团花纹的凉缎宫装,头上插着清透如水的翡翠宝扇簪,力求端雅。可这般老气的装束,这样沉暗的颜色,硬是给她穿出了新荷似的婷婷盈盈,越发地显得那张面庞皎洁如月,引得人不断打量她。
但这件衣裳实在薄了点。一场秋雨一场凉,山上风又大,朱伊被吹得头昏,于是等朱伊见着谢映时,话还没说,喷嚏先打了两个。谢映蹙眉捏着朱伊的手,冰浸浸的。他道:“明知山上冷,还穿这样少。”
“我哪知道会这样冷。”朱伊狡辩,她才不会说她是为了穿这件墨绿衣裳。
幸而谢映叫沈星流带着披风,拿过来抖开,将朱伊裹在里面,又搂着她到了一处无人的假山后面。他道:“那臣只好用自己来暖和公主。”
男人说话的语气不正经得很,朱伊耳根微红,但谢映身上实在温暖,她又忍不住朝他更靠近。朱伊投怀送抱,谢映求之不得,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朱伊靠得更舒服。
“谢映,你身上好暖和啊。我一入了秋,手便是凉的,到了冬天更凉。就算屋里有地龙,每晚还得灌汤婆子。”
谢映想着,那得让人给朱伊好好调理身子了。面上笑道:“等公主嫁给臣,以后再用不着汤婆子。”他在她头顶道:“臣保证每晚都让公主暖暖和和,舒舒服服。”
这个每晚和舒舒服服,简直涵义深长。朱伊猛地抬头,想去打他那张总是明里暗里轻薄她的嘴,谢映却正好想吻她,朱伊髻上莲花心银钿子的锐角顿时划过谢映的下巴。
朱伊看着谢映下巴渗出的殷红血珠子,一时傻了眼,她结巴道:“对,对不起,是我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