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修黎瞬间蔫了。
朱伊如常过着日子,后宫里越发厉害的明争暗斗,她只当没看到。
这日她向彤贵妃请安时,对方心情不错,主动道:“我儿,你可知道,皇后今日被皇上推攘跌倒。”
朱伊身边有朱绰这个“包打听”,还是知道许多事的,但此事的确不知,便摇摇头。
彤贵妃便道:“那你总知道昨天朱黛把甄惜推进湖里的事吧?”
这事朱伊自然知道。这样的天,湖水冰冷刺骨,甄惜虽被救上来,却快去了大半条命。皇帝雷霆震怒,当即命朱黛去陈元殿罚跪抄经,禁足两个月。
彤贵妃笑得开心:“就是为了此事,今日皇后找到皇上,说朱黛在陈元殿过了一晚便染了寒疾,要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哪里肯,皇后就与皇上扭缠,结果反被皇上推倒。”
堂堂皇后,竟然与国君动手,失仪至此,朱伊也是不知评价什么才好。
皇帝知道谢映已与皇后离心,他所看重的太子近来又频频令他失望,加之对甄惜的痴迷,皇帝对皇后便不似从前的容忍。皇后也察觉到皇帝态度的变化,以她的脾气和自尊心如何能忍,这回两人一对上,便发作起来了。
皇后丢脸,甄惜大病,彤贵妃坐山观虎斗,自然格外开心。
朱伊又陪彤贵妃坐了一会儿,她刚回自己屋里,常临便送来永安公主府的信。竟是朱凝染了风寒,病得有些厉害,甚为想念朱伊。
朱伊看完哪里还坐得住,忙禀了皇帝,皇帝仍是指容萧随护。朱伊简单收拾两套衣裳便出宫了,朱凝见到朱伊欢喜极了,朱伊还亲自下厨为朱凝熬粥,既是怜恤姐姐,又是在为了某人练习厨艺。
在公主府住了三天,见朱凝有了好转,朱伊又与容萧上街买朱凝爱吃的栗子糕。
两人都出来了,自然顺道在青秀池转了转。
容萧突然指着前方的夜空,道:“公主,快看,那边在打铁花,要过去看吗?”朱伊点头,一起过去了。
仰头便见漫天飞舞的铁花,金色的,银色的,有的是星星点点的团状,有的细长如流光夜雨,一层一层往上涌,再抛散下来,似烟花绚烂。
周围一片欢呼叫好声,朱伊也跟着鼓掌,大声叫好,随即心头有些失落,如果她现在身边的人不是容萧,而是谢映就好了。
独自一人的时候,她会想念谢映。原来这样热闹的地方,她还是会想他。朱伊回过神,继续仰起头,因为心里想着事,浑然不知自己也已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
一个身穿暗红色刺绣飞鹿纹箭袖袍子的年轻男人,从今宵阁楼上,来到这打铁花的近处,目光一直停留在朱伊身上,从头到脚,放肆流连。
旁边的人终于忍不住提醒:“少主,还不走吗?此次是秘密入京,卑职以为,既已安排妥当,迅速离京为好。”
男人笑了笑,道:“当然要走。不过,我想多带个人。”
那提醒的人不敢置信张大眼,跟着迅速看向朱伊。
朱伊知道容萧的武艺算是很出众了,又对她忠心,有容萧在,朱伊从未担心过安全。因此,当她在陌生之处醒来时,完全不敢相信这一切的发生。
她的第一反应是又被太子掳了,当她看到守在她床头的陌生男人,顿时怔住。
对方五官深邃,棱角分明,有张俊美逼人的脸,斜飞入鬓的眉下,是一双墨玉珠似的眼睛,黑发都束在白玉冠中,胸前的淡金飞鹿刺绣独特精致。男人迎上朱伊的打量,朝她弯唇一笑:“你醒了?”
是陌生人……朱伊暗忖,人牙子?但眼前这位实在不像。朱伊仔细观察这年轻男人,他的衣着佩饰,神态气质,绝非出自普通人家。
难道是知道了她与谢映的关系,捉她威胁谢映?除开这两样,她一时想不出别的原因。
“你是何人,为何掳我?”朱伊冷声开口。
朱伊能面对异变这般镇静,语调更是如此冷硬,倒是出乎男人的意料。毕竟朱伊的美没甚么侵略性,给人的感觉实在是温软,叫人只将把她牢牢制在手心。
男人微笑,不答反问:“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姑娘,我派人去你家提亲。”
朱伊紧蹙着双眉,难道这个男人竟是因贪她颜色,就出手掳了她?
她道:“你也不先问问我定亲了没,就谈提亲?我告诉你,我已有未婚夫。你别白费力气。快放了我。”
朱伊态度恶劣,和男人预想的被吓得楚楚可怜,瑟瑟颤抖完全不同,但对方半分不生气,他唇角的笑容挑着几分痞气,道:“我从不白费力气。有未婚夫算什么,就算你有丈夫,我也能让你变成寡妇。”
朱伊为这男人话里淡淡的嗜血味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男人,他没有要作出狎昵动作的意思,但他说的话,句句是挑逗冒犯。
朱伊火气上来,道:“这可是天子脚下,你眼里到底有没有王法,居然敢当街抢人?你就不怕我的身份是你惹不起的?”
男人不怎么在意道:“那怎么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想要你做我的女人。我问你的名字,父亲是谁,你又不说。那我只好先把你抢来,再派人去查。”
这就是变相地在说,他不怕王法,也不怕朱伊的身份惹不起。朱伊终于有些慌了,这到底是什么人?这般油盐不进,简直比太子还要难缠。
朱伊再次审视对方,这人瞧着就是个桀骜不驯的。谢映骨子里也高傲狂妄,但谢映给人的感觉像裹着坚冰,蒙着淡雾,并不会令人轻易察觉他的狂妄。但这个男人不,他一点也不掩饰他的傲慢和张狂,这种人若是拿了主意,最不容他人反驳。
朱伊突然扭身便往门外跑,男人也不动,任她跑。朱伊推开门就见外头院中全是身着黑衣的男子,约莫四十余个,都一齐朝她看过来,朱伊退了回来。
屋里的男人笑着问她:“还跑吗?”
朱伊心跳凌乱,轻轻喘气望着对方,因为怒意,也因为对未知的惧怕。
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男人立即会意,对朱伊道:“你先自己待会儿,我去见个人。”见完我们就出发。后面这句男人没说,怕吓得朱伊坐都不敢坐了。
来的人朱伊倒是认识,只是两个人隔着好几堵墙,相互看不到对方。颜玉儿见到男子有些激动:“哥,你怎么入京了?”
颜凤钦道:“办点别的事。稍后就要离开。”
颜玉儿也没有追问何事,她知道她兄长若是不打算说的,再问也没用。
男人问:“怎样,你与谢映有进展么?”
颜玉儿在自己兄长面前也不隐瞒,气鼓鼓道:“没有。谢映就跟块石头似的,我追他,他倒拿我的鞭子抽我,还告诫我若是再缠他,就算是看在你与他的交情也不会客气。”
第51章
都是男人, 颜凤钦一听谢映的态度,就知对方是真的不想沾惹颜玉儿。
他微微皱眉:“不该如此啊,谢映应知你是他最好的选择。他以前都应允娶你, 如今因何改变。”
颜玉儿略作犹豫,直言道:“他现在正着迷禧贞公主呢, 就是那位收养的公主。等他新鲜劲过了,应该会有好转。”
颜凤钦疑惑:“这可不像谢映会做的事。”
“还不是因为那位公主生得太美, 叫他沉迷得失了理智。”颜玉儿讥讽一笑, 又调侃道:“哥,等你见到了人,可别也被迷住了。”
“不会。”颜凤钦这时心念已转,美?能有现在他屋里那个美么?简直像是老天爷照着他的心意捏出来的。
对男人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颜玉儿噗地一笑,只道:“说起来,哥你也老大不小,该成亲了。省得父王成日骂你不知续颜家的香火。”
“我与谢映一样, 亲事被皇帝死死盯着, 哪有这般容易。好了, 玉儿早些回宫罢。行事要小心。”
颜玉儿一怔, 她哥居然这样快就叫她走?破天荒头一回。她甚至觉出对方的声音里有丝几不可察的急迫。他这是急着去做什么?颜玉儿没有多言, 只问:“哥哥要回靖州?”
颜凤钦道:“不回靖州, 往南边去。谢映是去湖州了吧,我途经湖州倒是可去会会他,叫他出来喝几杯。”两家既已结盟, 自然有许多事还要细谈。
颜玉儿闻言道:“我也想去湖州!”
“别说傻话,快回宫去。”男人留下最后一句转身便走了。
颜凤钦回到朱伊的房间,她正坐在窗前,望着外头已凋敝的秋海棠枯枝发呆。
朱伊穿着淡灰地苏锦上裳,以淡蓝,湖蓝,宝蓝三色刺绣成柳叶云肩,尾端以如意桃尖收边,裙子是偏暗的石蓝褶裙,装束十分素净。但那收紧的腰肢细得不可思议,将上下本就打眼的弧度衬得越发峭丽,一张小脸光艳得叫人心旌摇荡,眼睛却是湿漉而清澈。
越是矛盾的糅在一起,越是引得人看了又看。颜凤钦看着女孩,目光渐深。
察觉到那个男人回来,朱伊转向他,她已平静下来,准备再与他谈谈。
朱伊问:“和我一起的那名少年呢?”她指的是容萧。她不知眼前这男人的根底,既然敢劫人,会不会心狠手辣地杀掉容萧?
颜凤钦道:“他是你什么人?就是你说的未婚夫?”
“不是,他是我家里请来护卫我的人。如果我就这样不见了,他怕是会受连累被罚。”朱伊担心皇帝问罪容萧。
颜凤钦看着朱伊,觉得她这个时候还在担心别人,当真是纯良至极。做他的女人得自私些,狠辣些,否则怕是会被吞得渣都不剩。可又觉得,这样的一颗心难能可贵。
“我没把他怎样,顶多就是躺两天,你放心。”他道:“何况,本来就是那小子没保护好你,何谈连累?”
朱伊撇撇嘴没说话,心道抢人的人,却怪对方没有保护好,真是可笑。
颜凤钦知道朱伊在腹诽什么,看着她侧过头躲着撇嘴的小动作,直接被逗得低笑出声。
朱伊不知颜凤钦笑什么,但她却是有意朝男人笑了一笑:“你真想向我家提亲?如果你放我走,我就可以指你我家在哪儿。”
颜凤钦盯着朱伊转瞬即逝的璀然笑意,眯了眯眼,慢慢道:“再笑一下给我看看。”
朱伊冷了脸,不再说话。
“你直接告诉我你是哪户人家,我派人去提亲。但是,你人要先跟我走。”颜凤钦可没打算放了朱伊,除了上头那个位置,这还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想要得到什么,他怎会放了她。
“走?去哪里?”朱伊还以为这男人是想把她关在这宅子。
颜凤钦靠近朱伊,笑意加深:“当然是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朱伊身体僵硬,他说什么?朱伊相信,只要她留在京里,容萧他们总会找到她的,可若是出了京,天下之大,谁还找得到她?会不会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谢映,见不到她才找到的兄长和朱绰他们?
颜凤钦就见方才还强自镇定的女孩顿时厉声道:“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与此同时,公主府在夜色下打开侧门,几个人直奔后院。见到从房里出来的容霆,立即道:“大公子,不好了,三公子出事了!”
容霆一见被人架着回来的容萧,脸色骤变,他上前探容萧的鼻息和脉象,不仅受了伤,且中了奇特的药。
容霆赶紧命人去叫太医,问:“在何处发现的三公子?”
有人回答:“在平安街后面一条小巷子。”
容霆又道:“发现的时候就只他一个人?”
对方点头:“对,只有三公子。”
容霆深吸两口气,指尖微颤,看来朱伊被人劫了。
成国公府容氏一脉是武将世家,在外领着的军队均是为数不多的真正握在皇帝手中的兵力,因而皇帝对容家历来宽厚。良将难寻,皇帝之所以把朱凝嫁给容霆,除了所谓的给朱凝找个贴心人,何尝不是笼络容霆。
容霆倒不是怕皇帝为了朱伊治容萧多大的罪,而是因为谢映和朱凝对朱伊的看重,朱伊若是有个好歹,这两人……
但是,成国公府在京城威名赫赫,容三公子是许多地痞流氓都认得的,很少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没几个流氓能在容萧手下过得了三招。那么,应该是外来人士下的手居多……偏偏容萧又被喂了奇怪的药,药效解除前,怕是醒不了。
“容萧怎么了?”朱凝这时也出了房门,问:“伊伊呢?为何容萧在,伊伊还不回来?”
容霆忙道:“禧贞公主稍后就回。阿凝听话,你先进屋休息,为夫出去一趟。”
……
朱伊这一回转醒,是在一辆马车里,马车正在行进,轻晃个不停。
她低头一看,发现身上盖着一件玄黑底宝相花暗纹的斗篷,一看就是男人的斗篷,上面还有陌生的气息。朱伊抬起手就将斗篷掀落到地上。
她撩起车窗帘子看出去,远处是绵亘山野,在晨光下涌青流翠,近处是昨夜见过的黑衣人,就守在她的车窗外随行。她的心迅速沉到底,那人还是带走了她。
男人这时钻进了车内,看到地面的斗篷,弯腰捡起来坐到一旁。他看着朱伊,道:“睡醒了?饿了吧,到前面的县里,我给你找热食吃。”
朱伊垂着眼睛,不愿看对方。
颜凤钦挪身坐到朱伊身旁:“不要试着逃离我,你身上没有银子。现下天越来越冷,你又找不到路,外头有野兽,还有比野兽还可怖的人。你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会遭遇什么?自己想想。”
他怎知她身上没有银子?朱伊抬起头,反应过来这人在她昏睡时对她做了什么,气得浑身直颤,扬手便是一巴掌落到对方脸上。
颜凤钦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眼神瞬间变得阴冷骇人,他慢慢转回来看着朱伊。朱伊微微瑟缩一下,便用更冷的目光迎上男人。
对视了一会儿,颜凤钦忽然笑了,他倒是没想到,这么一个柔软娇弱的小东西,他稍微用力就能把她纤细的脖子拧断,但其实胆子并不小,爪子也挺利。
他便道:“我活到今天,还没挨过打。打了我耳光还能活着的,只能是我的女人。”
朱伊并不想与他说话,开始闭目假寐,希望对方自讨没趣能出去。然而颜凤钦却不觉得没趣,一直到了他说的县城,才带着朱伊一道下车。